程必忠
在蘇丹工作國的管道局的職工,每個月都會領到一張大約100美元的電話卡。“單位發的。主要用于給家里聯系。”范濤說,但大家一般都舍不得用,都留著在關鍵時候救命用的。
自從兒子幾天前被派往利比亞后,住在廊坊市管道局家屬區老4區的張旭方老人就已經習慣了每天準時在家里等候兒子消息,“要是沒有電話或者郵件,我心里就不踏實,相對兒子那些被派往蘇丹的同事來說,利比亞安全多了,但還是擔心”。

作為國家海外尋油的先遣隊——中石油集團管道局(位于廊坊市)每年都有近萬職工走進非洲、中東等地區。那是一片誘惑和風險并存的土地:地下流淌著財富,而地面上隱藏著致命的危險。
在財富和危險的選擇中,一邊是國家能源戰略“走出去”的必須以及海外工程帶來的豐厚收入,一邊是暴力、綁架、種族沖突、戰爭等隨時可能引發的安全憂患。踏上海外尋油之路的中國石油人,正面臨越來越多的風險。
在戰區中穿越
從蘇丹回來已經4年了但蘇丹的經歷時常出現在范濤(化名)的夢里,“只呆了一年,但是感受很深,那里太危險了。”
中石油集團管道局初入蘇丹始于1998年。作為中石油在海外的最大一個石油項目基地,在那里工作的石油工人一度超過了1萬人。
2002年10月,作為管道局的一名技術骨干,范濤第一次出國就被派往蘇丹。而同期被派往蘇丹的管道局職工大約有2000人,與范濤一樣,大部分職工都是第一次出國。“大家都很新鮮、興奮,因為出去的人多,也不知道蘇丹的情況,所以大家都不擔心。”
取道埃及轉機,12小時空中飛行后,范濤與同事抵達了蘇丹首都喀土穆。“首都機場就像我們廊坊的火車站一樣簡陋,連空調也沒有。”
大家抵達蘇丹首都后,立即被分送到管道局在蘇丹國內的各個項目工地。范濤負責的是項目的后期管理,就在喀土穆多呆了一個月,臨時住在管道局設立在蘇丹首都機場對面的分公司里,中間只隔了一條公路。
首都非常安全,到處是執勤的警察,對中國人也很友善。但考慮到安全和管理問題,一般情況下,公司都不準員工隨便外出。“遠的地方去不了,就到公司對面的首都機場坐下看飛機,有時一看就是半天,要不就去機場邊的一家冰淇淋店與老板聊天,聽不懂他們的阿拉伯語,大家用手勢交流。”
喀土穆位于蘇丹北部,屬于政府軍隊控制的范圍,南部就是反政府武裝控制的區域。在首都,可以享用新鮮的蔬菜、水果和清潔純凈水。而這些在國內看起來最簡單的需求,在蘇丹南部就成為一種無法企及的愿望。“當地居民的飲用水都呈紅色,我們就自己鉆井,鉆出來的水雖然好點,但還是紅色,像鐵銹一樣的東西漂浮在水里。”范濤說,一盤洋蔥炒雞蛋連吃3個月,一斤豆腐30美元。
范濤所為之工作的這條輸油管道貫通蘇丹南北兩地,有的地方還要穿越原始森林。中國石油工人基本都是沿著輸油管道搭建臨時宿營地,有的宿營地相隔幾十公里,或更遠。
每建一個宿營地,都要在營地四周挖上一條一人多深的溝,一方面是防止當地武裝力量的偷襲,一方面是防止野獸的攻擊。即便如此,依舊有蟒蛇、眼鏡蛇、大蜘蛛等動物入侵。
相比較,惡劣的自然環境還讓大家覺得可以忍受,但武裝沖突卻讓這些時常穿越戰區的中國石油工人的生命隨時處于危險之中。
從喀土穆往南走就是奧拜伊德,這是反政府武裝控制的地區。由北向南,沿途都需要政府武裝保護、陪同前往,進入南部地區,就由該地區的武裝力量提供保護。一名在蘇丹工作了3年的管道局職工說:“沒有軍隊護送,安全就很難有保證。”
2003年2月,蘇丹達爾富爾地區黑人居民以蘇丹政府未能保護他們免遭阿拉伯民兵襲擊為由,發動了反政府武裝斗爭。戰亂已經造成該地區1萬余人死亡,近百萬人流離失所。而在此前,蘇丹的武裝沖突時有發生。
由北往南,必須經過蘇丹黑格林格地區北邊的羅部靠那鎮(市)和南邊的斑鳩鎮(市),兩個地方被羅部靠那河(尼羅河支流)天然分割,這里是南部反政府軍與北部政府軍戰爭期間的最前沿,隨處可見軍營和哨卡,架有輕重機槍和迫擊炮、小鋼炮、火箭炮的巡邏車在路上來回穿梭。
管道局下屬的管道二公司負責施工的5B區原油外輸管道86公里管線就在戰區中穿行。在北邊施工時,安全上會有所保障,畢竟為政府軍控制。但南邊就不同了,那里是反政府軍的管轄地,幾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暗卡云集,到處是黑洞洞的槍口。
雖然南北雙方已經簽署了和平協議,條件是以石油利益共享為代價,即將反政府軍所轄地灑家絲CPF所產的原油,通過全長170公里管道外輸至蘇丹港出口。但連年戰爭造成的雙方敵對情緒根深蒂固,軍事互信基礎薄弱,管道二公司參建隊伍剛一到此,就被告之做好隨時撤離的準備。
在南部地區,一般情況下,白天除了站崗放哨的人外幾乎見不到什么軍人,他們都躲在營房里睡大覺,可一到晚上,成百上千、手持各種武器的軍人仿佛一下從地底下冒了出來,警惕地注視著周邊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對過往的車輛更是如臨大敵,一個人晃手電,一個人舉槍瞄準,司機在這時必須立即減速或停車,關掉車前燈,打開車頂燈接受詢問和檢查,稍有不從和異動,命可能就沒了。
“在南部有很多同事,分在不同宿營地,基本上都不能相聚,條件艱苦,聚會沒有吃也沒有喝的,往來又非常危險,一般都是呆在營地里。”范濤說,一段工程結束后,在清管道時,相鄰近的一些工友可能會短暫地相聚一下,這已經很讓他們滿足了。
工程換石油
相對野外作業的危險,在營地雖然時有蟒蛇、眼鏡蛇等動物的入侵,但這里也是讓工人感覺最安全的地方,畢竟在營地周圍,還有手持各種槍械的軍警人員提供保護。
一般一個營地的武裝保護力量大約在4至10人不等,在油田和煉油廠,則更多。
武裝人員比例一般是甲乙雙方在簽訂項目合同時就已約定,由甲方負責與當地政府溝通派駐保安人員,而費用則由乙方(中方)出。曾被派往蘇丹一項目任小組負責人的蘇先生說:“軍警保安人員還是比較負責的,在有的施工地段他們也會提供安保,雖然我們作業在危險的地區,但出事的還是非常少。”
即便如此,仍有部分從蘇丹回來的管道局職工表示再也不愿意回到那里,“太沒有安全感了”。但也有很多^依舊會選擇前往,“不是不怕,而是我們的工作大部分都在海外,去哪里都是去,而且海外工作收入高,干上兩年回來,單位一次性給付最高的大概能有20多萬,房子的首付才能有著落啊”。管道局一技術人員稱,2006年廊坊的房價是每平方米2800左右,但2007年已經漲到了快6000元,“不出去,壓力更大”。
正如這些職工一樣,管道局的“走出去”
也是別無選擇,除了簡單的賺錢外,就是實現國家能源的“走出去”戰略。
作為中石油集團的下屬企業,在國際化競爭中,管道局緊跟中石油集團的海外投資戰略。“我們出去,最主要的還是服務于國家的需要,所以大家對危險的東西考慮得少一點,考不考慮都得出去。”一名管道局職工直言。
而高能耗型經濟快速發展造成的能源缺口,則迫使中國石油企業從10年前就踏上了海外尋油之旅。
在中國原來的兩大石油進口地區中,前蘇聯地區面臨著日本和美國的擠壓(安大線與中哈石油管道),而大中東地區,美國在控制世界能源的國家以戰略指導下經過兩次海灣戰爭后,已經基本控制了這一區域。
幾乎是不得已,中國將能源戰略調整到已有歷史政治關系積累的非洲和南美洲等國家以尋求石油資源。但戰爭、種族沖突、極端宗教恐怖襲擊、暴力、綁架的存在,又為中國石油企業走進這些國家與地區增加了不可預計的風險。
尋油非洲,改變了以往中國石油公司僅在海外獲得服務作業權的局面,通過工程換石油的方式,中國企業也相繼獲得一些海外油田的開發權,蘇丹項目就是第一個突破。
“在蘇丹南部有很多中國公司,江蘇、重慶、浙江等地的都有,幫助當地建設公路、橋梁、醫院、煉油廠等。”管道局的一名技術人員稱,工程換石油,已經成為中國獲得海外油田的一個重要合作方式。
從1985年第一次走出國門,中石油管道局曾先后承擔了伊拉克、科威特、突尼斯、蘇丹、利比亞、馬來西亞等國家的長輸管道及配套設施建設,分別設立了蘇丹、利比亞、阿聯酋、伊拉克、印尼、委內瑞拉和哈薩克斯坦等7個辦事處。其中,在蘇丹完成的管道建設已達2000多公里。
紙上的風險預防體系
而隨著尋油之旅的展開,如何為外出的石油人以及國家能源戰略提供安全保障?據目前所知,做好每一個項目所在地國家的風險評估以及風險防范體系的建立,被認為是一種積極可行的辦法。
中國石油勘探開發公司一名在海外項目工作過的負責人稱,在海外參與石油開發有介入當地國政治對立的巨大風險,所有的歐美大石油公司都經歷過在發展中國家政治變化所帶來的武裝襲擊、暴亂、沒收、國有化和驅逐,正在進入國際石油開發的中國公司也必然要經歷這一過程。中國目前在蘇丹、安哥拉和委內瑞拉的較大規模的石油生產面臨的政治風險,遠大于埃塞俄比亞的遇襲事件。
2007年4月24日凌晨4點,中原油田在埃塞俄比亞歐加登地區的項目遭200多名持重武器的反政府武裝組織襲擊并搶劫,襲擊造成74人遇害,其中中方9人死亡、1人輕傷、7人被綁架,中方價值近1億元的設備被毀。
在襲擊前幾個月,該組織已經放出風來表示任何有利于埃政府的、在歐加登地區的投資都不能容忍,并對外國公司進入歐加登地區進行石油開發活動發出威脅。這一消息曾被國內一些網站刊載過,但并沒有引起更多人的重視。
“對于每個海外項目的風險,會由中石油集團國際事務部牽頭做評估,然后將評估傳遞到各項目執行單位。”管道局一名中層領導稱,2003年以來,中石油集團頒布6個涉及海外安全的通知,國際事業部制定了13個加強海外安全工作的文件,并著力健全海外項目HSE管理機構,編制了《涉外突發事件應急預案》,建立了應急指揮和組織體系,有的項目地還要定期與當地支撐機構舉行實戰演習活動。“在評估中,會根據各項目所在國的情況進行風險分級,最高風險等級為七類,像蘇丹就是七類地區,印度為六類地區。”
該人士稱,依據中石油集團的風險評估,管道局在蘇丹地區也相應設立了“紅、橙、黃”三級安全預警機制,建立健全了多套突發事件處置應急預案。他們教育職工工余時間盡量減少外出,尤其在晚間,沒有特殊情況更是絕對禁止外出。
除了中石油集團本系統的風險評估外,在2004年11月,商務部也組織編寫了《外派經貿人員對外安全工作須知》,提供給中國駐外經商機構的人員、對外援助企業人員及境外中資企業、對外承包工程、對外勞務合作項目人員。并在2005年9月曾發出通知,要求各人員外派單位建立外派勞務突發事件預警機制。
外交部也相繼成立了領事司,稱如有中國公民或企業在國外出現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外交部會立即啟動應急機制,成立應急小組,收集信息,制定計劃,協調國內外相關單位開展救援和善后工作。
“減少海外風險的發生,其前提就是做好風險評估和預防并最終保證這種評估結果真正得以傳遞到終端,而這僅僅靠中石油集團還不行,還需要系統外和系統內的配合包括外交部等。”一名長期關注國家能源戰略的人士稱,其實這塊做得并不好,這些部門的合作很多都是基于出事后怎么處理,而出事前的則涉及太少,即便有,也局限于少數人知道,而且外交部雖然有了一些姿態,但是長期積累下來的“門難進”問題,更是將很多意欲了解情況的企業和個人拒之門外。

應該說,從中石油集團到商務部、外交部,在海外項目的風險預警及其處理上都做了很多功課,但在曾前往蘇丹工作過的最基層職工看來,“那都是紙上制度,領導可能知道,到基層員工就不清楚了。”
一名技術人員說:“去蘇丹前,我們不清楚那邊的情況,也沒有人會告訴大家外出交往需要注意哪些事項、蘇丹有哪些政治勢力、出事了該怎么處理、怎么去規避一些風險等問題,發給大家的安全小冊子,也是與施工、生產密切相關的一些操作技術規范,只是一般不準隨便外出。”
“2004年,有兩個同事在晚上駕車回營地時,被突然從草叢中冒出來的軍人攔下檢查,因停車慢了一點,就被執勤的開槍打死。”一名在蘇丹工作的石油工人說,“如果有人明確告訴我們夜晚行車可能遇到的危險情況,說清楚見到檢查要立即停車,并知道這些軍人時常在草叢中出沒,悲劇是可以避免的。出事以后,中方開始都在車輛上貼上中國國旗,以便對方能清楚、迅速地知道我們的身份。”
一名曾經在蘇丹工作過多年的管道局職工稱,對當地風險情況的了解以及對一些常見情況如何處理,都是先到的同事告訴后來的同事,在營地開車的當地司機也會告訴你一些,然后就是靠自己多觀察,總結經驗,“沒有人會系統地給你講”。
在蘇丹工作過的管道局職工,每個月都會領到一張大約100美元的電話卡。“單位發的,主要用于給家里聯系。”范濤說,但大家一般都舍不得用,都留著在關鍵時候救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