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凱
浙江省嘉興市京杭運河瀾溪塘段附近的人,說起他們的一位副省長,都很感激。幾年前,江蘇、浙江邊境的跨流域污染問題激化了邊界農民矛盾,浙江分管副省長趕到運河邊第一線,在調節兩地農民的混亂矛盾過程中受了傷。
之后至今,蘇浙兩省的跨邊界水污染問題的化解,在兩省各級力量的協同合作下,逐漸取得很多進展。
污染的“流域帶動”和產業輻射
浙江省歷來為中國富庶之地、富水之域。但在21世紀的浙江,很多地方都成了典型的水質性缺水區域,雖經多年大力度治水治污,很多飲用水源仍處于四類,有時劣于四類。
在跨流域污染的帶動效應和高污染性紡織工業支持的經濟結構雙重作用下,“飲水”不再安全,是“富人”浙江當前最大的隱痛之一。
在京杭運河瀾溪塘段,一邊是浙江省嘉興市,一邊是江蘇省的兩個市。就在這里,嘉興農民,曾經飽受來自江蘇的工業污染。
據介紹,2005年的一次跨邊境污染事故,最為嚴重。當時因為江蘇當地最大的一個酒精廠的違規排污,造成了嘉興秀洲區新塍塘水源地和養殖場嚴重污染,大批水產動物死亡。
參加過江蘇、浙江兩省事故調解會議的一位人士稱,他記得當時江蘇省環保局領導說,當地就批了那么一個酒精廠,他不明白為什么廠子還要偷排。在那一段水域,就只有那一個酒精廠,沒有別人。所以,最終排污者沒有逃得掉。之后,江蘇省下大力氣從2005到2006年關停了該酒精廠責其進行治理整頓。
據介紹,該酒精廠項目的環評單位是江蘇省最知名一所大學的環科所。該所做項目評估時,對酒精廠排污口下游300米處即為嘉興新塍飲用水源保護區的情況不計在內,正是國內工業項目環評中,無視跨省、跨流域污染后果的一個典型例子。

嘉興秀洲區一位鄉鎮干部說,多數情況下。企業都在晚上偷排,管道埋在地下,很難看到,而且雨就會沖走。但是,那次吳江的酒精廠偷排了太多污水,并且好多天都沒有下雨,就把它抓住了。
“企業偷排的情況還有沒有,現在很難說。”上述鄉鎮干部說。但是酒精廠偷排造成水污染事故之后,浙江省環保局統一規劃的“地表水質監察站”之一,就選址建在了京杭運河和嘉興飲用水水源新塍塘交匯的地方。一旦再出現嚴重污染事故,嘉興的自來水廠會立即收到通知,關閘斷水。
然而,對面江蘇盛澤的印染企業,帶給秀洲區的輻射效應,更是有關方面始料未及的。那就是,通過產業和中心市場的集中帶動,促使運河這邊的嘉興秀洲區的小印染企業,也遍地開花。
現在在運河這一邊的秀洲區鄉村,臨河而建的小印染作坊比比皆是,沒有完備的處理設施和充足的處理能力,印染污水幾乎直接排入各個小河。
據一些本地農民介紹,現在嘉興很多水量干涸、長滿了綠色植物的河道,從前河水豐盈,水質清澈。但是現在,小印染企業的排污,不只是影響了飲用水,還給灌溉、養殖帶來了問題。
嘉興秀洲區新塍鎮錢碼頭村的村民說,村里用富含顏色或者高度污濁的水來灌溉、澆地的情況有兩三年了。
村民們擔心,這樣種出來的水稻、蔬菜,還有養出來的魚和動物,會不安全,吃了以后會生病。村民曾經向上級反映,但是沒有作用。而且,村民們自己不知道去哪里化驗。至本文截稿前,記者也未及把在錢碼頭村采集的灌溉水和土壤樣本送檢。
在另一浙江名地紹興,同樣到處都看得到深具水污染能力的小印染、小紡織企業。紹興市轄下的紹興縣,有“中國紡織城”之名。
一位海外留學歸國、現在北京一家國際金融集團工作的浙江紹興上虞籍人士說,他的家鄉有一個國際知名的染料企業,企業的產品熱銷國際,但是它的產品是國際上的發達經濟為了環境成本再也不生產的品種。因為對治理的收費,遠遠大于生產的利潤,國際企業的生產自動退出市場了。
他說.在中國和浙江,這樣的企業和產業的利潤還一直靠出口退稅支撐。因為出口退稅的驅動,那個國際知名染料企業內部還有人跳槽出來,在上虞又開了類似的染料廠。“我從小到大看到的是,因為印染紡織行業的污染,水墨浙江,一去不復返。”
然而,只要這個產業還在被扶持、還在繼續增長,治水的目標,就沒有人可以先達到。紹興的一位的士司機說,因為運河和一些縣里的河水是互相循環的,有一處地方的水不好的話,大家的水都不會好起來。
供水“退化”與小工業“集中”
因為地表水的深度污染,打井使用深層地下水的情況,十分普遍。在嘉興鄉村,到處可見“機鉆深井”的廣告。據介紹,很多鄉村企業,也都自備深井.解決自己用水。
但是,由于地下水的大量開采,導致地面產生了不均勻沉降。到2004年底,嘉興市區累計沉降已達870毫米。停止開采、保護地下水的工作,迫在眉睫。目前,嘉興一些使用深井水的鄉鎮自來水廠,正在陸續封井。但是企業的深井,卻很難封閉。
然而,那些早期建設的、通過地表水供水的鄉鎮水廠在技術上和財力上,都難以再承擔當前嚴重污染水質的安全供水凈化工作。嘉興一些鄉鎮的自來水廠以及市區的自來水廠,都曾經因為地表水源污染,出現過供水質量嚴重不達標的情況。
即便是對市區中心水廠,如果規模型行業對地表水的大量污染持續得不到控制,水廠也仍然會束手就擒,抗不住飲水安全事故。據稱,一直負責城區供水的嘉興水務集團就曾經于近年耗資5120萬元,對它的石臼漾水廠進行新技術改造,以適應飲水水源水質下降的需要。
嘉興市一位環境執法人員說,目前環境部門對印染紡織小企業的污染,只能看到了再抓,或者警示幾個大的,因為數量多,還牽涉就業,關掉是不可能的。
“如果能把這些企業強制性都集中搬遷到工業園區。不允許再臨河而建,集中供水、排污、檢查,情況就會大大好轉。”上述環境執法人士說。
目前在嘉興的新工業園區,不但供水實行了飲水和工業用水分質供給、分別計價,大大節約了有限的飲用水資源,而且排污工程的建設、排污水費的征收,和企業分布分散、臨河而建的情況大不一樣。
和仍然傍住河流的眾多污染型印染企業比較,工業園區的企業還十分有限。并且考慮到成本,很多小企業都不會愿意搬,如果搬遷了,也許就意味著利潤攤薄,要退出市場了。“只有政府下決心,關不掉的企業,必須集中搬遷,離開各條河流,此外沒有別的路。”
浙江省政府的一位人士稱,對于浙江全省,輕紡工業已基本完成了它作為浙江主導產業的歷史使命,在整體經濟上,要轉變增長方式,必須有新的發展戰略。
三、四級管網和民居遷移
根據嘉興市《關于加快市本級城鄉一體化供水的實施意見》、秀洲區《城鄉供水一體化工程的實施意見》,目前嘉興水務集團下屬的嘉源給排水公司的供水管網,已經
延伸到嘉興秀洲區的大橋鎮、余新鎮、王江涇鎮、新塍鎮和七星鎮。
在新塍鎮,鎮一級水廠,因為原來一直使用地表水水源.已經關閉了。由于管網延伸的困難,目前采用深井地下水水源的鄉自來水廠,仍然在供水運營。在有的鄉鎮,從前靠地表水制水的水廠現在也有通過批發嘉源給排水公司的飲用水、再利用已有管網向農民零售供水的。
根據嘉興水務集團的規劃,這種“不是由市供水企業直接供水的區域,由市供水企業以批發的形式向各鎮供水營業機構售水,鎮供水營業機構再向用戶零售自來水”的方式,是嘉興城鄉一體化供水建設過程中的過渡階段。并且,要“待時機成熟后,分級供水逐步過渡到直接供水,最終實現供水一元化經營管理”。
據了解,為了鋪設從嘉興市區水廠輻射到各區的一級管網,嘉興水務集團已經作了大概過億的投資。而從各區到各鎮的二級管網的建設,由區、鎮一級承擔。從各鎮到各村的三級管網和從各村到農戶的四級管網以及舊網改造,在嘉興的規劃中,也擬訂由各鎮具體負責。
但是,三級、四級管網具體由誰來承擔費用,承擔多少,現在仍然模糊不清。事實上,現在區和鎮的財政,都屬二級財政管理,并沒有獨立財政權,那么在管網建設中要理順責任關系,也不容易。
目前嘉興有關部門估計,僅未來5年,管網建設資金的缺口就有大概10億元。雖然比中部、西部的財政都好很多,但是10億元的水網建設資金,對浙江省的一個市級財政,也是不小的數字。
在開完嘉興秀洲區供水協會“推進城鄉供水一體化經驗交流會”后,秀洲區一位鄉級水廠的老廠長告訴記者,在城鄉一體化供水推進過程中,比較相對較短的一、二級管網,三、四級管網才是真正的大難題,“說起長度和難度,一、二級管網和三、四級管網,不是一個水平的事。”
以他所在的鄉為例,如果上級政府不承擔,管網的鋪設和改造,最后會落在水廠身上。他們估計過,全鄉管網改造,大概需要800萬元資金,因為要符合飲水工程建設的安全管材標準,和早年各地剛建水廠時,使用的相對廉價管材和設備差距很大。如果水廠全部承擔,必然會要求把費用攤到水價里,但農民一定會有意見,可嘉源公司也不愿意承擔。
但是,現在如果管網不先改造,即便各級水廠批發零售嘉源公司的水,成本也相當高,因為有些水管還是20多年前鋪下的,網道陳舊、失修,輸水過程中,水損失很大。現在在秀洲區,已經接通嘉源水的自來水廠產銷差率(供水損失率)在20%到58%不等,形勢十分嚴峻。
這位廠長說,現在在資金緊張、農民居住十分分散的情況下,只有推行分質供水、并排鋪管的方法,才能解決成本問題。
如果把飲用水水管和生活用水水管分別并排鋪設,整體上,材料費會只降不升。因為飲用水用水量其實很小,完全可以用高質量但是細口徑水管解決。而水管粗細的不同,價格有天壤之別。生活用水水量則很大,但因為制造成本低,所以可以用相對劣質的粗口徑管材輸送,就算有很大漏水情況,損失也很小。農民也可以分質支付水價,用水成本會大大下降。
在工程上,同時鋪兩根管的人工投入是差不多的,而且現有的舊網管也可以暫時直接用來輸送生活用水。
在供水模式上,各級水廠購買嘉源公司的高質量飲用水零售給農民,而生活用水,各水廠的現有處理能力是完全可以達到的,這對盤活現有資產、節約建設、節約水資源、減低今后的維護成本、降低農民的用水成本都有很大的意義。
如果臨時出現市區中心水廠的質量事故,各分散水廠臨時深化處理部分生活用水代替飲用水,也可以作為突發事件的應急儲備機制,以免全市突然都沒有水喝的情況發生。據了解,嘉興水務集團的石臼漾水廠也曾經出現過嚴重供水質量問題。
有關部門在積極推進的、改造農民民居規劃的中心村搬遷工程,在嘉興也有例子,但是困難重重。根據浙江省發展與改革研究所卓勇良、吳可人的調查,土地產權,尤其是宅基地產權不清晰,農民宅基地建筑拆遷在法律層面缺乏補償規定,是目前改善農民分散居住現狀、集中建設中心村鎮的最大阻力。
為了從根本上解決農村公共服務、包括安全飲水工程的高成本問題,農村的分散居住情況,必須得到根本改變。否則,一期工程結束后,后面的維護和循環投資,依然會讓各地的財政不堪負荷,無法持續。
如果農民宅基地產權問題理順、能夠通過交易補償等機制,集中農村民居、統一建設規劃,再輔以道路、交通的跟進,解決遠距離耕田的問題,目前浙江鄉村發展、供水、排污以及就地城鎮化的很多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否則,在浙江,飲水看不到出路。”卓勇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