ＡＰＥＣ峰會不解東亞近渴

郭　凱

APEC不作為，東盟、日本、中國又有心無力，東亞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湖面上就只剩下了打著“雙邊自由貿易”旗號頻繁穿梭的小舟揖。

在傳世小說《荊棘鳥》的經典段落里，澳洲總是顯得廣袤而蒼茫。因為美得太過原生，會讓看到它的人，想起曾經因誰而心靈被重擊的體驗。

可是，如果在2007年9月來到澳洲大陸，它的蒼茫之美，卻只能被來自于一干大而無物之政治說詞的喧雜聲湮沒。

2007年，作為空談俱樂部(中文里，它的土名是“茶話會”)而享譽全球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選擇了9月8日到9日在澳洲的悉尼召開它的年度峰會。

從在澳大利亞首都堪培拉創始時的12個成員國，發展到現在遍及東亞(部分地包括俄羅斯)、大洋洲及南北美洲的21個經濟體成員，APEC走過了18年歷程。雖然其間發表了一個又一個共諷與聲明，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卻每每要到最后的大告別時刻，由元首及代表們身著怪異的所謂民族特色行頭，才多少因為它的漫畫氣息，而引發成員體民眾集體觀瞻的興趣。

“不關聯”與“茶話會”

由于APEC近些年來的記錄，幾乎沒有人心存幻想，認為它在2007年，能像它最初成立時號稱的那樣，做出多邊意義上的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實際行動。

雖然今年的主題看起來十分重要，全球變暖、能源安全，諸如此類，但是相比較一個需要通過設計具體框架協議、多國之間討價還價、規范權利與義務的復雜議定過程才能實現的經濟一體化目標，僅就幾個宏大的主題作出泛泛表態，而且年年如此，那么要通過APEC實現區域經濟一體化，實在太過渺茫。

APEC的行動紀錄和它的創立章程，一直都不太關聯。已經是APEC紀錄相對良好的2006年，也僅是美國的參會代表布什先生說，APEC要加快在區域內建立自由貿易區的步伐，然后其他人也都說好，承諾他們會為2020年實現這一目標而努力。然后大家還宣稱愿意改善自己在農業等部門的貿易立場，幫助WTO體系的多哈談判度過難關。

但是，首先這些承諾本身就空洞模糊，其次，峰會結束后，也沒有具體行動付諸實施。而2006年之前的記錄，就更沒有什么可點可圈的地方。APEC的章程深深植根于區域經濟貿易一體化的目標，但過往的會議多次被安全問題、武器問題主宰。2003年，當泰國提出應該把建立自由貿易區的最后時限提前到2015年時，遭到了其他政府的粗暴拒絕。

APEC國家目前代表了全世界1/3的人口和1／2的經濟產出，如果在這個區域建立自由貿易區、實現區域經濟一體化，它的強大功能，將是目前的美洲自由貿易區甚至歐盟地區都難以比擬的。

然而，看過APEC一年又一年堅持不懈的空談，即使最初對它懷有熱望的人，信心也已經生繭了。1994年，在印度尼西亞的博果爾，APEC的元首們定下了要在2010年實現區域內富裕國家之間的自由貿易和投資，在2020年實現包括窮國在內的區域內所有國家之間的自由貿易和投資的目標。但是，目前到第一層目標設定的2010年只有3年之遙，APEC卻波瀾不興。

著名的太平洋經濟合作委員會(PECC)曾對來自不同國家的300多名政府高官、商業領袖和學界人士作過問卷調查，發現只有42％的人認為現在的APEC和1989年APEC元首們第一次聚會時，一樣重要，而2／3的人認為APEC的最大困境是成員體對APEC的執著與承諾都很弱，而56％的人則認為APEC根本就缺乏專注和集中精神。

PECC的查爾斯·默里森稱，既然APEC沒有一個真正的協商談判機制，如果不進行組織結構改革，它就只能依靠WTO來實現貿易和投資的自由化。但問題是，迷霧正籠罩著WTO新一輪的談判進程。APEC搭別人便車的路，并不容易。而且，如果要靠別人來實現自己的目標，那這個組織存在的意義，又該如何衡量?

目前來看，它僅有兩種和它的宗旨不直接相關的作用：一個是為區域內的雙邊談判搭建了一個看似是多邊聚會的舞臺，另—個是給了各國代表們，不用通過冠冕堂皇的公開外交辭令，私下里就可以表達情緒的機會。

不少國家，都已經或者正在借APEC進行雙邊經貿談判甚至安全協作談判。俄國和日本就曾通過APEC峰會，暫時放下對邊界島嶼的歸屬爭議，達成日本支持俄國加入WTO，俄國反饋給日本輸油管道的協議。

而根據有關研究，通過APEC峰會，各國元首們也獲得了新的外交表達方式。據稱，日本首相小泉參會的時候，中國的國家代表胡錦濤曾經拒絕理睬他；而到安倍先生參會的時候，胡錦濤和安倍則輕松地在私下里說起小話。據稱，喜歡對中國的人權說三道四的加拿大總理哈珀，也曾經在APEC期間被當面奚落得啞口無言。

這樣的場景表達，實際效果并不弱于通過一個表面規范的外務省或者外交部聲明的擴大化表達。APEC非正式場合里的面對面交流，既避免了分歧無謂地公開升級，又讓當事人看到因真實所以真誠盼情緒，于是可以感受到，“黎叔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東亞一體化的瓶頸

曾在1993年到1995年主導APFC貿易戰略規劃、現任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主任的弗里德·伯格斯坦日前警告說，鑒于美國的政治局勢，如果APEC國家不能在2008年美國大選前啟動實質的經貿一體化步驟，那么APEC原定要實現的目標，將被無限期推遲。

由于在伊拉克的戰爭，共和黨已經丟失了參眾兩院，2008年的大選，把總統一起丟給民主黨的可能性很大。而作為本國勞工利益的代言人，民主黨執政的全面到位，將意味著美國政府重拾貿易保護政策、對多邊經貿一體化轉變態度。至少現在的參眾兩院的許多行動，已經充分顯示了這一趨勢。

如果XCAPEC的希望需要徹底被放棄，東亞區域的經貿一體化，就只能依賴“東盟+3”。

盡管東亞這一區域還有數個和APEC類似的多邊俱樂部，但正如來自印尼雅加達的策略和國際研究中心主任哈迪·蘇薩斯特羅所言，這些俱樂部都是“說得多，做得少”。

首先，東亞高峰論壇(EAS)本身就是一個分散區域精力的東西，雖然它的成員比東盟＋3多了幾個，并且日本曾在那里提出過比較實際的行動建議。但它本身的機制并沒有克服東盟+3已有的問題，也不會超越東盟+3。在華盛頓特區的一個國會聽證會上，從美國駐韓大使位上回到華盛頓擔任副國務卿的艾里克·約翰說，在EAS正式成型之前，美國不會和它說要向美國發出邀請的事。

雖然美國習慣性地自我感覺良好，認為沒有它在場的國際組織都不會成事，但在東亞內部，東盟—直被認為是唯一有區域一體化驅動力的組織，尤其是在1997年中日韓加盟，形成東盟+3后。

可是，聲稱推動區域一體化多年至今，

東盟的多邊成就屈指可數。歐盟早已經代表整個區域對外決定貿易條約，但東盟的對外代表力量有限，盡管它已經與韓國和中國簽訂了除因大米貿易而退出的泰國，對余下的全部成員都適用的自由貿易協定。目前，東盟與澳大利亞的自由貿易協定遠遠落后于時間表，導致印尼在今年宣布要單獨和澳大利亞協商雙邊協定。

此外，在歐洲，已經達到了由歐盟對重要的政策領域集中行使傳統國家政權的階段，并建立了區域中央執法機構，以及在歐盟國家間適度財政轉移支付的機制。根據相關報道，東盟+3的主要領袖們也說，歐盟在這三個領域實現的一體化，也是東盟+3的目標。但它數年來，常常以發布宣言了事。

東盟+3當前的發展瓶頸，既不是因為像1989年APEC成立時的美國國務卿杰姆·貝克說的，它在“太平洋劃了一道區域分界線”，也不是因為某些歐美人對東亞國家，如中國、日本和韓國，不能務實地放下歷史積怨的主觀想象，而是因為作為“主發動機”的東盟自身遇到了升級瓶頸，遲滯了東亞區域的多邊一體化進程。

東盟+3在今年8月的會議上，通過了原本是泰國4年前針對APEC提出的“提前5年、在2015年建成自由貿易區”的計劃。并且，根據被提上討論日程的新組織章程草案，東盟今后會采用成員國投票的方式，解決重要問題，以及懲罰或者驅逐不遵守集體決定的成員國。

如果新章程能在今年11月這樣通過，東盟+3就真的歷史性地啟動了區域一體化的工作。然而，通過閱讀陸陸續續出現的新報道，則發現各國外長們，紛紛把通過投票決策一項，從準備提交到11月會議的新章程草案里劃掉了。

若是沒有集體投票的機制，要想達成對成員具有威信力、約束力的組織決策，是不可能的，進而，也就無法以聯盟化的強大力量與地球上的其它經濟區域談判。

而東亞的政府之所以不能如歐洲各國的政府一樣，向區域組織讓渡決策權力，根本原因在于：由于社會契約制的影響，歐洲的政府們并不覺得權力就是他們的，反正都是接受國民的委托，和別國政府一起接受委托區別不大，而且會有更高的績效。但許多東亞國家的政府認為，主權至高無上，它們除了信任表示尊重各國主權的聯合國，不習慣接受別的主權性國際組織的約束。

雙邊協議盛行

在東亞多邊一體化行動不暢的背景下，雙邊經貿協議就逐漸頑強地遍地開花。

2007年8月20日，繼與多個東盟成員國簽訂雙邊自由貿易和投資協定后，日本與印尼達成了又一個龐大的雙邊自由貿投協定包。協定的最終目標之一，是要對目前兩國有貿易往來的90％多的產品全部免除關稅。這將極大擴張兩國已經在不斷升級的經濟聯系。目前，目本是印尼最大的貿易伙伴，對日出口收入占印尼2006年全部出口收入的22％。

協定的另一項成果在于能源貿易和投資部分。雖然少量降低了印尼對日本的直接能源出口(這方面基數已經很高)，但是日本得到了直接在印尼進行能源開發投資、并得到最終產品的權益。這一方面將提高日本獲得長期能源供給的穩定性，另—方面將給印尼相對滯后的能源產業帶來資金和發展機會。作為OPEC成員，印尼有很好的能源資源儲備，但由于國內產業發展問題，它在今年的若干月份卻是一個原油產品的進口者。

對于日本與印尼的協議，國際社會的很多反應是認為日本是為了和中國在東亞競爭。中國分別在2004年和2007年，與東盟簽訂了自由貨物貿易和自由服務貿易協定。

但是，日本經濟產業省通商政策局的田村曉彥坦陳，實際問題在于，日本是否具備領導區域經濟一體化的足夠資質，別的不說，根據日本對國內某些部門的強烈保護紀錄，很難把它捧為一個信奉自由貿易的典范。

田村曉彥稱，一個低效率的日本經濟體系的出現，不僅要從日本的產業部門政策，即縱向經濟政策找原因，日本跨部門的橫向經濟政策，像競爭、勞動方面的立法，以及教育體系，甚至日本的文化心理因素，都是問題之源。而事實上，目前日本的這種新對外開放貿易政策，是醫治日本當前結構性經濟失調的良藥，即使它需要多個療程才能見效。

因此，日本追求新一輪雙邊自由貿易協定的根本原因，是想通過它化解內部經濟問題，而不是出于易受本國既得利益集團阻撓的“與中國在區域內比賽貿易自由化速度”的考量。

然而，東亞經濟一體化進程中的領導者困局，不僅是對日本，對中國也一樣。雅加達的哈迪·蘇薩斯特羅就說：“雖然中國有意承擔主導之責，但(在這個區域)它不被允許這樣做。”

APEC不作為，東盟、日本、中國又有心無力，東亞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湖面上就只剩下了打著“雙邊自由貿易”旗號頻繁穿梭的小舟楫。這可為難了堅持要以主權國家名義(為此臺灣搞砸了和新加坡的談判)簽訂雙邊自貿協定的中國臺灣地區。臺灣好不容易以“臺灣、澎湖、金門和離島地區(中國臺北)”的名義擠進了WTO的多邊體系，并以“中國臺北”名義在APEC組織中謀得一席之地，但面對WTO新一輪的談判僵局以及APEC年年“茶話會”的性質，它現在只能寄希望于重開貿易自由化大門的日本能和它簽訂雙邊自貿協定。但是首先，美國不和臺灣簽，日本不會簽，而美國根本不會和臺灣簽；其次，日本經濟和中國經濟的深度結合。也決定了日本不會簽。日本之外，當臺灣以“不給別國當妾”為名“自絕”于雙邊貿易體系時，資本不會陪著迂腐的政客在島內守名節，導致的經濟蕭條只會加快名節向資本折腰的速度。只是到最后，臺灣只剩下一副殘花敗柳相時，即便正室的位子是空著的，它也沒有機會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