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丙奇

教育部有關負責人7月12日在教育部門戶網站進行在線咨詢時表示,目前一些學校對畢業前沒有還清助學貸款的學生一律不發給畢業證和學位證,而國家并無這種規定。
事實上,規定“畢業前沒有還清助學貸款的學生一律不發給畢業證和學位證”的學校,事先也明確知道國家“并無這樣的規定”。前不久延安大學曝出扣發200多名貸款畢業生畢業證,要求他們必須在畢業前還清貸款的新聞,該校學生工作負責人就明確指出,按“規定”,借款學生“畢業后視就業情況,在1至2年后開始還貸,6年內還清”。但是,這些學校為何會在國家規定之外,再“自我創造”另一套易遭批評的“土規定”呢?個中苦衷,還是在于學校和銀行,擔心貸款學生離開學校后便“人間蒸發”,失去音訊,貸款變成死賬、呆賬。延安大學學生工作負責人說,僅去年,該校貸款畢業生就有40人在畢業后一直無法聯系上。而且指出,這成為一個“社會性話題”。
一旦國家的明令規定遭遇了大學生的“人間蒸發”,看得出,教育部負責人談到這一問題時,即便重申了國家從來沒有這樣的規定,卻也顯得有點束手無策,只是“建議遇到此類情況的學生就具體事宜與學校協商,或向您所在學校的主管部門反映情況”,學生與學校協商會有怎樣的結果?向學校主管部門反映——直屬高校的主管部門不就是教育部么——又有何解決良策呢?
解決大學生的還款問題,直接影響到整個國家助學貸款政策的推進。筆者知道,為解決大學生離開學校之后的“人間蒸發”問題,有人提出助學貸款應實施生源地貸款,讓貸款學生的家庭、親戚、當地政府抵押,這樣,“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但很顯然,這會導致“抵押瓶頸”,又回到幾年前學生貸款難、一部分學生步履維艱的境地;有人建議,學校和國家財政出資,建立學生貸款風險抵押金,由此化解銀行貸款風險,保護銀行積極性,但是,每一個學生貸款,學校就對應給出一筆抵押金,公立學校可能還好辦,而民辦學校就難以推進;還有人建議,應建立全國統一的個人信用系統,這個信用系統會便捷地知道你在哪里發生了怎樣的經濟活動,得到了什么錢、付出了什么款,于是不愁你會“人間蒸發”,但這個“建議”幾乎等于沒有“建議”,如果短時間內個人信用的全國系統能夠建立,那么問題就迎刃而解了,而很多貪官也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來歷不明的收入了。
在個人信用的全國系統無法建立的當下,筆者認為,要推進高校學生貸款難題的解決,最切實的方法,還是努力檢討那些大學生為何會“人間蒸發”﹖從當前大學生就業情況分析,“人間蒸發”的貸款大學生,蓄意作為者很少,更多的是迫不得已。我們決不能脫離大學生的就業狀況而孤立地看上述問題。相當數量的大學生無法找到工作,離開學校之后一直在社會上漂著,業無所歸,居無定處。有不少農村學生讀完幾年大學,欠了一屁股債,卻無法找到像樣的工作來還清貸款、回報父母,甚至養活自己都難,除了“躲”,他們還能怎樣?
大學生的“人間蒸發”,從另一個側面警告我們這樣一個嚴峻的事實:我國高等教育的回報率正日益走低。如果一名受教育者付出了四年的青春,再加上幾萬元借來支付的學費,得到的卻是無業可就的局面,或者極低的薪酬,那么,這樣的高等教育是否應當檢討自己的發展模式、發展理念?筆者認為,從事高等教育實踐和管理的相關人士,必須正視:我們的高等教育如何應對受教育者的回報問題,如何回報給受教育者整體素質的提高,以及就業能力的增強。
大學生的“人間蒸發”,還暴露出高等教育的人性化日趨淡漠。教育的本質在于完善一個人的人格,促使整個生活更美好,但是今天的教育,卻無法給予受教育者更多的人文關懷,甚至大學生被作為“管教”對象,貧困學生被一些人視為包袱。借鑒發達國家,貧困學生獲得全額獎學金資助的比例很高,有政策性金融機構,專門承辦助學貸款,國家貼息且負責學生失業拖欠貸款的償貸義務,而貸款學生還款的期限,往往在大學畢業之后10年,最長可達30年,甚至有的國家規定,學生還款情況,根據其大學畢業后的工作情況而定,每月從其薪酬中扣除少部分,如果他接受了教育而一直沒有找到工作,就不用還一分錢,原因很簡單:他幾乎沒有從教育中獲得經濟回報。
高校如果不反思學生為何會“人間蒸發”,而用扣發畢業證的方式來要求畢業生畢業前還款,還進一步反映了我們的教育缺乏愛心和同情心,而沒有愛心、同情心的教育,從根本上說,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教育,只有充滿更多人情溫暖的教育,才可能真正為受教育者考慮,為受教育者思考。當然,這樣的教育,必須根植于一個有愛心、有同情心的社會。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