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思想的未來價值

　　內容提要 現代文明是以欲望為目的的文明，由此導致了種種問題甚至災難，如環境污染 、人與人的疏遠和異化、國與國關系的緊張等等。在古老的莊子思想當中蘊涵著克服現代社 會弊端的方法和對開創未來社會有用的許多內容。莊子的世界觀能夠超越近代世界觀的狹隘 限度，為未來社會發展提供一種新的世界觀——“統一體世界觀”；莊子“齊物論”的平等 思想為建設美好的“地球村”提供了新的理論視野；如今我們人類所面臨的最重大的課題是 ：“如何在充滿欲望的世界基礎之上建立使人類能夠持續生存的新的文明？”莊子“逍遙游 ”的自由觀為這種文明的躍遷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基礎。莊子的思想具有重要的后現代意義。
　　關鍵詞 莊子 現代文明 統一體世界觀 絕對平等 大自由。
　　〔中圖分類號〕B2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07)06-0086-06
　　
　　一、序言
　　
　　幾百年前，歐洲發生了轉變整個人類生活和文明的一次革命。在這次革命中，充滿想象和理性精神的文藝復興時期的思想家和啟蒙思想家們開創了新文明的基本理念。他們試圖對下面關涉到人生終極意義的問題給出新的答案：“人是怎樣一種存在？”“人生的目的是什么？”“什么是人生的價值？”“我與世界的關系是怎樣的？”
　　從那以后經過幾百年的努力，人類在他們所開創的近代世界觀基礎上建立了新的文明。其結果，科學和產業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物質財富的增長達到了難于想象的地步，由此人類從絕對貧困和自然的奴役中解放出來獲得了自由。從政治方面看，整個社會確立了民主主義制度，保障了市民的自由和人權，改善女性的社會地位，減少了性別的不平等。另外，隨著媒體的發展，大眾也可以享受整個社會文化。現代工業文明的舉世矚目的成就為人類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美好生活前景。
　　然而現代文明盡管取得的這些舉世矚目的成績，同時也帶來了許多前所未有的深刻的問題。如今包括生態系統的破壞、環境污染、資源枯竭等等環境問題，已經威脅到了人類的生存和文明發展，人與人之間或集團與集團之間的分離和隔閡導致對立和競爭的激化，物質與精神、感覺與觀念、外部世界與內部世界之間的不平衡也日漸深刻。這些問題不僅是現代社會發展的必然，而且問題的嚴重性是與社會發展程度成正比的。另外，如今的信息革命還帶來了一些新的矛盾和問題。
　　與過去的農業革命、工業革命一樣，信息革命正在改變整個社會的經濟基礎，也改變著包括集體生活規范、社會組織形式、社會關系類型、核心價值觀在內的上層建筑。但是我們的思維方式仍然停留在近代世界觀的水平上，而且我們試圖在近現代世界觀的基礎上要建立后現代的新社會。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而且是危險的。這也就是說，當今時代迫切需要符合后現代社會結構的新的世界觀。
　　那么在這種大轉變時期，我們考察兩千多年的莊子的思想到底有什么意義呢？眾所周知，從中世紀到近代的大轉換的文藝復興時期，很多思想家們主張回到古希臘和羅馬思想那里去。而如今人類文明正處于從現代到后現代的另一個大轉變時期，我們回顧兩千多年以前的莊子思想也是為了開辟更加美好的未來社會。
　　本文的目的是通過莊子思想的分析試圖尋找建立新世界的理念根基。具體說，以莊子的“世界觀和人生觀”、“絕對平等的思想”、“大自由思想”為中心去探索莊子思想的未來價值。
　　
　　二、世界觀和人生觀
　　
　　應該說，現代社會的危機根源于近代的世界觀，而莊子的世界觀能夠超越近代世界觀的狹隘的限度。莊子的思想能夠為未來社會發展提供一種新的世界觀——“統一體世界觀”。
　　統一體世界觀是具有東方傳統特色的世界觀，其要點就在于假定一切存在者具有超越時空的原始統一性。在這一點上說，統一體世界觀不同于以假定一切存在者之間的分離為前提的近代世界觀。這種統一體世界觀還重視具體事物的個性和自律性，而這一點又不同于忽視個體而只重視整體的前現代的世界觀（注：參見金載范：《周易社會學》，藝文書院，2001年，第188-196頁。）。從統一體世界觀的角度看，天地萬物皆為超越時空的“一”，而世界的發展只有通過個體的“我”的個性的完成來實現。也就是說，個體盡管是全體的一部分，但卻包含著全體而且具有獨立性和自由性。
　　在莊子思想中蘊涵著豐富的統一體世界觀。在莊子看來，天地萬物都與活生生的宇宙大生命融合為一體，因而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物之中也流行著宇宙之大道。故曰：“道惡乎往而不存。”(《莊子?齊物論》)正因為“道”是無處不在的，所以從“道”的角度看一切存在都是“一”。換個角度看，個人與自然也是統一的，因而人能夠超越“小我”而感知自然，并與萬物融合成為“大我”。《莊子》當中的下面的一些話很好地體現了道家的統一體世界觀。
　　“道通為一。”(《莊子•齊物論》)
　　“唯達者知通為一。”(《莊子?齊物論》)
　　“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
　　“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莊子?齊物論》)
　　“乃入于寥天一。”(《莊子?大宗師》)
　　莊子強調人向自然統一性的回歸。在道家看來，“自然”既是道的屬性也是人的本性，“性”與“道”統一于“自然”。所以道家的人生目的就在于回歸到自然的統一性當中去。莊子在《莊子?人間世》中講了這樣的故事：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數千牛，挈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螨，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樹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于文木邪？夫且梨橘柚果瓜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以義譽之，不亦遠乎？’”(《莊子?人間世》)
　　在這個故事中，莊子提出“無用之用論”來回答了他的人生觀。在莊子看來，人們在生活中所追求的東西無非有兩種回答：一是追求權利、地位、金錢等身外之物，一是領悟和實現“本我”。
　　莊子生活在春秋戰國末期，那時西周的倫理秩序被崩潰而弱肉強食的邏輯統治著整個社會生活。在這種混亂的時代狀況下，人們為了維持生存不得不變得狡詐而自私，也不得不把獲取身外之物當成人生的終極目的。在莊子看來，許多同時代的人們所過的生活是異化了的生活。那么他為什么把這種生活叫做異化了的生活呢？根據他的邏輯，人生的本質在于成就本真的自我，而以追求身外之物為目的的生活必然遮蔽和荒廢本真的自我。
　　莊子在《齊物論》中描述了以追求身外之物為目的而生活著的人們的異化了的存在狀況。他們的心靈是不安的，他們的人際關系是充滿是非紛爭的，他們的信念又是執著的和必勝的。
　　“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斗。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括，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莊子?齊物論》)
　　
　　這種以獲取身外之物而奔波的人們的生存狀況，既是莊子同時代人們的生活狀況，同時也是我們時代人們的生活狀況。人們失去了平和的心態，失去了相互之間的愛，失去了真正的快樂和幸福，因而其生活是異化了的非人的生活。
　　莊子在《大宗師》里通過寓言故事進一步指出，導致這種異化的根源就在于人們把自己和世界理解成了工具。即，在受到夢的啟示以前的“匠石”跟他的徒弟和其他許多人一樣，是站在“有用性”的角度去看那棵大樹和世界的。從而事物本身的價值也就直接成了該事物對我的有用性。莊子正是通過“無用之用”理論深刻地批判了這種異化了的世界觀。
　　盧卡齊(1885—1971)在他的“物化(reification)理論”中也站在與莊子相近的角度去分析和批判了現代社會中的異化問題。盧卡齊根據生產目的的不同區分了資本主義之前和之后的兩種社會形態。他認為，資本主義之前生產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生產使用價值，生產者是為了自己和家庭所需的生活必需品而進行了勞動；而資本主義之后生產的主要目的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即生產者的直接目的是為了生產出能夠在市場上出售的商品，是為了獲得交換價值。資本主義社會生產目的的這種變化也導致了人們價值觀的變化。即，人們不僅以交換價值來衡量商品的價值，而且用交換價值來衡量人的價值。于是一個人的價值也就成了他的有用性。結果情緒、愛情和美麗的記憶被消失，這個世界日益變得荒涼起來（注：三、絕對平等的思想
　　莊子認為，包括人在內的宇宙萬物都是絕對平等的。
　　“萬物一齊。”(《莊子?秋水》)
　　“以道觀之，物無貴賤。”(《莊子?秋水》)
　　“以道觀之，何貴何賤。”(《莊子?秋水》)
　　莊子的絕對平等思想與現代平等思想是兩個不同的層次：現代平等思想所講的是權利、金錢、地位等稀少資源分配上的平等，而莊子的平等思想所講的是所有的人和一切事物在本己的和根源意義上的絕對平等。
　　根據現代人的看法，人的本質是“欲望的追求者”。近代哲學把人理解為本質上與世界分離著的獨立的個體。既然人與世界沒有本質上的關聯，那么宇宙萬物對于人只具有使用價值的意義。也就是說，世界不過是用來滿足人的欲望的對象的世界，因而人也不過是追求欲望的孤立的個體。在我們時代，“欲望的追求者”已經成為普遍的人的自我意識。
　　當我們把人的本質規定為“欲望的追求者”時，人們關注的核心是權利、地位、金錢等這些能夠獲取欲望對象的能力和資源。換句話說，以實現權利、地位、金錢等這些稀少資源的平等分配為目的的現代社會的平等思想，是建立在現代人的自我意識之上的。與此相反，在莊子看來，人本質上是擁有“本真的自己”的存在，因此人們關注的核心是領悟和實現“本真的自己”。但不管人們領悟和實現“本真的自己”程度如何，就根源的意義上看，所有的人都擁有“本真的自己”，因而是絕對平等的。從現代的觀點看，財富的多少、權利的大小、地位的高低等這些因素是直接決定社會不平等的基本結構的核心要素；然而從道家的觀點看，這些表象的差異無任何意義，因為包括人在內的一切事物都是“道”之居所。這樣，莊子的平等理論就超越了人際關系，而擴大到宇宙間一切事物之間的關系領域。
　　如果我們站在現代人的自我意識——“人是欲望的追求者”——來衡量自己的價值，那么當擁有較多的滿足欲望的對象就會感到優越，否則就會感到低賤。然而這些優越或低賤等情感阻礙我們建立健康的人際關系。另外，當我們每一個人都為了獲得更多的稀少資源而努力時，人與人之間必然會出現矛盾和紛爭，而且這種為身外之物奮斗的過程又必然會放棄“本真的自我”使之荒廢。與此相反，如果我們站在莊子的平等思想來衡量人的價值，那么任何一個人在“本我”的意義上都是平等的和尊貴的，不僅如此，從“道”的角度，看一切事物都是平等的和尊貴的。對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物都持有尊重感，這是我們建設美好未來的情感基礎。
　　在我們所生活著的現代社會中，人與人、集團與集團、國家與國家、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是混亂的，而且我們在這些關系中所看到的是相互利用、剝削和統治，而沒有真正的相互尊重。也正因為這些關系是通過競爭、統治、交換等方式結成的，所以在相互關系中充滿著緊張情緒和敵對感。
　　如今，學生不尊重老師、兒女不尊重父母、夫妻間吵架或離異等事情經常發生。地區之間或國家之間的真正友誼也正在消失。“9?11”恐怖事件以及美國的報復性的襲擊，都充分地展現出了現代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緊張關系。另外，人類對自然的隨心所欲的掠奪和踐踏也導致了深刻的生態環境問題。諸如此類的緊張關系和矛盾使所有的當事者陷入痛苦之中，而且也使對方變得荒涼不堪。
　　如今隨著交通和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世界逐漸成了“地球村”。因此在不同民族、不同人種、不同文化之間的和平共處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變得更加重要。而這些關系靠“滿足欲望”的視角是不可能處理好的。因而需要一種新的平等觀念和智慧。那么我們如何才能使不同民族、不同人種、不同文化之間和平共處并能夠創造出充滿愛和和諧的“地球村”呢？我認為關鍵在于相互之間的尊重。因為現代社會的緊張關系多數根源于把對方當成“欲望的追求者”的卑賤的存在意識。
　　莊子“齊物論”的平等思想為建設美好的“地球村”提供了新的理論視野。為什么我們之間需要相互尊重呢？因為我們都是尊貴的存在者，包括宇宙萬物在內的我們都擁有共同的“道”或“真我”的本質。我們只有基于這種深層的尊重感才能建立充滿愛、和諧和創造性的關系，如此我們的世界才能變得更加美麗。
　　
　　四、大自由的思想
　　
　　莊子的自由思想集中體現在他的《逍遙游》篇。所謂逍遙游是指因人與道融合為一體而達到的完全自由的境界。達到在這種境界的人的生活是自由自在的，是沒有任何執著和障礙的。如果說“齊物論”所表達的是絕對平等思想，那么“逍遙游”所表達的是大自由思想。莊子“齊物論”的思想與現代的平等思想是兩個不同的層面上的思想，同樣，莊子“逍遙游”的思想與現代的自由思想也是兩個不同的層面上的思想。即，現代自由指的是從外在的約束或束縛中擺脫出來的外在的自由，而莊子的大自由指的是從自身的欲望中解放出來回歸“本我”的內在自由。
　　自由問題是莊子思想的核心。莊子哲學的根本目的在于揭示人如何擺脫欲望之束縛獲得“本我”的自由境界。我們要開創超越現代的新文明就必須要克服作為現代價值之一的勞動的價值。莊子的“逍遙游”給我們展現出人能夠享受“本我”之自由的、更高層面的后現代生活方式。
　　如果說我們假定人在本質上是“欲望的追求者”，那么勞動對人所具有的重要意義是不言而喻的，因為人的勞動創造一切欲望的對象。如今人們賦予勞動以至高無上的價值，甚至把一個人從事怎樣的勞動幾乎等于他的存在價值。于是人們對失業感到不安，為此全力做好本職工作，而且退休了的老人也想找一份滿意的工作。
　　現代人對勞動賦予至高無上的評價，這在整個人類文明發展史的角度看是少有的現象。在16世紀以前，不管在東方還是西方，人們都沒有如此強烈的工作欲望。人們對生產勞動的態度是消極的和否定的，認為生產勞動不過是奴隸或身份低賤的人為了維持生存而不得不從事的苦役。但到了近代初期，宗教改革的思想家們賦予勞動以宗教的意義。馬丁?路德和約漢?加爾文都認為，勞動是符合上帝意志的神圣的活動。后來，黑格爾和馬克思甚至提出“人只有通過勞動才能實現自己的本質”的命題。如今普通人都承認，勞動具有最重要的和最神圣的價值。
　　
　　然而，由于以下的三個原因我很難接受賦予勞動以終極價值的價值觀。首先，馬克思把人的本質規定為勞動，而勞動不過是人所具有的一種素質而已。如果說莊子的思想是正確的，人的核心本質是“本我”；那么“人只有通過勞動才能實現自己的本質”的命題既不符合經驗事實，也不符合邏輯。
　　其次，賦予勞動以終極價值的現代價值觀與新出現的后現代文明是矛盾的。如今由于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生產和工作過程中的自動化水平日益擴大，不僅是體力勞動連智力勞動也逐漸被具有人工智能的機器所代替。因而在生產領域中人的勞動所占的比重日益減少，生產活動逐漸開始撤離人類生活的中心。
　　再次，現代的生產勞動必然伴隨著環境問題。由于科學發展而帶來的技術革新，人們的生產力正以驚人的速度提高。但現代社會的結構恰恰是：我們所生產和開發的產品越多，這個世界越迅猛地崩潰。從這個意義上看，生產也是一種破壞。
　　賦予勞動以終極價值的現代價值觀已經不符合我們的時代狀況，我們有義務建立符合文明未來發展趨勢的新的價值觀。如今我們人類所面臨的最重大的課題是：“如何在充滿欲望的世界基礎之上建立使人類能夠持續生存的新的文明？”莊子“逍遙游”的自由觀為這種文明的躍遷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基礎。
　　現代人之所以賦予勞動以終極價值是因為現代人已經把人理解為“欲望的追求者”。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把人理解為實現“本我”的存在，那么勞動也就會失去終極的意義。在這種情況下，具有終極價值的活動就是實現“本我”的活動，而這恰恰又是莊子所謂的“逍遙自在的人生”。
　　可以說莊子的“逍遙游”具有重要的后現代意義，它給我們展現出了后現代社會理想的生活方式——逍遙樂道。何為逍遙樂道的生活方式呢？當孔子問弟子們未來的期盼時，曾點回答說：“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論語?先進》)這種與春天的美麗景色融合為一體而閑庭漫步的生活就是逍遙樂道的生活。“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莊子?逍遙游》)正如大鵬一樣在大化流行中自由自在的生活就是逍遙樂道的生活。所謂逍遙樂道的生活，也就是我們跟一朵朵綻放的野花一起沐浴著春天的陽光而感受生命的驚異和歡喜的生活，是我們在平庸中發現絢麗的世界而感到喜悅的生活。當惠子埋怨一棵大樹之無用時，莊子卻把它納入逍遙之“大用”：“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莊子?逍遙游》)
　　逍遙自在的人超越了常人的煩惱。他們的精神是自主的和自由的，因而不會被別人的稱贊或責難而左右。故莊子曰：“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莊子?逍遙游》)
　　逍遙自在的人不會為了獲得財富、權利或名譽而傷害自己的生活。他們不貪而知足、樂道而自由。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拒絕并解釋說：“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莊子?逍遙游》)
　　這種逍遙自在的生活是人類共同向往的理想的生活。我們所期望的后現代的生活方式就是在少量生產—少量消費基礎上的逍遙樂道的生活。我們通過這種生活能夠享受真正的愛和幸福，而且通過這種真正的愛和幸福創造出更加美麗而和平的世界。
　　
　　四、結論
　　
　　在古老的莊子思想當中蘊涵著對開創未來社會有用的許多內容。盡管近代的世界觀曾為人類解放和現代文明的發展做出過偉大的貢獻，但如今已成為建設新文明的障礙。在這文明的大轉換時期，我們需要一種能夠奠基后現代文明的新的人的自我意識。我認為莊子的思想正好能夠滿足這種時代的需要。從現代的觀點看，人是獨立的個體存在，同時也是合理追求自我欲望的存在。而從莊子的觀點看，人是與宇宙融合為一體的存在，同時也是領悟和實現“本我”的存在。
　　莊子關于人的自我意識的思想對后現代文明的建設有以下幾個方面的意義。首先，他提供了一種新的人生的終極目標。現代人把追求和滿足欲望當作生活的終極目的，而莊子卻把領悟和實現“本我”當作人生的終極目的。這為現代人提供了持續的生存得以可能的新的生活方向。
　　其次，與以稀少資源的分配為主要內容的現代平等理論不同，莊子根據宇宙萬物“本我”的統一性提出了更高層面上的絕對平等理論。他的絕對平等思想能夠修復在現代社會瀕臨崩潰的許多緊張和敵對的關系，為建立人與人、集團與集團、國家與國家、人與自然之間的健康而創造性的關系提供理論基礎。
　　再次，莊子的思想提供了理想的生活方式。現代社會賦予勞動以至高無上的價值。但信息社會卻消解勞動的價值。根據莊子的思想，逍遙樂道是最理想的人的生活方式。這為我們揭示出了更人道、更圓滿、更高水平的生活理念，而且這種生活理念將能夠與后現代社會結構和諧一致。
　　綜上所述，莊子思想為后現代文明的建設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資料。本文試圖融合“莊子與后現代”、“哲學與社會學”、“過去與未來”，但這種企圖也許對學識不夠深廣的我來說是力不從心的事情。但我確信：東方思想中所蘊藏的豐富的思想對后現代文明具有重大意義，通過古老的東方思想與新的未來思想之間的對話，促進我們迎接更加明亮的人類的未來。
　　
　　作者單位：韓國啟明大學校社會學系
　　責任編輯：張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