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地方官員為何熱衷建“白宮”？

　　
　　編者按
　　3月5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十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上作政府工作報告時強調，當前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解決一些行政機關存在的嚴重鋪張浪費問題。現在，不少地方、部門和單位講排場、比闊氣，花錢大手大腳，奢侈之風盛行，群眾反映強烈。
　　投資幾億、占地500畝、龐大的人工湖、假山、氣派的6座辦公大樓、容納千人的巨型會議中心……不看照片，單看這些文字描述，大概就不難想像出其豪華程度。而這不過是一個經濟不發達省會城市的一個區政府……當前許多地方不同程度出現了新城、新區、豪華辦公樓建設熱，諸如此類的奢侈怪現狀，被冠之為“中國式奢侈”。今年“兩會”上，代表、委員紛紛聲討這種不良傾向，認為這種奢侈不僅揮霍大量社會財富，而且帶壞了社會風氣，成為滋生腐敗的溫床。“地方政府行政奢侈之風當剎!”
　　如此種種“中國式奢侈”，其背后的決策“怪胎”又是否有獨特的深層次政治心理根源呢？
　　
　　3月20日，鄭州市長趙建才在市政府廉政工作電視電話會議上，點名批評惠濟區違規建設辦公大樓：“近年來，政府機關修建豪華辦公樓和培訓中心的問題在一些地方和部門屢禁不止，在我市也不同程度地存在，惠濟區違規建設辦公大樓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據報道，鄭州市惠濟區“大手筆”建設了6座大樓，中間是一個可容納千人以上的巨大半球形會議中心，樓宇之間有數百畝綠地、園林、假山、噴泉環繞。
　　鄭州市長的“點名批評”將人們對違規建豪華辦公大樓問題的關注推向白熱化。
　　“白宮”、“華門”、“華表”，尋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建筑模式，竟讓某些政府部門趨之若鶩。
　　近來，媒體時常爆出豪華辦公樓的報道。輿論多提及監管不力、政府超前開支等等緣故，卻少有人思考其中炫耀性政治心理的問題。
　　炫耀行為，簡單來說，就是做給別人看的行為。譬如超標準建樓、貧困縣豪華辦公、檢察院用罰沒款蓋大樓、鄉鎮（街道）耗資巨大舉行遷址慶典等等怪現狀，從政治心理角度來看，都源于某些官員、部門，以及部分“人民”的炫耀需求和炫耀行為取向，只是最終體現在政府的大樓上，板子打在個別官員身上。豪華辦公大樓現象的炫耀性特征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表現：
　　
　　地段繁華，造價不菲，普通個人和組織無法獲得的稀缺資源
　　
　　從房地產價值角度來說，豪宅首先必須占據稀缺的地段。豪華辦公樓大多居于當地寸土寸金的繁華鬧市區。大樓的規模與耗費更是節節攀升。重慶江津某街道辦事處10層的辦公樓主體工程投入180萬元，裝飾部分投入221萬元，被調查組查了個水落石出。被通報批評的廣東省東源縣某村預算150萬修村委會大樓，最終花費超過400萬。國家級貧困縣山西省渾源縣檢察院新豪華辦公樓造價近2000萬元。山西省臨汾市堯都區的“天安門”、“天壇”、華表、華門等建筑總共花費7000多萬元。鄭州市惠濟區違規建設的辦公大樓，以花費7億元榮登榜首。
　　這些辦公樓，大樓內豪華更不待言，擺設精致彩瓷瓶、琉璃燈，配置彩電、音響，大樓內有游泳池、網球場，甚至還設有“假日酒店”，令人嘆為觀止。
　　炫耀的本質就是要通過顯露財富來獲得普遍的榮譽，其根本準則是明顯浪費原則。這些豪華辦公樓一一點中奢侈消費的命門：地段繁華、外觀規模巨大、內部裝修奢華，造價不菲，浪費不小。這些都是普通個人和組織無法獲得的稀缺資源。
　　正如凡勃倫在《有閑階級論》中所說，審美情趣經常被有閑階級當作遮羞布，他們以此為借口大肆炫耀，同時逃脫奢靡浪費的罪名。講求設計品位是豪華辦公樓的又一個重要特征。云南省昆明市五華區政府大樓位于昆明繁華地段，該大樓一面看像塔，一面看像帆；渾源縣檢察院新大樓的透綠式圍墻與花崗巖貼面；某村辦公樓鑲嵌獅子的大鐵門與直徑1米多的羅馬柱門框、碎花貼瓷的院墻與每隔數步一盞的乳白球燈……這些，讓我們看到，各地黨政機關豪華辦公樓追求“高”、“大”、“新”還嫌不夠，還要追求“奇”。這些大樓有的借口弘揚當地建筑風格，有的標榜藝術造型，稀奇古怪，令人瞠目結舌。
　　報載，建設部原總規劃師、中國城市科學研究會副理事長陳為邦批評道：“一個龐大的政府辦公樓，中間搞一大片禁止市民進入的草坪，兩邊羅列著博物館、圖書館等建筑物，再加上一個巨大的音樂噴泉，這不就是‘四菜一湯’嗎？”
　　
　　“窮廟住著富方丈”，改善形象、招商引資成“口頭禪”
　　
　　從有關報道來看，違規主體權力級別較低、財政困難的居多。營建豪華辦公樓的主要有村級委員會、鎮級（街道）政府，縣（區）級檢察院、法院以及黨政四套班子，還有地市級檢察院、法院以及黨政四套班子，反映省級政府明目張膽蓋豪華樓的相對較少，似乎是級別越低的政府，膽子越大，樓蓋得越離譜。
　　被曝光的豪華“業主”中，戴著貧困帽子的更加惹眼。“窮廟住著富方丈”，這些地方財政屬于“吃飯財政”，甚至“要飯財政”，硬是要勒緊褲帶，超前開支，掏空財政。重慶“天安門”所在鎮財政收入只有400多萬元，而辦公大樓總投資就達500多萬元。追求奢華，試圖以此掩蓋自己的弱勢，明顯是一種弱者心態。級別低的單位、貧困地區的官員往往對炫耀性行為更加熱衷。當然，他們借機斂財是另外一方面的盤算。
　　營建豪華辦公樓的借口多是改善形象、發展旅游、招商引資。山西臨汾“天安門”的建造者宿青平認為，“我修華門廣場是為了發展旅游，其根本目的就是用減少污染企業的方式來根治臨汾的污染。”無一例外，這些“業主”都聲稱是為了改變形象，擴大招商引資。事實上，用于辦公的大樓，過度奢華，功能并不能完全被利用。招商引資，不是通過政策宣示、環境改造來推動，而是希望通過換一套華麗衣裳來實現，這體現的依然是他們自身的炫耀需求，只不過假托招商名義而已。
　　
　　“業主”權力部門居多，權力炫耀的盛宴，絕對權力幻想暴露無遺
　　
　　各地顯赫建筑中，不少是當地檢察院、法院以及黨政四套班子的辦公大樓。河南惠濟區耗巨資集中興建了黨委、政府、人大、政協等四套班子的辦公新址，可謂是權力行使者和監督者都“各得其所”。山西省渾源縣檢察院辦公樓的一部分建設資金被指來源于檢察院參與公路治超的“返還款”。臨汾市堯都區一位煤礦負責人說，為了修華門廣場，他向當地政府“捐”了20多萬元，“不捐不行，不捐的話你的煤礦就通不過驗收。”各地報道的豪華辦公樓工程都存在拖、欠、賒現象，有欠建筑商的，有欠材料商的，更有欠農民征地補償款的。
　　建豪華大樓的政治主體，強征強借強欠本身就是一種濫用權力、炫耀權力的表現。這種非理性的權力行為，使得他們獲得了強權的幻覺和成就感，同時又獲取了資源修建大樓，盡情享受自己的權力成果。
　　豪華辦公大樓建成之際，“業主”都不忘呼朋引伴，張燈結彩，大肆慶賀一番。XX省東源縣某村違規興建豪華辦公樓在該樓落成之日，該村村委會花費11萬元大擺宴席搞慶典。另據陜西省安康市紀委的通報稱，該市旬陽縣仙河鄉2004年舉行搬遷慶典，共收禮金69500元，用于慶典活動開支23000余元。這簡直是赤裸裸的違規記錄。喬遷之喜，是營建豪華大樓的最后一輪炫耀行為，既有主人安居大功告成的炫耀，也有來賓互相攀比賀禮的炫耀，可謂是一次炫耀的盛宴！
　　這些辦公大樓拔地而起的時候，與其光鮮外表不相匹配的另一面，卻是一些封建迷信殘渣重新涌現，低俗文化充斥。不少地方豪華辦公樓建造之前要請風水地理先生實地勘測，找準吉利方向，選好奠基、上梁直至開張啟用的吉祥日子。據報道，某海事法院采用前矮后高的建筑坐落安排，意寓“有靠山”。某中級法院大樓蓋好，高薪聘請風水先生選黃道吉日搬遷，只可惜不久之后，該院院長就被“雙規”。建造過程中的一些天象、人事巧合，也被當作神話、所謂的“人文典故”廣為流傳。與豪華相伴的迷信、低俗文化，是建樓者尋找心理安慰和精神寄托的方法之一，也是制造權力神秘化、塑造權力威望的一種伎倆。
　　
　　豪華辦公樓設計上有意強調權力地位。經過空曠的廣場，豪華大樓幾乎無一例外門口都是高高的臺階拾級而上，臺階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國徽俯視著每一個試圖上去的人，可謂莊嚴肅穆。官員的車輛可以繞過臺階，直接開到辦公樓前，門衛提供酒店式的服務。對于老百姓，則是一律擋在旋轉門之外。
　　建筑形狀模仿白宮、天安門、天安門廣場、人民大會堂、華表，也是值得注意的一種現象。其絕對權力幻想暴露無遺。《南方周末》報道，重慶市忠縣黃金鎮政府辦公大樓的7號樓酷似天安門，“天安門”中間大門的上方還掛了一個“大會堂”的牌子。山西省臨汾市堯都區的“天安門”翻版更是“完全版”。2001年該區區長宿青平上任開始在堯廟廣場大興土木，修建了“天安門”、“天壇”、華表、華門等。廣場上的“中國第一華表”由高達21米的漢白玉雕飾而成。2004年12月29日落成的華門，“總高50米，象征上下五千年，比法國凱旋門還高40厘米。”當地人稱其為“天下第一門”。
　　
　　所謂“領導班子集體意見”、“民心工程”的背后
　　
　　被曝光、被調查審計的豪華辦公樓項目中，最常聽到的辯解是：這是領導班子集體意見，這是為老百姓造福的民心工程等等。比如，營建“天安門”的宿青平接受媒體采訪時說：“人民之所以需要政府，是需要政府比他們站得更高看得更遠，帶領和幫助他們去做他們看不到、無法做的大事情。”據說，最初他只想修一個觀禮臺，而正在施工時，來了一個老太太看熱鬧，說為什么不修個天安門。“聽了老太太的話，我當即決定，改變圖紙，仿造天安門。臨汾市的大部分老百姓一輩子也看不到天安門，給老百姓建一個天安門難道不行嗎？”
　　宿青平的這種說法，又反映了什么人的什么心態呢？你到各地去訪親探友，他們一定會帶你去當地政府大樓看一看，去“世紀廣場”（到處幾乎都有同名的“世紀廣場”）走一走。河南省太康縣則有人問：“天安門廣場有沒有我們縣的廣場大？”這種現象說明，不僅官員，老百姓亦是炫耀的主體之一。其中是否也有民眾對豪華大樓的盲目激動和炫耀需求，值得考量。
　　
　　質疑聲為何總在豪華樓建成后
　　
　　豪華辦公大樓并非臨時違章建筑，大多數是戰略、規劃中的重大項目，是那些所謂的“鐵碗”政治人物的杰出作品，或者是上下幾級領導關心關懷的結果。河南鄭州市惠濟區前區委書記馮劉成在任時，將這個全市最落后的區定位為生態建設區，修建豪華被形容是一次整體“戰略轉移”，不想“受制于人”，也是惠濟區“生態強區”定位的具體實踐。該豪華強調“30年最好，50年不落后”。而在新大樓投入不久，馮劉成即因經濟問題被“雙規”。
　　為何領導如此重視豪華辦公樓營建，事后被查處時輿論又多指責領導人瀆職不察或缺乏監管呢？其實這是不著要領的指責。這些辦公樓興師動眾大興土木，就是路人也知道他們在干什么，何曾有監管部門不知道的情況？事實上，高瞻遠矚、貫徹幾十年不落后的超前標準，反映了某些“鐵碗”政治人物的急切政績心態。
　　要將行政權力運行的每一個部位、每一個環節都置于有效的監督之下。毫無疑問，這些豪華辦公樓屬典型的鋪張浪費行為，違反了國務院關于嚴格禁止樓堂館所建設的有關規定，在社會上造成了不良的影響。但更重要的危害還在于，這種行為滿足和助長了一些人不健康的炫耀心理。
　　近日，溫家寶總理在國務院第五次廉政工作會議上發表講話指出，政府廉政建設還存在官商勾結、權錢交易、濫用行政權力等問題，政府將進一步規范行政權力運行，推進反腐倡廉工作。今年將堅決剎住政府機關違規建設樓堂館所的不良風氣。對于違反規定擬建和在建的樓堂館所，堅決停建和緩建，已建的要根據有關規定嚴肅處置。
　　筆者以為，無論如何使用，都應該使之成為公有公享的福利品，而不應該被官員當作炫耀品才好。對于豪華的批評是必要的，但對于這些政績工程的標本，講派場、圖享受違規建設樓堂館所的典型，一定要追溯其深層原因，從中汲取教訓，舉一反三杜絕類似問題的再發生。（作者分別系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研究生；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黨委書記、教授、博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