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爭的陰霾下,似乎一切殘忍和暴力都成為勇氣與正義的化身,在所謂的冠冕堂皇的外衣包裹下,希特勒納粹喪失了最原始的人性與良知。反映這一題材的德國影片《希特勒的男孩》,極為深刻地揭示了這一主題。此片在德國初映時曾引起轟動,影片中年僅20歲的男主角還為此獲得捷克卡羅維發利電影節影帝稱號,劇本獲德國電影獎最佳原創劇本獎,導演獲巴伐利亞電影獎最佳導演獎。
1942年的德國,正是希特勒統治的鼎盛時期,帶著對戰爭勝利的幻想和對希特勒本人的盲目崇拜,一批批少年被送往培養納粹軍隊的專門學校,成為嗜血而殘忍的殺人機器。17歲的少年弗萊德,因為在拳擊場上的優秀表現,而被一個納粹軍官看中,推薦進入希特勒創立的精英軍事學院——拿破拉。盡管遭到父親的強烈反對,但弗萊德還是仿冒了父親的簽名,在深夜偷偷前往。在年輕的弗萊德看來,這是一個足以改變他命運的機會,他不想輕易失去。殊不知,等待著他的將是一次精神與靈魂的歷練。
面對著眼前城堡一樣的學校、應有盡有的訓練器材和對弗萊德器重有加的納粹高級官員,弗萊德露出了欣喜與自信的笑容。他忽略了周圍已被訓練得麻木而殘忍的無辜的少年,也忘記了父親反復阻攔的原因:那里不適合你。年輕人只是天真的以為,他為元首、為國家效力的時候到了,只要他有能力,做得足夠好,他將得到他應得的衣食無憂和眾人敬仰的榮譽。
在正式入學前,每名學員都要進行嚴格的人種鑒定,只有純正血統的日耳曼人才有資格進入這里。除了正常的課業學習,學員們每天要承受大運動量的訓練項目。教官們不斷向學生灌輸強硬的強權理論,弱肉強食的殘酷,殺戮與血腥在戰爭時期的合理性以及偏激的種族主義理論。但即便如此,在這所軍事化的學校里,依然存在真摯的友誼和因此帶來的一絲溫情。弗萊德認識了熱愛文學的少年艾爾伯特,他們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朋友。然而,艾爾伯特的善良卻與整個學校的氣氛格格不入,他不能理解弗萊德在拳擊場上毫無憐憫之心地給已失去意識、無力反抗的對手重重的一擊所得來的勝利。艾爾伯特本不該呆在這里,僅僅因為父親是納粹軍隊的高級指揮官,他的命運似乎早已被安排好了。
隨著時間和高壓政策的同化,弗萊德漸漸變得冷漠。他開始習慣性地融入了這樣的生活,而艾爾伯特卻依然堅持著自己純真的信念,孤軍奮戰。
一個漆黑寒冷的深夜,學員們緊急集合,被要求派往森林抓捕逃跑的俄國戰俘,帶隊的最高官員便是艾爾伯特的父親。學員們被告知敵人火力充沛,因此全副武裝,并被命令見到戰俘便可開槍射擊。小隊在黑夜中前行,這是他們第一次執行任務,誰也不敢怠慢。突然,前方發現了人影,在恐懼與緊張的雙重壓力下,孩子們開槍了。然而,持續不斷的猛烈射擊,卻并沒有得到敵方任何的火力回應。他們壯著膽子走過去,這才看清,原來所謂火力充沛的敵人,不過是一些根本沒有武器的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孩子,所有人都呆住了。當艾爾伯特發現還有~個孩子活著時,他抓過急救箱撲倒在他身旁,發狂似的試圖用紗布堵住那孩子的傷口。但是已經無濟于事,血仍然不斷地涌出,將整塊紗布染得殷紅。那個俄國孩子握著艾爾伯特的手,嘴里不停地在說著什么,像感激又像是祈禱。但是,所有的這一切都隨著兩聲槍響戛然而止了。艾爾伯特轉過身,驚恐地看著父親舉著槍的右手緩緩從半空中劃下,眼前的孩子早已停止了呼吸。父親的殘忍讓艾爾伯特感到無比失望與痛苦,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和哭聲淹沒在槍聲里。所有的學員被押上卡車送回學校。耳畔依稀傳來的是被抓到的戰俘被集體槍決的刺耳又滅絕人性的槍聲。
這天夜里,孩子們都失眠了,那一幕幕血腥與殺戮,深深地刻在他們的腦海中。轉天的寫作課上,學生們被要求寫一篇歌頌納粹軍隊的文章,艾爾伯特卻將父親昨晚的殘忍行為寫成文章,在全班大聲朗讀。這樣做的后果就是他必須再寫一篇為父親澄清的文章,隨后將被送往東部前線。
第二天的清晨,太陽照常升起,似乎一切又可以重新開始了,但陰沉的天空又像在暗示著什么。今天的訓練項目是冰河潛游,艾爾伯特依照命令進入湖面上的冰窟。周圍的湖水雖然冰冷刺骨,卻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純潔與寧靜,也許這才是屬于他的世界。少年松開手里的繩子,一點點遠離上面的世界。久久不見他上來的弗萊德瘋狂地在冰面上尋找,用冰鎬敲擊冰面。他撥開冰面上的積雪,這才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抓住那只漸漸遠離的手,艾爾伯特已經永遠地告別了這個世界。善良的艾爾伯特曾經以為戰爭是為了拯救國家和人民,代表正義懲治、消滅罪惡,而當他發現自己就是罪惡本身時,支撐他人生的信念瞬間崩塌了,自己的所作所為與一個殺人成性的魔鬼有什么分別?也許死亡才是他惟一的出路。艾爾伯特用死亡捍衛了他堅定而純潔的理想。盡管他一個人的力量并不能改變或挽回什么,他的死也不足以令身邊已變得麻木而冷血的同伴清醒,但他卻拯救了自己。
這里值得一提的是,電影中的配樂簡潔得恰到好處。即便在這樣一個悲慟而煽情的時刻,導演也只選擇了無聲的控訴,安靜的怕人的安排,壓抑得足以令人窒息,連空氣中都充滿了凝重的傷感。
艾爾伯特的死給弗萊德以很大打擊,他馬上寫了一篇訃告要求學校刊登。在遭到校長冷酷的拒絕后,弗萊德意識到結束的時刻到了。在一場與其他學校的拳擊賽上,弗萊德在即將獲勝的前一刻,停止了所有攻擊與防御,在眾人的驚愕聲中,目光安詳地躺倒在拳擊場上。就這樣,他被勒令退學。在大雪中,弗萊德轉身回望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城堡拿破拉,仿佛一切噩夢都已經結束了,又似乎剛剛開始……
故事就這樣告一段落了。“到1945年為止,有超過40個納粹教育單位,超過15000名學生。在德意志帝國的土地上,當大家都知道戰敗的時候,他們被送去參加最后一搏。被幻想所蒙蔽再加上裝備不足,他們只是負隅頑抗,其中有一半的人陣亡。”這是影片最后出現在屏幕上的幾行字幕。也許在那樣的時代,人們帶著錯誤的理想追求是無法看清戰爭的真相的,只能變得近乎瘋狂。可憐的孩子們懷揣著成為英雄的夢想被訓練成嗜血的野獸,而那些不夠殘忍與“勇敢”的“膽小鬼”,只能以他們自己選擇的方式結束生命。影片中有一個因尿床而常被教官羞辱的孩子,在別人眼里他是懦弱而膽小的,但他竟在一次訓練事故中飛身壓在即將爆炸的手榴彈上,救了二十多個人的性命,自己卻被炸得血肉橫飛。他也因此獲得了親自由校長頒發的英雄獎章,并成為全體學員的學習榜樣。這極具諷刺意味的畫面,給年輕人悲喜參半的結局增添了濃重的悲劇色彩。時代造就英雄,這句話一點不假,這樣的英雄想必只會出現在那種特定的非常時期。雖然他的確以犧牲自己為代價,換回了二十幾名同胞的生命,但他的性格卻是矛盾的結合體,他膽小的本性并沒有因為這樣的“壯舉”而有所更改。對生的恐懼,使他對于死亡反而毫不畏懼,甚至可以說是向往。如果活著猶如在地獄般煎熬,也許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方式。在他決定壓在手榴彈上的那一刻起,雖然會被人當成英雄,但對于他自己來說,卻是懦弱、畏懼到極致的最高體現。這樣一個矛盾的人格,不得不說是戰爭的悲劇,而這個年輕人,也是那個瘋狂時代的又一個戰爭的犧牲品。
也許血腥、殺戮和戰爭可以使人變得近乎瘋狂,納粹統治時期的德國對于強者和弱者有著超出正常理智的認識。教官要求學員毫不留情地擊打他的腹部,只為讓他們學會殘忍;艾爾伯特在父親的生日宴會上,為表達對父親的尊敬與祝福,試圖朗讀他精心準備的一首詩獻給父親,卻被認為是無能的表現;直到兒子最后選擇死亡,艾爾伯特的父親也只是說了一句:“太弱了。”大人們也許只是想將那些孩子變成像他們一樣所謂的強者,無畏生死,習慣血腥與屠殺,卻不惜將他們訓練得泯滅人性,麻木、殘忍、冷血,毫無憐憫與慈悲之心。也許他們需要的正是喪失人性的一具具行尸走肉,殺人不眨眼的魔鬼。然而,希特勒的幻想最終還是破滅了,非正義的戰爭只能以慘敗告終。
所有試圖泯滅人性成為戰爭中的強者的行為,似乎都偏離了他們最初的追求與目標,難有好的下場。人類畢竟是有良知的,即便再兇殘的戰爭也不能抹煞人本應善良的天性。所幸我們所處的時代是向往和平的,讓我們得以冷靜地審視這些歷史的過往,在唏噓、悲痛與血腥中前行。我們的理想簡單而平實,銘記或遺忘都不曾改變什么。
然而,有些歷史,我們永遠不應該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