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泰國教書的大學其英文全稱為“RAJABHATINSTITUTE SUAN DUSIY”,這個拼寫很怪(在泰國常能發現很怪的英語拼寫,不知何故),中國將其譯為“皇家萱律寺學院”,“SUAN DUSIT”大概是學院所在的曼谷的一個地名吧。據說,該學院為十余所泰國國立師范學院中最好的一所。
泰國傳統文化自有其淵源,但又深受中國和印度的影響。在當代,在大城市,在大學,西方文化的影響則處處可見。諸種文化交匯融合,形成了一道道獨特的校園文化風景。特介紹一二,以饗讀者。
服裝
該學院負責外事的副院長,將我們從機場直接送至學院附近的一個小賓館。泰國的大學如西方的大學一樣,均無什么“招待所”、“教師宿舍”、“學生宿舍”之類的設施,故這學院的“外教”們都安排住在這一賓館,上班步行十分鐘即到。幸運的是,這賓館的老板是福建人,姓林,上世紀60年代偷渡到泰國的,能說普通話,這為我們在泰國的生活帶來極大方便。到房間匆匆梳洗畢,立刻下樓到大廳,準備與等待在那里的副院長去學院進餐??墒?,副院長一見我們,面色為之一變,拉林老板去一旁,嘰里呱啦一大通泰語。因為我們不懂一句泰語,授課都是用英語解釋,故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爾后,林老板微有點尷尬的走過來,告知校方要求我們必須換上白色的長袖襯衫,才能進校園。當時,我特地穿了一件紫色的高級真絲短袖襯衫,準備“揚威”于異域。無奈,只好忍住饑餓,再上樓換襯衫,才得以跨進學院大門。
上班后,主管的副院長再次嚴肅的強調,教師上課必須穿長袖白襯衫,打領帶,而且袖扣、領扣都必須扣上。唉,這是熱帶,每天都在38℃左右。有些教室還沒有空調,寥寥幾把風扇,聊等于無。上課時,那真是揮汗如雨,只好喝水不止,幾節課下來,從頭到腳都濕透。憶起在國內,短袖、T恤、大敞領,甚至短褲,何等瀟灑。更麻煩的是,我只從國內帶了一件白色長袖襯衫,也幸虧有一件,不然還不知能否進校園。只好請假半天,向林老板借泰銖數百,上街買衣。人生地疏,語言有障礙,顧不上質料價格,“How much”,后“OK”,只要是白色、長袖。
后來觀察,在校園里,凡此種裝束者,皆為教師。工人見之,必為之禮。工人一律藍色工裝,胸前掛一小牌。而學生則一律校服,男生白色襯衫,可短袖,大多數也為短袖,深色褲子;個別愛漂亮的打上領帶,大多數領口敞開。女生白衣黑裙,個別的在白衣加一點點妝飾點綴。望之秩序然,井井然,一目了然,真是風景。在國內我所在的大學,常有學生坦然的冒充青年教師,乘校車而不交錢,這在泰國就無所遁形了。每周一上午,召開“ad-ministrative meeting(行政會議)”,各系頭頭,均穿著印有?;盏纳钌餮b(統一制作),面不茍笑,正襟端坐。使我感覺到自己似乎有點野蠻,似乎來之“化外之邦”。后來發現,這身打扮,是教師的一種標志,在公交車上,有這身打扮,可區別于他人,雖然熱得恨不得裸體,倒也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受到陌生人的尊敬與禮遇,職業自豪感油然而生。
服裝問題并沒有到此為止。不久,學院舉行“歡迎宴會”,招待全體外教以及留學生。該學院計有英、美、澳大利亞、中、日、法、越南、緬甸、馬來西亞、印度等國來的教師和留學生,是一個比較國際化的學院?;蛟S,為了突出“政績”,管外事的副院長要求我們穿上各自的“民族服裝”,五彩繽紛,前去赴宴。我們幾個中國人頓時傻了眼,都是漢族,平時還真沒有關注過自己的“民族服裝”:中山裝?長衫?旗袍?馬褂?都沒有,估計在泰國也不好買,只得稟告“沒有帶來”。該副院長一仰頭說“我們有”,什么?原來據說曾有一中國代表團來該院參觀,應請求留下了幾套中國人的“民族服裝”。該副院長認為只要有一兩人能穿,代表代表就行了。于是我們隨同前往試穿,打開柜子,拿出來一看,我們就更傻眼了,原來是兩套藏族服裝。這斷斷不可!在宴會中,是要攝像照相的,那真成了“國際笑話”了,只好狼狽地婉言謝絕?;厝讉€人再商量,我一拍桌子,嚷道:就穿平時服裝,我不相信,蘇格蘭男士還穿蘇格蘭裙去赴宴……。
過了幾日,瀏覽在泰國發行量最大的一份華文報紙《星暹日報》,上有署名“徐位倫”的文章《漫說中山裝之受淘汰》。此文記敘到,筆者于1979年回國觀光,“那是全國人民所穿的衣服,男人多以深淺藍或灰色的中山裝,女人便是純色反領的外套,看上去頗為清一色……”后面又寫道:“1984年第二次回國,……穿西裝的日多,涉及每個階層,真有人不分階級,地不分畛域,就是道邊的小販,馬路上的三輪車夫和清道夫,……中國人之崇洋思想,比起東南亞各國,尚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后一段還立論:“揚眉吐氣,奉告國人,中山裝就革命價值觀言之,該可說是一套英雄的服裝,光榮的服裝,豈可對它藐視戛然冷落!”
不過,時至今日,國內中山裝仍少。前兩年曾冒出一種“唐裝”,近又銷聲匿跡,看來“民族服裝”仍是個問題。
下跪
泰國的“教師節”與中國類似,也在每一學年的開學初。他們慶祝“教師節”的儀式,已經程式化。一般是由今年新入校的大學生列隊,手捧花束,前往會場。臺上坐著該系全體教師,學生臺下肅立。先由一學生代表致辭,我不懂泰語,不知道說的什么,想來與國內差不多,套話而已。而后,一群學生上臺給每個老師獻上鮮花,這就有點意思了。再接著,則使我大吃一驚:學生們排隊,依次上臺,在教師面前,跪下,兩手心向上,三叩首。老師為他們系上一根白色手鏈,祝福幾句,然后學生們起身,彎腰退行下臺(見題圖)。儀式一直持續到每個學生上臺“跪”畢,才算結束。我感慨良多,覺得似乎有點過分,尊重老師,大可不必跪。不過,與國內的“教師節”已經簡化為“一百元”“兩百元”相比較,似乎又有趣得多。
我在該學院的“語言中心”工作,類似于“研究所”,沒有固定的學生,而是給全校學生開公選課。因而,對于“教師節”的“下跪”,只是一個觀察者??墒遣痪茫乙裁媾R“下跪”了。一天,幾個漂亮的女大學生到辦公室來問關于作業的事情,來到辦公桌前,我剛打了招呼,她們就坦坦然然地在桌前跪下。我手足無措,雖然是空調房間,汗水立刻冒出。該怎么處理呢?請她們起來,“Please standup?”還是去“扶”?初來泰國,大使館發給我們的“泰國手冊”清楚地告誡道:“GeneraUy Thai women are veryconservative so do not touch their body withouttheir consent”(泰國普通女性非常保守,沒有同意,不要接觸她們的身體)。我這一“扶”,必然接觸她們因短袖而裸露的手臂。怎么辦?好在旁邊的泰國教師發現了我的窘況,上來用英語給我解釋:這是禮節,不必介意。
后來我也發現,學生在老師面前下跪,并非是在“特別的日子里給特別的你”,確是只是一種禮節。其姿勢類似于中國古書中所描述的“長跪”,不知是否是從古代中國傳來而保留下的。泰國同事告訴我,學生們站在坐著的老師面前,比老師“高”,會認為是不禮貌,故跪下。好在泰國人一般都脫鞋進屋,室內地面非常干凈。嚴格地講,為表示尊重,學生還應彎腰走過老師面前,不能大搖大擺昂首挺胸而過。不過,嚴格遵守這些禮儀的主要是女學生。
當我逐漸習慣這些禮儀后,另一次“下跪”卻使我至今仍心有余“悸”。一天,在校園閑逛,漫不經心,猛一轉身,撞倒一老人,一老工人,我連忙“Sorry,Sorry”。他用泰語嘰里咕嚕說了一大通,看來他不懂英語,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突然他雙腿跪下,這看來不是什么常規禮節,因為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謝罪”,我連忙去拉,可是他不起來。周圍已經有學生注意到了,我更不知道該如何舉動。幸運的是,我工作所在的“語言中心”的舍迪恰主任趕到,他似乎是訓斥了幾句,這老人才站起來,向我鞠了一躬,然后彎腰退后離開。隨后我問主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位得過美國的博士學位的泰國教授,臉色一紅,面帶窘意,回答道:“No thing(沒事)!”我也不便深問。無論怎樣,看見一個如父輩的老人向你下跪,而且是為一件小事,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畢竟,這是在國際化的大都市曼谷,是在已經高度西方化了的大學校園里。
不過,很明顯,泰國大學里教師與工人的地位相差甚大。學校食堂大廳里,專門隔了一間,作為教師用餐間,桌上每天都要換上鮮花。食畢,餐具自有工人收去洗滌。而工人和學生是決不能進教師間用餐。在辦公樓、教學樓,教師都有專用衛生間,與學生、工人分開。校車載我們出去旅游,司機不能與我們一起在大飯店同桌用餐,我看見他坐在汽車里吃盒飯。也決不會有職工和學生坐在“教師休息室”里休息。工人們也沒有學期假。在辦公室里,自有職工主動為你倒水、洗杯等;如一同進門,職員工人自然會讓教師先進門等等。這些“不平等”處處可見,但是,這些工人的敬業精神卻非常令人感嘆。我曾經親眼見一女工在教師衛生間,跪在地下,一寸寸地擦洗地板,甚至將手伸進抽水馬桶深處去洗滌,面部表情,嚴肅甚至虔誠。我很想拍一張照片,但擔心誤會,只好作罷。教師衛生間的整潔程度,大概只有國內四星級賓館方可比擬,作為從小就接受馬列主義教育的我們,看見這些后,諸如“階級”、“壓迫”之類的理念就會自然而然浮現出來。
等級觀念,不僅僅表現在教師與工人、學生之間,也表現在教師與教師之間,教師與領導之間,甚至副院長與正院長之間。即或是在一些細節小事上,也非常明顯。在“語言中心”的辦公室里隔了一小間,作為主任辦公室,其余的人都在大間里工作。但是,明顯分為三組:我與另一年長的教師為一組,其次是兩位年輕的教師,再其次是一位職員。桌子和椅子就是區別地位的標志之一,質料都是一樣,大小卻不同。我用的大桌子,沒有多少東西,職員工作用的東西最多,根本放不下,只好再在旁邊給她放一張小桌子。而“等級”卻必須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