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試圖建立一個矯正大學生反社會行為新的分析框架。首先結合現實從理論上對我國現行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進行了批判,指出這套矯正機制主要是一種懲罰性、外在性、個體性的矯正思路和視野,無視了大學生的群體特征,也未觸及大學生反社會行為問題的實質,更淡化了社會應對此承擔的責任。在此基礎上,本文提出了改進和完善現行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的相應對策,認為針對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矯正應當確立一種恢復性、內在性、文化性的矯正模式。
【關 鍵 詞】:大學生 反社會行為 矯正機制 完善
一、問題的提出
隨著近幾年來大學生群體中間種種敗德違法個案的披露和增多,我國大學生的反社會行為問題日益引起人們的關注。所謂反社會行為(antisocial behavior),是指行為人為了滿足個人或少數人的需要而有意傷害社會并不被社會規范所認可、接受的行為。其外在特征,一是失范性,即公然違背社會公認的行為規范包括團體的紀律規范、社會的道德規范和國家的法律規范等。二是侵犯性,即直接侵害他人的人身財產以及公眾和整個社會的共同利益。
作為一種青春期反社會行為,大學生的反社會行為的危害甚巨,不僅傷及他人而且造成大學生自身的不幸,同時還將有損所在學校的形象和秩序,給高校帶來隱痛和恥辱,對社會的穩定與和諧也會造成威脅和破壞。被譽為青年精英、社會棟梁的大學生的反社會行為的日趨增多及其造成的巨大危害,無疑表明,預防和矯正大學生群體中的反社會行為,應當成為當前我國社會必須亟待解決的一項重大課題。對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矯正,是指對已經發生了反社會行為的大學生進行治療和挽救,使其實施的反社會行為得到修正和轉化,從而重新回歸和融入社會。經過長期的摸索和實踐,對于大學生的反社會行為,我國已經初步形成了一套有自己特色的矯正機制。然而認真審視現行的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卻不難發現還尚難稱科學和完善。
從實際效果上考察,現行矯正機制的不足和失當,不僅導致矯正的實際效果與預期目標往往難盡一致,而且更為嚴重的是,由于有些矯正措施手段陷入誤區,還直接或間
接地刺激、助長了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發生。可以說,現行矯正機制存在的缺陷也是當前大學生反社會行為日趨增多的重要因素之一,這一點幾乎被所有討論和探究當代大學生違紀違法犯罪成因的文獻所忽視。
因此,當前不僅是有效預防大學生反社會行為,抑或還是成功矯正大學生的反社會行為,都迫切需要對現行矯正機制進行“矯正”。那么,現行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到底存在哪些缺陷,又應當如何予以完善和改進?這將是本文所要探討的問題。
二、嚴厲的懲罰不是矯正,也不能矯正
現行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呈現的第一個缺陷,便是無視大學生的群體特征,過度強調嚴厲的懲罰手段的使用。在現實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當一個大學生反社會行為出現后,不論情節輕重,許多高校動輒課以勒令退學或開除學籍的處分,許多家庭則與之遙相呼應,對其撒手不管甚至與之斷絕親子關系,將其逐出家門;如果進入法律程序,我們的司法機關則習慣熱衷于“從重打擊”將其關押拘禁乃至判刑入獄;而整個社會在震驚和憤怒之余,更多充斥的是對行為人的譴責、歧視和排斥。精神的折磨、人身的隔離、親情的喪失、權利的剝奪,有形的、無形的,無一不屬于重量級的懲罰。如此嚴厲的懲罰,不得不讓我們將現行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稱之為一種懲罰性的矯正機制。
顯然,這種對待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態度,完全未顧及這一群體的特殊性。大學生仍然是一個受教育者,他們自控能力尚差,但可塑性較強。他們的反社會行為更多的是偶然的、盲從的、突發的失控反映,如果僅僅因為他們一次偶然的越軌、失足行為,就施之于嚴厲的懲罰,使其遭受巨大的痛苦、支付慘重的代價,這就不是在教育人,而是在摧殘人。嚴格來說,對待大學生反社會行為,嚴厲的懲罰根本就不是矯正,而是一種報復。在嚴厲懲罰反社會行為者的背后,作祟和支撐的正是植根于人類原始的“以牙還牙”復仇情感的報應主義觀念,這種觀念追求的只是一種復仇快感的滿足,關注的也只是使侵害者遭受痛苦這一目的本身,這與矯正所追求的改造人、挽救人的宗旨完全相悖。進一步考察還應看到,對于自我意識正趨強烈,但是耐挫折能力較差的大學生,報應式的嚴厲懲罰很容易矯枉過正,非但達不到震懾行為人懸崖勒馬、痛改前非的效果;反而可能進一步刺激和強化他的反社會心理,促使其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許多本來僅僅是輕微反社會行為的大學生后來走向犯罪這種更極端的反社會行為,就莫不與此有直接的杯葛關聯。
這一點可通過集中討論人類越軌行為問題的西方社會學中的標簽理論得到解釋。該理論認為一個行為及其違反只有當被他人標簽為越軌時才變成越軌。在人類越軌行為產生的過程中,他人包括教師、警察等權威者或父母朋友等關系密切者對越軌者的否定性評價和懲罰性處置起著關鍵的作用,因為違規者一旦被這樣標簽化,就會在其心靈上打下恥辱的烙印,萌生“自我降格”的心理,進而可能在越軌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發展出更多的越軌和違法行為①。一項對反社會行為的經濟學分析的研究成果亦證實,過度強調嚴厲打擊,輕易提高懲罰等級水平,雖然可在短期內產生效果,但在長期內卻可能刺激反社會行為發生率及其水平的持續提高。因為從邊際角度分析,輕易提高懲罰等級,可能會改變反社會行為實施者對利益最大化的判斷和選擇:既然都要承受同樣嚴厲的懲罰,為什么不選擇重量級的反社會行為而偏要選擇輕量級的反社會行為呢!②換言之,如果降低懲罰強度,給行為人留下相應的退路,則有可能誘使其放棄更危險的反社會行為。
總之,嚴厲的懲罰并不能達到改造人的矯正目的,反而有可能誘發更多更大的反社會行為發生。因此當前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必須糾正這種過于依賴懲罰的矯正思路,而轉為一種與之對應的旨在恢復行為人的矯正模式。恢復性矯正機制,相信一個有反社會行為記錄的大學生并不是不可救藥的。因而它的一個基本主張就是,應當給反社會行為人以退路、以出路、以改過自新的機會。恢復性矯正機制,也并不是完全排斥懲罰,但更強調對反社會行為人的恢復,懲罰亦應為這種恢復服務。恢復簡言之就是運用援助指導的方法,為反社會行為人塑造一個支持性的心理環境,使其感受到社會的關懷和溫暖;同時通過供給充權,為反社會行為人提供適應社會的相應知識和技能,排除各種障礙,重建其與他人的社會聯系,從而最終達到修復被反社會行為破壞的社會關系,幫助反社會行為大學生重新回歸社會的矯正目的。
三、矯正不應停留于思想道德法制教育層面
現行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暴露的第二個缺陷,便是未能觸及大學生這一個體行為問題的癥結,過于推崇外在的思想道德法制教育干預的作用。教育是一種有效的干預矯正方式,“教育、感化、引導”也是處理大學生反社會行為問題應當確立和堅持的基本原則。然而在實踐中人們對教育卻似乎只是狹隘片面地理解為思想道德法制教育。于是我們在現實中也經常可以看到,對于大學生的反社會行為,雖然許多高校、家庭、社區組織和司法機構放下了懲罰的大棒,舉起了教育的大旗,或者兩者同時舉起進行所謂“軟硬兼施”的矯正時,它們所用力的也只是對行為人進行政治理論、品德修養以及法律知識的“補課”。實踐證明,這種強化思想道德法制教育和學習的做法,對于矯正大學生反社會行為,雖然有一定成效,但效果并不顯著和突出,有時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卻往往是事倍功半,收效甚微。
現行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推崇思想道德法制教育的干預,實際上是基于以下兩個虛假的預設。一個是大學生之所以違反社會行為規范,是因為他們并不知曉這些社會規范的存在,也不理解違背這些社會規范的后果。這樣的歸因假設顯然不符合實際,大學生雖然尚不是專家學者,但也決非愚昧無知之輩,他們心智已開,思維活躍,也有相當的判斷與識別能力。事實上,絕大多數大學生反社會行為,并不是不知而為之,而是明知故犯之,屬于典型的知行分離的表現。另一個作為理由的預設,便是將大學生反社會行為定性歸屬為一個思想道德問題。在這種定位的視角看來,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發生,是端在這些學生“腦子”和品質有問題;是一個思想品德問題。近幾年來大學生反社會行為問題大都就是通過道德危機問題的形式來討論的。將大學生反社會行為歸結為純粹的思想品德范疇,也與實際不相吻合。近年來發生的“傷熊事件”、“馬家爵事件”等個案就表明,反社會行為的大學生并非都是“壞學生”,也有許多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應該看到,品質敗壞、思想偏執只是反社會行為的外在表現,而不是內在根源,如果對其進行的矯正僅僅停留于這種外在的教育層面,就只能是做表面文章而不能觸及問題的實質,效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思想道德法制教育的干預對于矯正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不足,并不僅僅限于它未能抓住要害,在一定的條件下,它還可能象前述嚴厲的懲罰手段一樣,反過來成為觸發這種反社會行為的負面因素。從當前的現實情況來看,由于在教育方式上多為空泛的說教,仍是外在的給定與單向的灌輸;在教育內容上不僅重復單調,而且缺乏針對性、現實性,尤其是缺乏對大學生情感需求和生活世界的關注與關懷,再加之思想道德教育自身的形而上的理想性與社會現實的變動性、相對性不可避免地存在矛盾和沖突,我們的思想道德教育與大學生之間已構成一種內在的緊張,這種緊張不僅僅導致思想道德教育流于形式,難以取得預期效果,而且助長了大學生對它的抵觸情緒和逆反心理,他們中有的人由此不再相信、認同這套教育提供的社會主流價值與行為規范,甚至由此更加反感社會、仇視社會。有學者即指出,與社會現實脫離的思想道德教育,正是導致大學生違法亂紀行為的主要因素之一。③
人格障礙是絕大多數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致病“基因”,因而對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矯正,關鍵就應是矯正他們的反社會的人格障礙。這一心理障礙的矯正,外在的思想道德法制教育干預雖然不可或缺,但更重要的還是應啟動心理健康教育工程才能奏效。心理教育干預,就是將教育干預拓深、延伸到矯正對象的心靈深處,走進個體的內心世界,深入到他的成長歷程,通過運用認知改變、行為矯正等心理矯正特有策略,來解構造成個體反社會人格障礙的各種偏激的認知定勢,幫助行為人重建認知結構,重建刺激與反應之間的聯系,完善和豐富他們的應對方式,從而達到避免行為人精神崩潰,實現行為人的心理或人格的社會化的目標。
四、更需要矯正的還是社會本身
現行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存在的第三個缺陷,則是忽視社會應當對此承擔的責任,缺乏對催生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社會環境的真正有效整治。前述懲罰性矯正現象的流行存在,正是我們的社會對大學生反社會行為推卸責任、缺乏自我反省的突出表現。而有時我們雖然在理論上認識到了社會是大學生反社會行為滋生的土壤,有了社會學的視角,但卻沒有社會學的勇氣和行動,要么無奈于社會結構和文化勢力的頑固、強大而袖手旁觀、無能為力,要么滿足于社會問題的武器批判而始終拿不出批判的武器,不能將措施落實付諸于行動;要么苦腦于政策措施的不著邊際、不得要領而難見真切改觀的實效。于是,我們還可以經常看到的是,在一個又一個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發生后,我們的社會在表達了憤怒、譴責、懲罰之后,一切依然照舊如故,似平好象根本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一樣。
如果說人格障礙是大學生個體反社會行為發生的關鍵因素,那么大學生這一心理問題產生的原因卻主要來自社會方面,人格問題從來都不是在真空中產生的,也都不是一個孤立于社會之外的純粹人的問題,人性弱處問題的實質是社會問題,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對此早有深刻洞察,指出“人性的缺陷似乎責任在于個人,但實質上根本的在社會,有缺陷的社會產生有缺陷的人,有缺陷的個人構成了有缺陷的社會。”⑥社會是影響、制約個體人格形成、發展的決定性因素,從這個意義上說,社會才是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真正“元兇”。對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矯正,如果不能有效地矯正社會,尤其是根除那些造成大學生反社會人格障礙的社會因素,那么矯正便不可能獲得徹底的成功,即便矯正了一個個個體的反社會行為,他們仍然有可能復發和重演,而且由于問題的源頭沒有消除掉,社會還將不斷克隆復制出反社會行為來。當前我國大學生反社會行為之所以呈現高發態勢,便在于各種誘發滋生反社會行為的社會因素未能得到有效的根治而依然大量的存在。
當然,矯正社會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短期速成的事情,而是一件長期的艱巨復雜的系統工程。在這里能否清醒準確地找到問題所在,從而明確矯正的路徑和方式則至關重要。從消除誘發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社會因素,為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創造一個良好的社會環境出發,我們認為當前對社會的矯正應從如下兩個方面入手。
一個方面是拆除各種針對大學生的“社會排斥”藩蘺,為他們的權益提供切實的保障,以及在其權益受到侵害剝奪時給予有效的救濟和補償。社會催生誘發大學生反社會行為,一個重要機制便是“社會排斥”引發了大學生的不滿、絕望和反抗。社會學理論指出,人在對社會不滿、絕望的時候,才會出現反社會行為,反社會行為從根本上看,是因為存在一種嚴重的“社會排斥機制”。社會排斥是指主導群體在社會意識、政策法規等不同層面上對邊緣化的弱勢群體的排斥。⑦這種排斥,我們認為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表現為對他們應有權益包括生存權益、安全權益、愛的權益、尊重權益以及自我實現的權益等的侵害、剝奪⑧。而大學生的反社會行為也就是由其上述權益被侵害、被剝奪所引發。例如,如果一個大學生自我實現的權益一旦受阻,使他不能通過社會承認的途徑取得一定地位,就有可能將自己的不如意遷怒于整個社會,從而采取傷害社會、報復社會方式來發泄他的不滿、絕望與反抗情緒。社會學中的結構性緊張理論可印證這一點。該理論認為,人類的越軌與犯罪等反社會行為是在一定的社會結構下使人處于壓力狀態的結果,反社會行為正是一種基于對社會不公正強烈不滿和反感的激進反應,它普遍存在于經常體驗到機會被阻塞的人群中。⑨大學生應當說即屬于這樣的群體。總之,社會組織、學校教育、家庭狀況等之所以會成為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致罪因素,都是因為它們首先侵害、剝奪了他們的應有權益。只有認識到這一點,才能真正找到和把握矯正社會的鑰匙。
第二個方面則是重建社會對大學生的控制機制,為大學生的社會化、再社會化設置有利的社會導向和文化支撐。社會催生誘發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的另一個重要機制是,社會的控制系統出現紊亂、失靈,不能有效地約束、規范、引導社會成員的行為。美國犯罪社會學家特拉維斯·赫希的社會控制理論認為,人的犯罪不是其天生的缺陷,而是社會控制的缺陷,是社會控制失敗的表現。這種控制主要是通過“社會聯系”來實現的。 ⑩當前我國大學生反社會行為日益增多,一個重要原因也就是因包括主流文化、學校教育、家庭監護等在內的社會控制系統對他們的影響力、約束力下降所致。從文化層面考察,當前社會控制的弱化不僅直觀地表現為社會轉型帶來的社會體制與制度規范的不健全不完善,許多與新的社會結構相適應的社會規范尚未成型,而且內在地表現為社會轉型階段社會缺少一個主導性的價值支撐。在這樣的階段,各種文化禁忌被解除、被打破,價值相對主義大行其道,任何一種行為選擇,似乎都可以獲得一種價值觀的文化支撐,社會儼然進入了一個“怎么都行”的時代。這樣一種社會控制力弱化凸顯的文化境遇,自然使置身其中的大學生容易迷失方向,無所適從,只好跟著感受走;也自然使他們可以不再依賴學校、依戀家庭,社會聯系紐帶出現松動;也自然導致他們自我預期降低,對自己所承擔的社會角色失去信心,產生角色認同危機,從而為走向反社會提供了可能。
面對社會控制幾近失靈的現實,人們并非無能為力。社會控制的核心是文化控制,作為文化創造主體的人們完全能夠而且應當肩負起重建社會控制系統的重任,為大學生創造一個有利于其人格社會化的文化環境,也為矯正大學生反社會行為提供一個清晰有力的文化支撐。人格主要是由文化塑造的,矯正社會也就是矯正文化,“文化干預”將成為大學生反社會行為矯正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種文化矯正,對于社會主要的控制機構,又承擔著傳播和創造人類文化使命的高校來說,則更應責無旁貸,高校應當成為重建社會對大學生控制機制的主力軍和策源地。
作者單位:萍鄉高等專科學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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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鄧曉丹.反社會行為的經濟學思考[J].北華大學學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