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公務員加薪用心良苦

　　
　　初到新加坡便感到，似乎全體民眾都在激情澎湃地議論政府公務員加薪。支持者力撐提高薪酬可以有助于政府以及公務部門吸納與留住人才。反對者則認為，新加坡社會貧富差距正在擴大，有約20%的新加坡人每月收入僅1500新元，處在貧困線上。
　　在議論紛紛中，2007年4月9日新加坡政府正式宣布，從4月1日起政府領導人、超級公務員和近95％的民事服務人員將獲得加薪，增幅根據不同領域的供求而調整，超級公務員及部長的年薪平均增加25％，其中部長和屬于高級常任秘書等級的超級公務員的年薪，本月起將從120萬元調至160萬元，增幅是33％。國外媒體也就勢拿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調整后超過309萬新幣的年薪與本國元首比較，據說居各國領袖薪金之首，比美國總統布什高出5倍、比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高出8倍。
　　新加坡公務員再次加薪，讓新加坡的一些低收入民眾很是不爽，難以接受。也還真讓人為執政的人民行動黨捏了一把汗，擔心加薪會損害政府形象，從而失去民心。然而，經過一段時間耳聞目睹其國家現狀，又仔細地去研究其發展歷史，甚至利用其民主的透明機制到國會去旁聽，漸漸地從熱鬧中看出些門道。
　　新加坡是資源極其匱乏的小國，卻盛產各種極為獨特的制度和行政方式。類似精英教育、高薪養廉等許多制度是絕對本土化的，令其他國家推崇卻無法效仿；政府的許多行為方式和理念是獨具個性的，是其他國家不易理解和難以套用的。此次公務員加薪也是如此。加薪，是新加坡政府為繼續擁有一個非凡的領導集體，應對面臨全球化沖擊的內憂外患，續存實力謀求發展，不得已而為之的應急之策和理性決擇，可謂用心良苦，并非為謀私利膽大妄為的一意孤行。
　　
　　人才戰略壓倒一切
　　
　　新加坡這個長42公里、寬23公里的小國，曾被鄰國輕蔑地稱為“東南亞地圖上的小紅點”，除了空氣、陽光和一個關鍵的戰略地理位置，連起碼的生存條件都不完備。前新加坡總理李光耀就把新加坡形容為“一個沒有軀體的心臟”。即便是現在，新加坡的脆弱也常常被其無限風光的表面所掩飾。它脆弱到鄰國印度尼西亞每年燒荒冒黑煙，這個花園般的城市就得幾個月煙霧彌漫而又無可奈何；馬來西亞不賣給它沙子，它的大多數工程項目就得停工待料……現任總理李顯龍辦公室墻壁上始終掛著一行字：居安思危、戒奢以儉。
　　危機感培育了新加坡領導人特有的性格和獨具一格的治國模式——要建立一個優秀政府，非優秀人才不可。因此，新加坡歷來將人才戰略放到壓倒一切的位置上來重視。政府后繼有精英，從來都是執政黨最大的政治；吸引、留住能保持新加坡未來發展的精英，成為新加坡這個富裕小國生死攸關的大問題。
　　
　　培養選拔頂尖人才
　　
　　為了培養人才、選拔人才到政府里工作，新加坡人建立了培養精英、選拔人才、任人唯賢等制度措施。小學教育從2年級就開始按60∶1選天才兒童，4年級時把學生篩選成英才、中等、低等3個等級，6年級全國統考篩選人才；中學教育分為“O水準”和“A水準”。政府還實行“直通車計劃”——在大學設國家獎學金，獲獎者送入世界一流大學，回國后即是部長、經理、法官等的候選人。這種英才教育體制，為精英人才的脫穎而出提供了機制上的保障。
　　此外，政府還與企業界、金融界、法律界“爭才”，甚至到國外“搶才”，將各界精英據為己有，其方式也是獨特得有些不可思議。如對全國的賢能人才作地毯式掃瞄，發現新秀在業界嶄露頭角，先是國會議員，繼而就是內閣部長，請他們喝茶聊天，動員加入公務員隊伍，從而確保出類拔萃的人當權。事實上，新加坡政府的核心人物和各個部門的領導，或是政府自己一手打造出來的，或是從各個行業勸來的、爭來的。年收入幾百萬的醫生、律師或企業家，其人品和才智一旦被看好，政府可能會幾顧“茅廬”而求之。新加坡德高望重的建國元勛林金山，當年就是被李光耀從商界勸到政界的。當然，這種選人用人的方式可能只有在這樣小國的政治制度下才能用。
　　
　　高薪提升治國效率
　　
　　過去以為，新加坡高薪的目的主要是為了養廉，其實不然。新加坡剛剛獨立和建立自治政府的時候，領導人都出身資產階級，并大多受過劍橋教育。他們對腐敗深惡痛絕，贊賞當時中國共產黨的艱苦樸素作風，所以，發誓要建立一個廉潔的政府。可以說，新加坡從1985年對公務員實行高薪制的前10多年，就已經解決了廉政問題。實行公務員高薪，一定程度上確實預防了腐敗，保證了舉世稱道的行政效率，但是，高薪還有其更為重要的目的，就是吸引最優秀的人才到政府任職，防止人才流失。
　　新加坡公務員的薪金制度，按照“隨市場移動”的薪金原則，高級常任秘書等級的特級公務員和部長的薪金指數，是以新加坡收入最高的律師、銀行家、會計師、工程師、跨國企業高管和本地制造商等6類職業中領取最高薪水的8個人的年薪作為參考，以這8個人年薪中位數的三分之二作為標準。在公務員隊伍內部再逐級下套。
　　這個以私營領域為參照和與市價掛鉤的薪金制度，是1993年提出的。雖然在新加坡一直沒有停止過爭論，但卻是行之有效的。短短幾十年，新加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政府建立了令世人稱頌的業績和行政模式，創造了新加坡歷史的奇跡。應當說，是治國精英們成就了高效能干的新加坡政府，進而成就了今天的新加坡。
　　
　　正視危機尋找出路
　　
　　成功的政府也促使民眾對政府過度地依賴，政府的責任和壓力也越發沉重。在他們看來，新加坡太小、太富裕，經不起政府的閃失和錯誤。保持新加坡的繁榮，依然要靠高效的政府；政府只能用精英，不能用平庸之人。
　　新加坡近20年來遇到了兩大難題。一個是華人出生率下降，另一個就是人才外流。良好的教育和英語的優勢，使新加坡年輕人移居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日趨增多。公務員的整體辭職率已從前年的4.8%增至去年的5.7%。其中各部門具有大學學歷的管理執行級官員的辭職率從前年的7.4%升至去年的10.6%；而內政團隊的初級人員，今年1月和2月的辭職率同比更高出40%；入門等級官員的流失率最為嚴重，高達25%；甚至一些代表未來領袖素質的國家獎學金得主也可能毀約，回國效力也不再是他們必然的選擇。對于其他國家來說，流失幾個人才可能沒有什么大影響，但對新加坡這個小國卻是重大損失。
　　在新加坡這個中西方文化匯合的地方，政府部門似乎并不是人人都愿意涉足的領域，“官本位”在新加坡也基本不存在。想當公務員，到人事部網站下載個表格填好發回，只要符合條件要求，能通過嚴格細致的綜合考核，就可以上崗。不想繼續干下去，給上司發個郵件，就可以走人。
　　在新加坡人的價值觀念中，將公務員看成一種對道德品質要求極高的特殊職業。當公務員要透明個人的生活，不能有隱私，約束極多，需要自我犧牲和無私奉獻。一些企業的精英決定為政府服務時，意味著他們可能放棄200萬、300萬，甚至500萬的年薪。根據新加坡《聯合早報》的采訪，高薪對大學生的確有吸引力，但從個人興趣出發，吸引優秀人才從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近兩年私營企業界不斷調高薪金，一些人力資源咨詢公司的報告也指出，更多公司都以優厚的配套薪金吸引人才。
　　為此，新加坡采取了多種措施加以控制。一是制定鼓勵生育的政策，因為人口多才有可能精英多。二是布下“天羅地網”，有組織、有策略地在全球選才。在海外設立9個聯系新加坡的“據點”，作為吸引和引進海外人才的前哨陣地，以豐厚的薪金敞開大門吸引人才。三是設立獎學金吸引留學生。在亞洲國家、特別是中國招收當地最好的學生，鼓勵他們為新加坡服務。四是花巨資設立政府獎學金，培育本地精英和提高勞動力素質。可以說，新加坡政府吸引人才、留住人才完全遵循市場規律，讓市場說了算，從來沒有吝惜過金錢。對于政府官員，新加坡更有著極為現實的態度，就是政府薪金需要具有競爭力，即使不能領先市場，也絕不能落后于市場。
　　
　　
　　果斷選擇解危之道
　　
　　各個國家無一例外地會用各種措施保障其政府隊伍的穩定，特別是對其領導成員，有許多透明的和不透明的待遇。而新加坡則不同。新加坡讓官員的收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因為新加坡公務員的薪金是他們的全部收入，再不允許有其他收入，也沒有其他任何的特殊待遇。部長包括總理上下班都開私家車，有大型公務活動才可以動用政府的公車，可謂制度嚴密，公私分明。車輛、住房、保險、納稅等都由自己承擔，離任后沒有任何的特殊待遇。因此，相對于其它國家首腦的實際收入，加上其復雜的隱性收入，新加坡官員的“高薪”到底排在什么位置還不能輕易定論。
　　不可否認，從政人員因為工作會提升自己的社會影響并獲得相應實惠，但新加坡的官員并不能借助政府權力和關系網使自己變得身價倍增。因為他們通常在進入政府之前就已經是極具社會影響力的精英了。這些人在原來的職業上就能夠獲得很高的薪酬待遇。
　　面對這些多為富人出身、政府依靠、民眾信任的優秀人才，新加坡政府非常務實，其制度的核心價值也在于此。它誠實而現實地看待人性和政治，從薪酬上充分體現以人為本。新加坡政府認為，只有給予公職人員較為豐厚的薪金，保證他們能夠過上有尊嚴和較為體面的生活，才能使其安心為國家效力。
　　因此，盡管爭議極大，可能會給反對黨爭取民眾提供機會；盡管在今年2月才提出的年度財政預算案，把消費稅從5%提高到7%，民眾因稅務加重心中已經有了怨言；盡管在貧富差距已經凸顯、失業率仍然偏高等嚴重的民生問題沒能很好地解決等等這些巨大的政治壓力面前，新加坡執政黨在博弈權衡之后，還是果斷地選擇了及時給公務員加薪，要以極為現實的高薪來吸引和留住人才，保證政府的效力。因為他們清醒地意識到，必須對面臨的眾多問題進行選擇：新加坡這個特殊的小國要繼續發展，當務之急是必須組織一支化腐朽為神奇的“夢之隊”政府。如果與私營企業的薪金距離太大，就難以找到“隊員”。如果再等上一、二年，就會流失更多的人才，并因喪失了時機而導致新加坡失去具有治國能力、正直廉潔、全心全意為國家的前途運籌帷幄的政府，從而使這個發達的小國衰變成一個只有幾百萬人口微不足道的小島了。
　　高薪是網羅精英一種再正常不過的手段和極為有效的不二法則。向來講求效率又極為現實的新加坡政府，在急于選人、用人之際，選擇了講求實際的解危之道。況且，新加坡這個市值高達4萬億的經濟體，完全有能力支付2000萬元給它賴以生存的政府精英們。
　　對于加薪，新加坡政府希望以開放、坦誠和透明的方式，進一步向民眾解釋和說明，從而使道理越辯越明。總理李顯龍還宣布：將今后5年自己的加薪全數捐出，以昭示加薪不是考慮個人所得，實在是為了新加坡的長治久安。政府是志在為民，不在謀利。政府同時決定將推出更多的新措施，幫助弱勢群體改善生活；研究各種不同的方式解決收入差距擴大等問題，以期逐步得到民眾的理解和支持。
　　新加坡特殊的國情和現實處境，決定了它獨特的薪金制度，有其自身的合理和必然。我們看待新加坡公務員的高薪，不能只看其增長幅度，而應從新加坡獨特的社會背景、政治生態和面對的現實危機出發，理性地看待這個問題；借鑒的應該是其核心理念，即必須從本國的實際情況出發，直面經濟全球化帶來的巨大沖擊，審時度勢，在財政等各方面可承受的范圍內，在各項配套制度健全和規范的基礎上，慎重選擇切合本國實際的公務員薪金制度。
　　（作者系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公共管理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