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戴維·Ｓ·蘭德斯《國富國窮》的幾點解讀

摘要:大自然是不平等的，因為同在溫帶地區，五六百年前，歐洲和中國是地球上兩個最發達的經濟文化中心#65377;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由于專制主義的盛行，中國逐漸退出了發達國家的行列#65377;在走上了獨特的發展道路的歐洲，文化和宗教的差異導致了經濟中心的北移，使工業革命最終得以在英國爆發#65377;這一過程揭示了自主創新#65380;知識產權型競爭#65380;可持續發展的道路是當代中國發展的必要途徑#65377;

關鍵詞:國富國窮;中國;歐洲;經濟發展道路

中圖分類號:F120.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07)11-0025-03

人類歷史自誕生國家以來，就伴隨著大國崛起和衰落的交互更替，就存在著國家富裕和貧窮的巨大鴻溝，破解這一重要歷史現象和歷史事實的內在原因，是一項世界性的課題#65377;蘭德斯的著作《國富國窮》從經濟#65380;文化#65380;制度#65380;自然資源#65380;歷史傳統等方面對國家的興衰貧富演變作了深刻的考察，他把經濟學與世界歷史結合起來，以一種深入淺出的文筆，避開單純的經濟分析與經濟理論框架，點面結合地對歐洲與東亞(主要是中國)#65380;南歐與北歐#65380;北美(主要是美國)與南美以及日本#65380;伊斯蘭教文化圈的許多國家的經濟及社會發展進行了詳盡而深入的分析和比較，提出人類應該吸取歷史教訓，創造性地走出一條“人—自然—社會”協調發展的道路#65377;“中國與歐洲的歷史過程，既有相同點也有相異處，同時亦兼具普遍性與獨特性”[1]234#65377;撇開作者“歐洲中心論”的立場，《國富國窮》內容極其豐富，本文僅從中國與歐洲發展道路的比較這一角度解讀該書#65377;

一#65380;大自然的不平等

作者在引言里談及寫這本書的用意即是為了回答“窮國為何如此貧窮?富國為何如此富足?”從而貧窮國家如何著手治窮，富國如何為幫助窮國致富作貢獻#65377;作者看來，“財富的吸引力是不可抗拒的，而貧窮則是有引爆危險的潛在污染源#65377;既然不能與世隔絕，那么從長遠看，我們的和平與繁榮則依賴于他國的富足#65377;”這樣，蘭德斯以經濟學者與歷史學者的雙重眼光展開論述，多層面地分析了財富創造#65380;國家興衰更替的根本原因#65377;

“像生活一樣，大自然是不平等的，有自己的偏好;進一步說，大自然的不平等是難以消除的#65377;從產值和人均收入來看，富國位于溫帶，特別是北半球的溫帶;窮國則位于熱帶和亞熱帶#65377;”[2]

19世紀人類學的初期研究假定，地理影響著美德和智慧的分布，而提出這種觀點的學者本人所在的群體則是美德與智慧的最富集之處[3]#65377;地理學則完全沾上了種族主義的痕跡#65377;經濟學發現:“從關于產值和人均收入的世界地圖上可以看出，富國位于溫帶，特別是北半球的溫帶;窮國則位于熱帶和亞熱帶#65377;”[2]5正如保羅·斯特里騰指出:“或許最突出的一個事實是，不發達國家大都位于熱帶和亞熱帶，在北回歸線和南回歸線之間”#65377;氣候學發現:氣候不同影響生物活動規律，比如說熱帶動物多蜷伏，多爬蟲;人們午睡，避開炎熱的中午;鼓勵與人為敵的生物傳播;水少，沙漠化等等#65377;奴隸制與性別分工也與氣候相關#65377;病毒學也發現:“在與致命病毒斗爭的過程中，我們發現大多數病毒源于熱帶#65377;”

在此基礎上，可以得出結論:由于大自然的不平衡，國家和地區有一種天然的差別，五六百年前，因為歐洲和中國同在溫帶地區，地球上只有歐洲和中國兩個最發達的經濟文化中心#65377;其中尤以西歐獨占鰲頭，與流域文明相比，這里雨水均勻，一年四季可種農作物，有利的環境使歐洲保留更多的森林和土地休耕，飼養的家畜比別處的健壯，從而大動物在運輸上有優勢，且能產生大量的糞肥，這又使得農田趨于集約耕種，農作物收成更好，結果是歐洲人的飲食富含奶制品#65380;肉和動物蛋白，身體更為健康，形成螺旋上升的趨勢#65377;

中國的情況是，“中國最為早熟，在相當長的時期里，中國是世界上最為成功的國家#65377;”[2]24中國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勞動密集型#65380;水利集中型的能源模式并影響深遠#65377;同時，對用水的管理要求超地區的權力，增強了帝國權威#65377;中國歷史上的中央集權制度的形成與鞏固和這一現象不無密切聯系#65377;

二#65380;歐洲與中國的兩條發展道路

“1000年前的歐洲擁有世界主導地位可能性幾乎等于零，500年后歐洲卻完全有可能主宰世界#65377;”為什么?蘭德斯分析其原因在于，從1000年起，歐洲在經歷了無數次的戰爭和痛苦之后，隨著羅馬帝國的衰落及其隨后的虛弱與分裂，開始擺脫外來搶掠和入侵，準備發展條件#65377;“經濟發展的概念只能是西歐人的發明了”[2]33，“只有那些創造力多元化#65380;創造力首先是來自下面而非上面的社會，才能著眼于不斷增加整個社會的財富#65377;”[2]34在東方的專制統治下是沒有發展的動力的#65377;與中國相比，究竟是哪些特殊的條件使歐洲走上了獨特的發展道路呢?

1.企業家精神#65377;經濟增長與發展需要企業進取的精神，但企業精神并非與生俱來，中世紀的歐洲擁有這種精神，中國沒有#65377;

2.希臘的民主觀念#65377;民間傳說或舊派的上流人士認為，希臘與波斯人在薩拉米斯和溫泉關的大戰是東西方之間#65380;自由城市與貴族帝國之間#65380;主權公共所有和東方專制主義之間決戰的象征，希臘人在此期間發明了民主一詞及其內涵，而中國只有專制#65377;

3.私有財產觀念與產權保護#65377;在西方，財產是一種權利的觀念從來沒有消失，從日耳曼部落法律和習俗到猶太教—基督教傳統，都支持私有財產制度#65377;產權觀念甚至可以追溯到圣經時代，并逐漸為基督教教義傳承和完善#65377;在中國卻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65377;

4.專制的緩解#65377;中國是專制的，歐洲雖然也有專制，但 “法律#65380;聆聽瓜分#65380;國內中央領主(王室)與地方領主的權力分配緩和了專制的程度#65377;分裂導致競爭，競爭促使君主關心好的臣民#65377;如果對他們不友好，他們就可能遷移到他國#65377;”[2]37

5.半自治城市(Commune)是歐洲特有的現象，來自于權力紛爭#65377;統治者賦予城市自主權的目的在于讓渡政治權利以獲取稅收，增加納稅人#65377;甚至，城市市民自己常常可以取得信用，來承包本市的稅收，對全部稅收共同負責[4]，從而導致經濟發展的活力來自下面#65377;而中國的傳統是將人們固化到土地上#65377;

6.塵世與宗教的分離#65377;基督教渴望帝國寬容，從而政教分離#65380;權威分立，解除了思想控制，發展出一種潛在的自由思想，這種思想有利于精神活躍和公眾發揮首創性#65377;在穆斯林社會，宗教至高無上#65377;中國則沒有穩定的宗教，但帝國朝廷和官員充當衛道士，確立信條，以評判人們的思想與行為，而窒息了異議和創新，甚至是技術上的創新#65377;

7.歐洲的分裂，權威非集中化，從而得以免于一擊即潰#65377;“歐洲并未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2]39#65377;這樣，歐洲鎮壓了內部混亂，獲得秩序，秩序為歐洲的發展贏得了時間，帶來了金錢#65377;

8.中世紀的創新，包括耕作技術創新，輪作制，動力創新(畜力和風車)，制度創新(分包制度)，等等#65377;

9.商業創新和商業革命，包括組織#65380;文書#65380;會計制度，等等，增進了經營安全，顯著降低了經商成本，擴大了市場，從而促進了專業化和分工#65377;

隨后，歐洲的農業和工業生產都得到很大的發展，水車#65380;眼鏡#65380;機械鐘在歐洲發明，印刷術#65380;火藥業在歐洲得到更廣泛的應用，市場也逐漸擴大，進一步促進了專業化和分工#65377;而這一切都是由一系列組織上的創新和改進所推動，他們多半由下層創始，通過榜樣的力量逐漸推廣#65377;

蘭德斯在分析中國經濟的停滯落后時，是從傳統文化和政治體制的角度切入的#65377;他認為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文化是一個封閉的自足系統#65377;中國雖然沒有穩居統治地位的宗教，但是，中國早在國家機器尚未完善時，就起監督#65380;管理和壓制作用#65377;蘭德斯提到這樣一些因素阻止了中國的發展:(1)缺少自由市場和產權制度;(2)社會價值觀，如性別關系的重大障礙;(3)集權主義的控制，缺乏自由#65380;習慣勢力#65380;輿論等#65377;正是這樣一種文化的優越感，加上狹隘的自上而下的專制，使中國成為一個不圖改進#65380;怠于學習的國家，最終在工業化時代落后了#65377;

三#65380;南歐與北歐發展道路比較

同處地理位置優越的歐洲，南歐與北歐的發展道路也不盡相同#65377;蘭德斯列舉了西班牙#65380;葡萄牙等南歐國家和英國#65380;荷蘭等北歐國家進行比較#65377;首先應該承認，歐洲國家的現代化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海外殖民與掠奪開始的資本積累，“是踏在美洲印第安人#65380;非洲奴隸和契約奴仆的脊背上實現的”[2]179#65377;貢德·弗蘭克曾如此論述西方的興起:“歐洲人先是買了亞洲列車上的一個座位，然后買了一節車廂”，而“名副其實貧窮可憐”的歐洲人怎能買得起亞洲經濟列車上哪怕是三等車廂的車票呢?最主要的途徑即是從美洲發現的金銀礦那里獲得了金錢[5]#65377;南歐的葡萄牙#65380;西班牙的海外殖民歷史早于北歐國家#65377;西班牙征服了美洲#65380;非洲，掠奪了大量的黃金#65380;香料#65380;奴隸，葡萄牙則在亞洲進行瘋狂的殖民掠奪，憑借著他們的進取心和堅強性格，以及使用先進科學技術的能力，成就了他們的帝國大業#65377;

17世紀，荷蘭開始崛起#65377;起初，荷蘭人通過充當中間商#65380;代理商#65380;加工者和推銷商，從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掠奪中賺取了豐厚的利潤，然后，通過間諜手段在葡萄牙學習到了遠航知識，1602年成立了荷蘭東印度公司，開始它的殖民歷史#65377;英國幾乎是和荷蘭在同一時期崛起的#65377;正如馬克思所說的:“美洲的發現，繞過非洲的航行，給新興的資產階級開辟了新天地，東印度公司和中國的市場#65380;美洲的殖民化，對殖民地的貿易#65380;交換手段和一般商業的增加，使商業#65380;航海業和工業空前高漲，因而使正在崩潰的封建社會內部的革命因素迅速發展#65377;”

那么，為什么到20世紀時，北歐國家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大大超過了南歐國家呢?蘭德斯認為這與宗教#65380;文化上的差異有關#65377;宗教#65380;文化直接影響了人的價值與心理模式#65377;南歐人信天主教，北歐則是新教的策源地#65377;新教中的開放#65380;善于接納不同主張的心態與天主教傳統中的不容異說#65380;將創新一律視為“異端”而進行殘酷迫害完全不同，從而有力地推動了北歐國家經濟的發展#65377;這種宗教文化上的差異反映在經濟上的一個表現就是，兩者支配財富的方式不同#65377;蘭德斯認為:“海外財富的注入促成了初期經濟的繁榮#65377;其影響卻是不平衡的#65377;有的人致富之后只知道消費，而有的則儲蓄和用于投資#65377;國家也是這樣#65377;有的國家最后只比起初富裕了一點，而有的國家善于用新財富，獲利更多#65377;”[2]180

西班牙選擇了消費一途——用于奢華與戰爭，直接的結果是，“到17世紀中葉，大批金條的流入終止了#65377;西班牙王室債臺高筑，經歷了1557年#65380;1575年#65380;1597年數次破產，國家進入長期衰弱#65377;”而另一方面，依靠掠奪的財富，使西班牙無意推動技術和企業的進步#65377;葡萄牙人因為在宗教信仰上追求一律，教會瘋狂吞噬國家的財富，葡萄牙人的精神生活和科技事業停滯不前，陷入了盲從#65380;狂熱和講究血統純凈的境地，大量的猶太教徒被迫紛紛逃離葡萄牙以保全性命，他們帶走的不僅是金錢#65380;經商技能#65380;生意關系和知識，還有更重要的，在思想上起催化作用的兩個因素:好奇心和敢于持有異議#65377;政府不致力于扶助農業和工業，科學技術和學術探討都陷于衰退，由于如此自我封閉，葡萄牙人即使是在他們一度居支配地位的那些領域，也落后了，最終使它淪為英國的一塊最好和最有利可圖的殖民地#65377;到1700年，葡萄牙已成為一個落后的弱國#65377;因此，蘭德斯認為，“如果商品上的互通有無很重要，那么思想上的互通有無要更加重要得多#65377;”[2]137

蘭德斯認為，新教促使了歐洲經濟中心的北移#65377;新教徒的兩個特點可以反映并證實這一聯系:其一是強調教育和文化水平，對男孩女孩都一樣，結果是新教徒識字率較高;其二是重視時間，蘭德斯認為沒有比時間的敏感性更能促進農村社會的“城市化”了，它包含著價值觀和品位的迅速傳播#65377;這樣，“那個特定的時間和地點(十六七世紀的北歐)，宗教鼓勵了以前曾是少有的#65380;冒險的這類人的大量出現”[2]186，正是這類人創造了我們稱之為工業資本主義的新型生產方式#65377;另外，新教還促使南歐的學術和知識探索重心的北移，而正是知識，尤其是科學知識，支配了經濟的可能性#65377;

四#65380;幾點啟示

“經濟史檢討過去的經驗，為的是根據已確定的原則，解釋某些結果#65377;”[1]70-71中國目前正處在一個重大的歷史轉型時期，和平崛起不可逆轉并牽動著世人的目光，本書所揭示的關于國家興衰更替的內在規律以及富裕貧窮的深層原因，對于我們堅持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的科學發展觀的基本要求，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和人的全面發展相統一，實現經濟發展與人口#65380;資源#65380;環境相協調有重要的借鑒意義#65377;

1.自主創新#65377;蘭德斯告訴我們:“最有效的治貧療法只能來自自身#65377;外援可以有幫助，但它像意外之財一樣，也會有害處#65377;它可能降低自身努力的動力，造成一種有害的無能感#65377;”因為，“其他國家的經濟進步對于后進國家的發展，既提供了可能性，又設置了障礙#65377;”[1]68在當代中國，發展是時代的主題，是我們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國家的自強首要的表現在自主創新能力的提高#65377;西方學者羅森堡和小伯澤爾在《西方致富之路》一書中提到，15世紀之后的中國之所以出現落后的情況不完全在于產權制度的原因，而在于中國缺乏內在的創新的觀念#65380;制度和激情#65377;如何使創新的觀念#65380;制度#65380;激情能夠體現出來，筆者覺得不僅需要有一種強烈的內在創新沖動，同時還要有一種有效的創新制度支持，來使得自主創新這個完全綜合性的創新活動，能夠最終得以實現#65377;

2.重視知識產權優勢#65377;比較優勢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一個國家尤其是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增長，但是，這一戰略難以迅速促進資本形成和資本積累，也就不可能迅速提升一國的要素稟賦結構#65377;在當今的國際市場上，由于經濟全球化的發展，具有比較優勢的勞動密集型產品并不一定具有國際競爭優勢，在國際市場上發展的空間越來越有限，這使得我國的以勞動密集型產品為主的出口貿易在國際分工中處于從屬和被動的不利地位#65377;在此基礎上，要實現我國出口產品的結構升級，就必須以國際經濟綜合競爭為導向，將現有的比較優勢轉化為競爭優勢，而其中的關鍵就在于創造和培育我國的知識產權優勢或知識產權型競爭優勢#65377;這不僅應體現在我國的高新技術產業部門及具有戰略意義的產業部門，必須掌握自主研究#65380;自主開發#65380;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核心技術，建立以自主知識產權為基礎的標準體系，而且還體現在我國傳統的民族產業或低端產品部門，包括勞動密集型產業部門，也必須塑造在國際上具有一定影響力的民族品牌和名牌#65377;

3.堅持人#65380;自然#65380;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道路#65377;面對當前日益惡化的被破壞的環境，人類必須對傳統的人類中心主義支配下的行為方式進行反思，轉變到人與自然和諧的發展價值觀上來，在發展的時候不能單純從人類的角度出發而要從整個自然的生態系統出發，即要以整個生態系統的平衡作為出發點和立足點，以促進整個和諧社會的建設#6537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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