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察寶安,部署反偷渡
廣東群眾偷渡外逃到港澳,這是廣東的一個特殊問題,也是一個老大難問題。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新中國成立前,邊防管理松懈,等于有邊無防,粵港澳三地居民可以自由出入。新中國成立后,由于盤踞臺灣的國民黨蔣介石集團以香港、澳門為基地,不斷派遣特務潛入內地進行破壞,還有走私販私等經濟犯罪,以及黑社會團伙的搶劫、綁架、偷盜等刑事犯罪,因而國家在1951年3月15日決定封鎖邊防,設立邊防線,加強了邊防的嚴格管理。但后來的一些時期由于國內采取了一系列“左”的錯誤政策,加上三年經濟困難和“文化大革命”十年經濟發展緩慢,人民生活得不到應有的改善和提高,因此,廣東曾連續發生群眾偷渡外逃香港、澳門事件。據統計,從1954年至1978年,全省共發生偷渡外逃56.5萬多人(指人次,下同),逃出14.68萬多人。其中嚴重的群眾性的偷渡外逃有兩次,一次發生在1962年,當年全省共發生偷渡11.79多萬人,逃出3.97萬多人;第二次是發生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不久,內地人民生活水平與香港居民相差懸殊,1978年和1979年上半年出現最為嚴重的偷渡外逃高潮。
中共廣東省委歷來重視偷渡外逃問題。1977年11月17日下午,中共廣東省委負責人韋國清等人前往廣州南湖賓館,向鄧小平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常委蘇振華,中共中央委員、中央軍委常委、中央軍委秘書長羅瑞卿等人匯報廣東的工作。當廣東省領導人匯報到廣東所面臨的一個難題,那就是靠港澳邊境地區偷渡風猖獗,邊防部隊防不勝防時,鄧小平當即插話:“這是我們的政策有問題,不是部隊所能管得了的。”鄧小平強調要恢復過去行之有效的政策,發展經濟,他指出:“生產生活搞好了,還可以解決逃港問題。逃港,主要是生活不好,差距太大。”廣東的領導干部聽了,覺得這一論斷真是一語中的。這是一個具有遠見卓識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對中國社會深刻的認識與思考。
習仲勛到廣東之后,也意識到逃港問題的嚴重性。因此,1978年7月,習仲勛到廣東剛剛兩個月,第一次外出到地市縣考察,就在省委書記王全國、《南方日報》副總編輯張漢青等人的陪同下,乘坐一輛7座的面包車,選擇到逃港最嚴重的寶安縣。
時值仲夏,烈日當空,加上公路坑坑洼洼,很不好走。進入寶安,只見公路兩旁雜草叢生,十分荒涼,耕地丟荒很多。據當時陪同視察的張漢青回憶:“七八月份正是收割的時候,可我們在南頭的田地里并沒有看到農忙的景象,田里只有一些老年婦女、小孩,還有邊防部隊派來幫助收割的戰士,精壯勞力都跑了,沒有人收割。習老看了心里很不好受。”
習仲勛一行在路上顛簸了大半天,才抵達寶安縣城。這是一座只有兩條半街的邊陲小鎮,人口只有2萬多人,街道狹窄,房屋低矮殘舊,破破爛爛。
寶安與香港山水連為一體,一橋(羅湖橋)相通,一街(沙頭角中英街)相連。深圳鎮是通往香港的重要口岸,20世紀70年代中期每年經這里進出的外國友人、華僑、港澳同胞達150萬人次。寶安與華僑、港澳同胞有直系親屬關系的有14萬人,占全縣33萬人口的42.4%,還有持雙重戶籍(香港戶籍和寶安戶籍)經常來往兩地的流動漁民2萬余人。由于特殊的地理環境,再加上不同時期的各種因素的影響,寶安偷渡外逃長期居全省首位。從1952年至1977年,寶安有偷渡外逃行為的達62305人,其中逃出去的40598人,占全縣總人口的18.7%,占總勞動力13.5萬人的29.3%。
習仲勛到達深圳后,他不是先聽惠陽地委副書記、寶安縣委書記方苞等人匯報,而是讓他們陪同到處看看,了解實際情況。
因為邊防的問題在陸路較多,方苞就陪同習仲勛一行先到寶安東路的羅芳、蓮塘、沙頭角等陸路地區考察。羅芳是寶安縣過境耕作的七個耕作口之一,也是當時邊境問題反映最強烈的地區。方苞自從1974年1月調到寶安當縣委書記,每年都要到羅芳參加勞動,和當地群眾一起插秧、收割,對那里情況十分熟悉。他向習仲勛介紹,寶安有幾千畝土地在香港那邊現在都丟荒了。
習仲勛考察羅芳、蓮塘之后,來到沙頭角。在那條獨特的“中英街”,習仲勛看見幾塊豎在街中間的石頭,把一條窄窄的街道一分為二,粵港兩邊貧富懸殊,對比非常鮮明。習仲勛看到香港那邊車水馬龍,人們忙忙碌碌,顯得繁華熱鬧。而屬寶安這邊的街道卻是破破爛爛,很多荒地雜草叢生,顯得蕭條冷落,很多老百姓都往那邊買東西,不少人跑到那邊不回來。習仲勛心里感到很難受。他感觸很深地和方苞等人交談了很久。他說:“解放那么長時間,快30年了,那邊很繁榮,我們這邊卻破破爛爛。”方苞解釋這是因為政策上的限制,很多人都不能過境耕作,才導致這么多土地丟荒,人民生活水平不高。方苞向他舉了一個例子,1962年經濟困難時,香港市場需要草皮、花、河鮮、甲魚這些產品,國家政策不允許大額貿易出口,寶安就組織小額貿易出口,再將這些外匯收入的一部分用來購買副食品,才緩解了經濟困難時商品緊缺的局面。所以,方苞向習仲勛提出建議,希望省里能支持寶安發展小額貿易。
從沙頭角回深圳縣城的時候,習仲勛在路上看到邊防軍抓了兩個外逃的人,把他們銬在路邊。他問方苞:“這些人抓了放在哪里?”方苞回答說:“蓮塘那里有個臨時收容站,每天抓到的偷渡的人就先安置在那里,第二天再派人送他們走。”回縣城時天已經很黑了,習仲勛還是堅持要去收容站看看。在收容站里,他問一個外逃的人:“社會主義那么好,我們自己當家做主人。你們為什么要跑到香港那邊給人當奴仆,受人剝削?”那個偷渡的人說:“我們窮,分配很低。到香港容易找工作。”方苞告訴習仲勛,有很多偷渡到香港的人,找到工作后很快就可以寄錢回家,家里人一兩年以后就可以蓋新房。習仲勛作為老革命家,對社會主義的信仰十分堅定,他給這個偷渡的人講了許多社會主義好的道理,希望能糾正他的思想。直到天色已晚,他才回到招待所。
在寶安,習仲勛還先后參觀了兩家來料加工廠,應該說,這是新中國成立后最早的“三來一補”企業,一家是沙頭角的塑料花廠,另一家是皇崗的假發廠。習仲勛認為開展來料加工,賺取加工費,既可以增加集體和個人的收入,也可以解決大量的勞動力就業問題,大有可為。
習仲勛這次寶安之行,深入邊境農村和邊防哨所,與十多位農村黨支部書記座談,耳聞目睹了內地和香港的差距。他在講話中支持和鼓勵寶安干部破除過去“左”的錯誤思想形成的舊條條框框,教育他們要利用地理優勢,盡快把經濟搞上去。他明確答復方苞等人:“同意你們提的辦法,過去‘文化大革命’搞錯的現在都要改正過來。”這句話意味著以前被錯誤批判的一些政策都要恢復過來,例如過境耕作、過境探親、小額貿易、僑務政策等。
他強調,制止群眾性外逃的根本措施是發展經濟,提高群眾生活水平,首先要抓好對外經濟貿易,發展種養業和多種經營,大力組織沙石和土特產、農副業產品出口,發展社隊企業,引進香港同胞和外商投資辦廠,搞來料加工。他支持和鼓勵寶安的干部:“說辦就辦,不要等”,“只要能把生產搞上去的,就干,不要先去反他什么主義。他們是資本主義,但有些好的方法我們要學習。”在當時林彪、“四人幫”流毒還沒有肅清的情況下,習仲勛講出這一番話,是很有膽識的。
想方設法,遏制逃港風潮
1978年下半年,廣東偷渡外逃來勢很猛,按地區說,最嚴重的是惠陽、汕頭、佛山地區以及廣州市。最嚴重的縣是寶安、惠陽、惠東。一些過去很少發生偷渡外逃的韶關、肇慶、梅縣等地區,也發生不少外逃。偷渡的不僅有農民,而且還有干部、職工及其子女,甚至十幾歲的中小學生也結伴偷渡,這一年廣州市就有72名十二三歲的學生因偷渡被收容遣送。
這年9月5日,廣東省公安廳向省委報告本省偷渡外逃嚴重的情況。據統計,8月份全省發現偷渡外逃6709人,其中逃出1814人,外逃人數之多,地區之廣,是1962年大外逃以后最多的一個月份。吳南生收到報告后,于9月14日作了批轉:“仲勛同志:這一報告所反映情況值得注意,故送閱。”
習仲勛和省委對大量群眾偷渡外逃極為關注,為了遏制日益嚴重的偷渡潮,在9月即發出制止偷渡外逃的緊急電報通知,并召開了全省反偷渡外逃座談會。
然而,盡管各地認真貫徹這次會議精神,專門研究了反偷渡外逃問題,布置落實上述措施,但人心浮動,有的人仍然鋌而走險,偷渡外逃風潮猶如脫韁之馬,未能得到遏制。為此,廣東省委于同年11月下旬,再次召開了有關地、縣委負責人參加的緊急會議,并在邊防地區組織了一次有近萬名干部、民兵和各地駐軍配合的反偷渡外逃統一行動,才使12月份的偷渡外逃有較大幅度下降,但還是未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隱患仍然很大。
1979年春節過后,廣東偷渡外逃之風更為嚴重,人多面廣,急劇上升。有些地方出現群眾性外逃的局面。其原因:一是經濟落后,人民生活困難。1978年深圳農民的年收入是134元,而一河之隔的香港新界農民的年收入卻是1.3萬港幣,差距實在太大。因此,邊防地區普遍流傳“辛辛苦苦干一年,不如人家八分錢”(指寄信到香港叫親屬匯款回來),“內地勞動一個月,不如香港干一天”。二是干部作風不正。據珠海原市委書記吳健民回憶,珠江三角洲“一些縣公社以下的干部作風不正,撈私利,對社員分配不公,引起了廣大社員的反感。加上1979年前后社會上流傳著一個被歪曲了的信息:說公安放寬政策,要發放大量的農民出境申請表。我記得1979年上半年通過正當渠道填表申請去港澳的達1.5萬人。珠江三角洲與珠海鄰近幾個縣據說一下子就發出4萬多份出境申請表,但批準出境定居畢竟要經過好幾次調查,能獲得批準的只屬少數,那些未獲批準的人就組織起外逃的高潮了”。三是國內外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搗亂破壞,散布謠言。在廣東一些偷渡外逃嚴重的地方,各種謠言滿天飛,什么“邊防口子開放”,“廣東要放100萬人去港”,“中越邊境打仗,部隊調走了,再不跑,以后就沒有機會了”等等。1979年春節前后,高要、四會等縣,因謠傳“邊境開放”,有幾千群眾拖男帶女,涌向廣州火車站,要去香港。順德、南海等縣,也謠傳“邊境開放三天,花30元港幣可買票去香港”,造成連續幾天都有幾百群眾在廣州火車站吵鬧糾纏。據統計,1月至5月份,全省共發生偷渡外逃11.9萬多人,逃出2.9萬多人,人數超過歷史上最高的1962年。
4月中旬省委召開反偷渡外逃緊急會議之后,情況有所好轉,5月1日至5日,深圳收容站平均每天收容人數由4月份的883人下降到652人(包括港英當局遣返)。
大批群眾偷渡外逃,給收容遣送工作帶來很大的困難。是年1月至6月3日止,深圳收容站收容人數已超過10萬人(包括港英當局1月至6月初遣送回的3.3萬多人),比上年全年收容總數增加一倍。深圳收容站容量只有600人,樟木頭收容中轉站容量只有400人,但當年經常收容人數在1000人以上,最多達到3000多人,使收容站人滿為患,生活設施無法適應,收容間過于擁擠,時值夏天,衛生條件太差,臭烘烘的,有時部分收容人員沒有飯吃,開水供應不足,有時飲生水也困難,受傷的收容人員不能及時醫治等等。在遣送途中,經常發生偷渡人員跳車逃跑、群眾圍觀和搶走偷渡人員,以及多次發生偷渡人員毆打押運人員,搶奪押送人員武器的惡性事件。據深圳、樟木頭兩個收容站反映,1979年上半年,收容人員跳車跑掉了1萬多人,摔死摔傷200多人(其中死亡40人)。押送人員從安全考慮,曾采用手銬和繩索捆綁的辦法,造成不好的影響。
1979年夏,國家民政部副部長劉景范來深圳視察,看見收容站擁擠不堪,衛生條件很差,給寶安提了意見。劉景范和習仲勛是患難與共的戰友,曾因《劉志丹》小說一案一起蒙冤受屈。他回到廣州,向習仲勛反映了收容站的惡劣條件,認為這樣處理收容人員不當。
習仲勛聽了劉景范的情況反映后,立即召集省委有關領導和有關部門負責人開會。他認真分析了反偷渡外逃問題的實際情況,明確提出不能把偷渡外逃當成敵我矛盾看待,大部分還是人民內部矛盾。偷渡的人總歸還是自己人,不能把他們當成敵人。他嚴肅地批評說:“我們自己的生活條件差,問題解決不了,怎么能把他們叫偷渡犯呢?這些人是外流不是外逃,是人民內部矛盾,不是敵我矛盾,不能把他們當做敵人,你們要把他們統統放走。不能只是抓人,要把我們內地建設好,讓他們跑來我們這邊才好。”習仲勛提出不能把外逃的人當做敵人,要統統放走的做法,當時由于很多人仍然受“以階級斗爭為綱”這一“左”的思想束縛,認識水平有一定的局限性,在思想上都接受不了。在習仲勛的反復教育和引導下,省委常委最后統一了思想認識,實現了偷渡問題不是敵我矛盾而是人民內部矛盾這一觀念的轉變,這對省委認清解決偷渡問題的正確途徑,進行改革開放,繁榮邊境經濟,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作用。
習仲勛和群眾心連心,他連忙派出省革委會副主任黃靜波前往深圳貫徹落實反偷渡外逃的政策。5月5日,黃靜波到達后,聽了方苞等人的匯報,說:“民政部對你們很不滿意,把那么多人關在收容站那里,條件又差,這樣不行。省委已經決定了,你們今天就要把人都放走、運走。”方苞說:“一個晚上不能放走那么多人,要不三天內就會像1962年那樣出現外逃高潮。我們剛剛開始搞改革開放,如果在這時大批大批的人跑出去,會造成不好的國際影響。投資者會覺得我們的政策和環境不穩定,喪失來內地投資的信心。這樣不僅中央會批評我們,改革開放也不能順利進行。”雖然黃靜波覺得方苞說得有道理,但是他組織性極強。他是帶著省委的命令來的,一定要完成任務,堅持要深圳把收容站的人運走或放走。最后,深圳市委服從省委的命令放人。結果5月6日,來自惠陽、東莞、寶安80多個鄉鎮的7萬群眾聽信謠傳,誤以為開放邊境,紛紛涌向邊境前沿,強沖邊防,兩個海防前哨不到半個小時就被人山人海吞噬了。由于深圳市委事前已動員一切力量做好圍堵工作,結果深圳市2萬多偷渡群眾只跑出800多人。后經深圳市委和邊防部隊全力以赴勸阻教育,才將事態平息下來。不久,習仲勛在了解到邊境實情后,覺得當時還未做好防范措施,就倉促作出統統放人的決定,和邊境實情不大相符。他贊同方苞提出的做法,還主動作了自我批評。
港英當局對內地群眾大量偷渡外逃到香港反應強烈,使用了各種手段對偷渡分子進行圍堵、搜捕;還特別在邊境一線成立了“軍警聯合指揮部”,組織了“行動隊”,并出動了部隊、直升飛機和軍艦晝夜巡邏。5月6日,港英當局出動了直升飛機7架、軍艦2艘,增調軍隊、警察1400余人,并保持每天24小時在邊境沿線巡邏,參與行動的軍警達4000余人,以堵截深圳大量群眾強沖邊防,涌入香港,氣氛相當緊張。鑒于內地群眾逃港人員越來越多,從1979年初起,港英當局一改過去做法,對逃港人員采取即捕即遣送的辦法。1979年1月至6月初,香港方面就遣送回偷渡人員3.3萬人,為過去4年多來遣送人數的3.3倍,有時一天就遣回1000余人。香港的報刊、電臺和電視臺等媒體也大量報道了廣東群眾偷渡的情況,把內地逃港群眾與越南難民相提并論,公開提出中國“難民”問題;有的還誣蔑中國國內政局“不穩”,“對基層失去控制”等等,向內地施加輿論壓力。港督麥理浩也于5月31日約見中國駐港機構負責人,專門提出內地人口外流香港問題,反映了港英當局對偷渡外逃問題的關注和緊張心理。
中央下令堅決制止大量群眾偷渡外逃
中央非常重視廣東的偷渡外逃問題。1979年6月13日下午,李先念、余秋里、王震、紀登奎、方毅、陳永貴、谷牧、陳慕華、金明等國務院領導同志和有關部委負責人在國務院南會議室,聽取了廣東省委常委寇慶延關于廣東偷渡外逃情況的匯報。
當匯報到港英當局對我群眾外逃反應強烈,香港媒體大量報道這方面情況時,李先念說:港英當局現在可焦急了,對外影響壞極了。港督麥理浩上次同我們談,態度是友好的,說這是暫時現象,相信中國是可以解決的。解決這個問題。一條是宣傳教育;二是政策上要給點壓力,不能一出去就有優待;三是根本一條發展生產。要把這個工作擺到黨委的議事日程上,書記要下去做工作。當前,解放軍上去,把口堵住。(余秋里插話:確有壞人煽動外逃的,要打擊)政策上不能太軟弱了。
當匯報到有些干部千方百計找港澳關系,沒有關系的想方設法把子女送出去時,李先念說:有人為了找外邊關系,不擇手段。對有些人,要懲辦。可恥!當前問題很嚴重。要同仲勛同志談一下,要好好抓一下。中央起草個文件。送華(國鋒)、鄧(小平)批一下。用國務院、軍委名義批發也可以。
李先念說:有些地方生產倒退下來,是個嚴重問題。每人平均每月二元零八分,有的不到一元五角(指惠東縣港口、大洲兩個漁業公社),太不像話了。省委要把生產問題,好好討論一下嘛!怎么搞成這個樣子?聽起來寒心。對引渡犯,要制裁他幾個。(余秋里插話:我們抓,香港也抓。兩方就配合起來了)
當匯報到請中央對廣東反外逃要有個明確指示時,李先念指出:中央是明確的,外逃就是要反。中央各部門要支持廣東。慕華同志同各部商量一下,能解決的都支持。不合理的,要頂回去。給幾部汽車沒有問題,北京那么多車,調一點給他們。
王震說:廣東生產一些蔬菜、水果出口,來得快,很合算,劃得來。反外逃,主要還是要發展生產,分配只有幾塊錢,怎么行呢?
谷牧說:廣東省委下決心,是可以剎住的。從長遠來看,要做很多工作,不是一個突擊就可以解決的。不是增加點部隊和幾十輛汽車的問題。我這次在邊沿跑了一趟,有兩個問題值得注意,一是生產、生活差距太大;二是精神狀態不行。邊境的思想工作問題很多,我們這邊工資低,跑到那邊就不同了。人們對于社會主義優越性認識不足。有信心,我們是可以搞好的,還是“風景這邊獨好”。下一步要搞特區,這個問題不解決,還要出亂子,那問題就大了。關鍵問題,不是給你增加幾百萬元、幾十輛汽車,而是省委要加強領導,要做好工作。要把經濟恢復工作抓緊一點。辦一些事情,有些困難,用外匯進口一點東西,是可以的。我看還是工作問題。一些具體問題不難解決。慕華同志摸一下,可以給。問題是要搞好政治思想工作,搞好黨的建設,把工作搞上去,搞好,不要滿足于暫時,要從長遠考慮。最重要的是,邊境地區的黨組織,要發揮戰斗堡壘作用,提高群眾的覺悟。港澳有什么了不得?我們現在承認我們落后。但我們要有雄心壯志,能趕上他們。那邊好多東西是靠我們供應的,我們努力很快可以發展起來。省委要重視,要加強領導,這是根本。
李先念等國務院領導同志指示,規定到7月5日,即華國鋒訪問英國前,要求廣東基本剎住偷渡外逃風。會后第二天(6月14日),國務院、中央軍委便向廣東省革命委員會、廣州軍區、廣東省軍區發出《關于堅決制止廣東省大量群眾偷渡外逃的指示》。
寇慶延回到廣州后,向習仲勛等人匯報了國務院、中央軍委召開會議的情況和中央領導人的指示精神。習仲勛深感壓力很大,他在6月17日、18日主持召開了兩次省委常委會議,專門研究貫徹中央指示,對開展反偷渡外逃斗爭作了部署。省委成立了由10人組成的反偷渡外逃領導小組,由習仲勛任組長,廣州軍區副司令員黃榮海、寇慶延任副組長。省委決定,由習仲勛、寇慶延到惠陽,省委書記吳南生到汕頭。省委決心把反偷渡外逃作為一個大戰役來打,以三個月為期,打好這一仗;6月底一定剎住這股偷渡歪風。
6月18日,黃榮海帶部隊到了深圳,19日隨部隊開到了指定的位置。
省委常委會議后,習仲勛和寇慶延驅車從廣州前往惠州,路上看到有幾股偷渡的,有二三十人一股的,十幾人一股的,七八個人一股的。晚上到惠陽一問,原來都是被收容、遣送人員,到了樟木頭,從汽車跳下一哄而散。6000人,跑了4000多人,接著,又繼續結伙偷渡外逃。
反偷渡外逃,標本兼治
1979年6月20日,習仲勛和寇慶延參加惠陽地委反偷渡外逃會議。習仲勛非常沉重地說:最近,黨中央、國務院專門要廣東派負責人去匯報,研究廣東如何制止大量群眾偷渡外逃問題。我們省委沒有抓好這件事,今天成了中央擔心的問題。作為省委主要負責人,我感到問心有愧。
在分析大量外逃原因之后,習仲勛提出:解決偷渡外逃問題的方針,要治標治本并舉。治本,就是要從物質基礎上、精神上和組織上,為鞏固社會主義陣地和制止外逃創造牢固的條件。這就是:(一)發展生產,改善人民生活,只要生產上去了,收入增加了,就是與香港那邊還有相當差距,也可以穩定人心,大大減少外逃。(二)思想上牢固樹立“只有社會主義能夠救中國”的堅強信念,熱愛黨,熱愛社會主義,熱愛新中國。(三)要使我們的基層成為堅不可摧的社會主義陣地。
為了說明問題,習仲勛在講話中列舉了兩個材料:一個是深圳市福田公社漁農生產隊,1975年以前外逃170多人。近年來,挖魚塘,開展小額貿易,迅速發展經濟,1975年以后沒有一個人外逃。二是沙頭角鎮解放以來外逃了1053人,其中去年上半年還外逃了73人。去年下半年以來,大搞來料加工、小額貿易和家庭小手工業,群眾生活顯著改善。現在,不僅沒有人外逃,而且還有幾戶人要求回來定居。習仲勛說:從這兩個例子就可以看出,只要搞好生產,有一定的物質基礎,制止外逃就有可靠的保證。
談到治標問題,習仲勛說:治標,就是要在邊沿大力搞好堵截、收容工作;要堅決打擊煽動、組織策劃外逃的壞人。同時要立即大力開展宣傳攻勢,造革命輿論,制止外逃,剎住歪風。他強調指出,要全力以赴,把偷渡外逃制止下來。要以縣為單位,節節設防,分兵把口,布下一個天羅地網,把堵截工作做好。部隊、民兵要互相配合,團結戰斗。一線、二線由部隊負責,但地方要派人協助,當向導;三線由民兵負責,但部隊要派出干部加強指導。
惠陽會議之后,6月23日至24日,習仲勛等人馬不停蹄地前往深圳檢查反偷渡外逃工作。惠陽地委、寶安縣委和部隊遵照習仲勛的講話精神,迅速行動,對偷渡外逃進行堵截。在寶安邊境一線,第一天抓了148個外逃分子,第二天抓了505個,第三天抓了615個。
6月24日,習仲勛和黃榮海、寇慶延等人不顧酷暑和連日奔波疲勞,專程趕到珠海市。珠海與澳門相連,也是個偷渡嚴重的地方。1979年春夏間,珠海雖然設立了70多個哨站,日夜加緊巡邏,但偷渡人員仍絡繹不絕。1月至4月,珠海收容站累計收容5000多人,高峰時,收容站常人滿為患。
習仲勛對深圳一帶地區外逃深感憂慮,于是又從珠海乘船經伶仃洋再回深圳。為了加強深圳的反偷渡外逃工作,寶安縣委在縣委黨校舉辦了一個學習班,把200多個外逃情況嚴重地區的公社書記和大隊黨支部書記召集在一起學習。習仲勛聽說黨支部書記們在黨校集中學習,就找了20多個公社書記和大隊黨支部書記進行座談,了解情況。習仲勛問他們能不能把人留住,我給你們糧食,他們說不行,留不住。會上有三位黨支部書記發言。習仲勛詢問福永公社鳳凰大隊支部書記文富祥:“為什么那么多人外逃?”文富祥回答:“香港那邊比我們好。”習仲勛一聽他這么說,就問:“好在哪?”文富祥說:“第一,我們這里世世代代面朝黃土背朝天,農民一輩子都是當農民,不僅如此,子子孫孫都還只能做農民。香港那邊不一樣,能從事很多職業,東家不做做西家,還能當工人。第二,那邊東西多,什么都有得買。我們這邊買什么東西都要證,而且有證還不一定能買得到。第三,那邊掙錢多,買東西便宜。我們這里分配低,又買不到東西。所以老百姓都說那邊好。”習仲勛對社會主義充滿感情,聽到文富祥這么說,非常難以接受,就發了火,連連責問他:“你怎么有這樣的思想?你是什么時候入的黨?你是什么出身?當了多少年干部?你的公余糧任務完成沒有?”文富祥回答:“我家代代貧農。我在土地改革時就出來了,公余糧任務年年超額完成。”這時,方苞趕緊插話向習仲勛解釋:“文書記是一個好書記。每年開全年大會時我們都給他授獎的,他是我們縣里最好的支部書記之一。”習仲勛聽了逐漸平靜下來,氣氛也緩和了。這次視察對習仲勛觸動很大,使他真正親身看到老百姓對改革開放、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渴望以及發展經濟、縮小與香港差距的緊迫性。
這年12月7日,習仲勛訪問澳大利亞后順道訪問香港,當天下午,港英署理總督姬達約請習仲勛會面,并就雙方共同關心的問題進行會談。其中談到內地居民非法來港問題。姬達說,今年7月亦曾一度有效地遏制了外逃潮,但自11月初偷渡人數有所減少后,以后又繼續上升了。近幾天港方平均每天已截獲逾400名偷渡者,今天更高達725人,還首次發現有來自福建的人,這不能不使我們感到擔心。此外,合法來港人數也不少,目前每天有150多人,兩者相加,香港就吃不消了。故希望中方能盡速設法解決,避免香港經濟因不勝負荷而導致衰退。這對雙方都很不利。
習仲勛對此重申了中方的一貫政策,表示對剎住外逃潮的問題,中方與港方是一致的。理解外逃潮帶給香港若干困難,但實際上大批外逃對中方的生產等方面影響更大。他還強調說明中方已經并將進一步采取有效措施設法解決,即將召開的廣東省人代會就將通過有關反偷渡的法令。
習仲勛還指出,香港有不少引渡集團向內地進行活動,為患很大。我方已先后截獲兩艘香港“蛇船”,望港方對引渡集團嚴加打擊。同時,香港報刊經常散布一些謠言,起了鼓勵外逃的極壞影響。姬達對此表示理解和同意。習仲勛進一步說明,外逃問題只是一個暫時現象,今后隨著內地經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這個問題自然會得到解決。故我們要更加積極發展雙方的經濟合作。
港方政治顧問魏德巍提出中方合法來港人數仍嫌過高。他說,不少人持有效期長達八九個月的通行證,協同全家一起來港,名義是探親,其實都長留在港。他們實質上既欺騙了中國政府,也欺騙了港方。當習仲勛等人表示港方可將這些人勸返內地時,姬達又重彈“人道主義”和產生“黑市人口”的老調,表示港英當局不擬這樣做。
最后,姬達提出雙方今后最好能就此經常交換意見,相互配合。習仲勛表示同意,具體安排將通過新華社香港分社聯系。
1979年12月17日至26日,廣東省五屆人大二次會議在廣州舉行。大會討論了《關于處理偷渡外逃的規定》。1980年1月8日,省政府公布了這一規定。反偷渡外逃從此有了操作性比較強的法律依據。
1979年12月18日晚上,習仲勛主持省委常委會議, 研究反偷渡外逃問題。他認為,偷渡外逃問題,主要是工作問題,有的地區沒有采取有力措施,這些例子多得很。惠陽縣一革委會副主任兼澳頭大隊支書鄭某,一家四口都跑了。
會后,在廣州軍區的大力支持下,省委和習仲勛采取了多管齊下的措施,在全省范圍內開展反偷渡外逃的專項斗爭。除大力開展宣傳教育外,偷渡嚴重的地區和市、縣黨委第一把手親自抓反偷渡工作,領導成員分片包干,各條戰線、各個部門密切配合,做到齊抓共管。深圳、珠海邊防沿線,組織民兵與邊防部隊密切配合,加強軍民聯防。在臨近港澳和偷渡嚴重的縣,還增設一些臨時民兵哨所,加強巡邏堵截。而對煽動、策劃、組織偷渡外逃的“蛇頭”,內外勾結進行引渡的首要分子,搶劫船只偷渡的主犯等,則嚴肅處理,堅決打擊,依法懲處。經過半年多的艱苦努力,全省開展的反偷渡外逃專項斗爭取得一定的效果,有效地遏制了偷渡外逃的高發勢頭,偷渡外逃人員逐月減少。
盡管如此,1980年廣東的偷渡外逃仍然很嚴重。據統計,截至10月底,廣東發生偷渡外逃20萬人次。僅1—9月,深圳市就收容外逃人員156980人,其中港英遣返69921人。實際偷渡外逃人數,可能比官方統計數字還要高,有不少鋌而走險者葬身大海,在蛇口工業區剛開發時,“一次就發現400多具偷渡者的尸體”。
習仲勛對此自然不敢掉以輕心,盡管工作很忙,但還是經常過問這個問題。經廣東省和港澳工委反復做工作,港英當局從1980年秋開始,也改變了以前所謂的“人道”做法。10月28日,港英政府對偷渡人員采取了一些新措施,主要是:凡屬偷渡人員到香港一律不發身份證,不準在香港居留,全部遣返內地。香港雇主雇用偷渡客者,罰款5萬元(港幣),坐牢一年。港英政府公布這一措施后,給偷渡人員很大的震動,而香港雇主也大多不敢以身試法。11月份,廣東偷渡外逃人員顯著下降,只有近百人偷渡。
習仲勛深知,只有發展生產,改善人民生活,盡快縮短與香港的差距,才能穩定人心,有效地剎住這股偷渡外逃風。在習仲勛的親自領導下,廣東省委提出設立特區的設想,并經中央批準同意。1980年8月26日,中國經濟特區正式誕生,廣大人民看到了希望。當年曾參與特區籌建工作的廣東原省委書記吳南生后來回憶說:“最令人感到高興和意外的是,在特區條例公布后的幾天,最困擾著深圳——其實也是最困擾著社會主義中國的偷渡外逃現象,突然消失了!確確實實那成千上萬藏在梧桐山的大石后、樹林中準備外逃的人群是完全消失了!沒過多久,有些偷渡到港澳去的人見家鄉經濟發展了,又成批成批地回來了。”
1984年1月,鄧小平第一次視察了深圳、珠海兩個特區,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2月24日,他回到北京后發表談話:“聽說深圳治安比過去好了,跑到香港去的人開始回來,原因之一是就業多,收入增加了,物質條件也好多了,可見精神文明說到底是從物質文明來的嘛!”
歷史證明,習仲勛提出的反偷渡外逃,要治標治本并舉,以治本為主的方針是正確和行之有效的。
(責任編輯汪文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