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５７年周恩來訪問波蘭追記

1956年12月，周恩來總理率政府代表團訪問東南亞及南亞國家期間，先是收到國內關于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赫魯曉夫邀請他訪蘇的電報，接著又接到中共中央要他訪問波蘭的急電，內稱：波蘭大使來談，他們的國會選舉時間是1957年1月20日，迫在眉睫，而波蘭統一工人黨（以下簡稱波黨）有得不到多數的危險，希望中國給予幫助。其辦法是請中國負責人于選舉前去波蘭一次，他們想請毛澤東同志去……現在波蘭的斗爭，已經轉變為波黨和其他政黨（帶資產階級性質的）爭奪工農選票的斗爭，這是一個好現象。但是如果波黨失去領導權，那是很不利的。因此，我們認為你去一次波蘭是有必要的，不知你的意見如何？

周恩來立即復電表示接受新的任務。1957年1月11日至16日，周恩來率中國代表團訪問波蘭，當時我在中國駐波蘭大使館工作，擔任他的翻譯。今年是這次訪問50周年，謹追記訪問情況，供研究中國外交和波匈事件參考，同時寄托對敬愛的周總理的懷念之情。

訪波的背景和緣由

1956年，毛澤東稱之為“多事之秋”。這是指，上半年蘇共舉行第二十次代表大會，揭露和批判了斯大林的“個人崇拜”問題，在社會主義國家引起巨大震動和思想混亂；下半年，發生了波蘭事件和匈牙利事件，統稱波匈事件。

所謂“波蘭事件”，波蘭人一般稱之為“波蘭十月事件”。當時在蘇共二十大的影響下，波蘭社會各界，特別是知識界進行反思，揭露出執政的波黨在經濟建設中所犯的許多錯誤和波蘇關系中不平等的問題，要求糾正錯誤，實行“革新”。波黨黨內出現派別，斗爭激烈，政局動蕩。波黨決定召開二屆八中全會，改組政治局，準備提出排除親蘇和保守分子、以“革新”派為主的新的政治局組成名單，并推薦1948年因“右傾民族主義”被開除出黨、并被監禁的前領導人哥穆爾卡重新上臺擔任黨的第一書記。蘇聯反對波黨改組政治局計劃，尤其不能容忍擔任波蘭國防部長、波裔蘇籍元帥羅科索夫斯基被排除出新的政治局名單，不顧波方反對，派出以赫魯曉夫為首的代表團飛往華沙，與波領導人會談，同時調動駐波蘇軍向華沙移動，準備動用武力解決問題。由于波黨領導的堅決抗爭，以及中國領導人反對動武的鮮明態度，蘇共領導改變態度，承認波黨二屆八中全會選出的以哥穆爾卡為首的新領導，避免了一場后果不堪設想的流血沖突。

10月19日至21日舉行的波黨二屆八中全會，選出以哥穆爾卡為首的新的領導班子，國內局勢得到控制，但波黨威信總體下降，各種政治力量登上舞臺，相當活躍。在這種形勢下，1957年初波蘭準備進行議會大選。根據新修改的選舉法，此次選舉由各級“全國民族統一陣線”推出候選人名單，實行差額制度，每10名候選人選出6人。波黨在議會中有失去多數的危險。

由于在波蘭事件中，中國采取了支持波蘭、反對蘇聯大國主義、反對武力干涉的鮮明立場，中國領導人在波黨內及社會各界深得信任和尊重。波黨期望通過邀請中國領導人訪波，擴大影響、爭取選民支持。12月3日，毛澤東應約會見波蘭駐華大使基里洛克。基里洛克面交了邀請毛澤東訪波的正式信函。毛澤東建議由周恩來去。基里洛克一再表示，希望毛澤東親自去，誰陪同，波方都歡迎。毛澤東向基里洛克做工作，他說：我在見馬克思之前，總是要去波蘭看看的，否則，列寧也會問我：你們是友好國家，怎么波蘭也沒有去看過呢？所以，去我是打算去的，我接受邀請，但時間是否可以商量？

基里洛克將商談情況報告后，波方同意先邀請周恩來1957年1月初訪波。這就是本文開頭所說周恩來在南亞國家訪問時接到中央電報改變行程的由來。

波蘭邀請中國領導人訪問，還有一個意圖，就是希望中國領導人通過訪問對波蘭有更多的了解，以利于中波兩黨兩國的關系進一步發展。中國方面也有意通過訪問促進社會主義陣營的團結。

哥穆爾卡通報波蘭事件

1月11日上午，周恩來率領中國代表團抵達華沙，受到熱烈歡迎。下午中波舉行第一次會談。哥穆爾卡建議，先由波黨通報波蘭情況，然后聽取中國同志對波黨工作的看法，就雙方涉及的問題交換意見。周恩來立即表示贊同。哥穆爾卡把聽取中國領導人意見列入會談議程，這在社會主義國家關系中是很少見的。

哥穆爾卡首先對中國在十月事件中給予的支持表示感謝，接著，他介紹了波黨八中全會前后的國內形勢。他說：蘇共二十大后，波國內政治局勢開始尖銳化。波茲南事件證明我們的經濟政策不妥，黨的領導脫離了黨員群眾和工人階級。此時，波蘇關系不平等的問題也嚴重暴露，例證之一是二戰后蘇聯一直要求波蘭在“補償”的名義下以低價向蘇提供煤炭；在蘇聯顧問問題上也出現了不正常情況，在一些機構內蘇聯顧問實際上成了領導；在波蘭軍隊內，蘇聯軍官占據著領導崗位，他們非法地處死了一些波蘭軍官。這些事實幫助反動派制造輿論，激起人民的反蘇情緒。斯大林逝世后，波黨內不贊成這種仆從關系的力量開始增長。蘇共二十大后，波黨內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張改變現狀，獨立自主，實施波黨自己的政策；另一派則害怕任何改變都可能帶來不良后果。波黨內出現斗爭，黨的工作有陷入癱瘓的危險。波黨領導層認為調整波蘇關系的形勢已經成熟，但蘇聯同志堅決反對這一傾向。

哥穆爾卡接著談了赫魯曉夫率領蘇共代表團偕同蘇軍總參謀長安東諾夫及一大批高級軍官飛抵華沙強行干涉的情況。關于這方面情況，當時中方所掌握的消息主要來自蘇方的簡單通知，中國駐波使館、新華社記者從使團及社會上得知的傳聞，以及外電的報道，波方未向中方正式通報過。這次哥穆爾卡的情況通報，雖屬事后，但有助于中方了解真實情況。

他說，在波黨八中全會召開的前一天，蘇聯大使通知說由哪些人組成的蘇共代表團要來波蘭，征求意見。我們告訴他們不要在開會那天來，假如不能延期，至少等第二天來。盡管如此，蘇聯大使還是通知說代表團要在開會那天來，而且說希望波黨領導同志去機場迎接。這是對我們的威脅和強加于人的做法。波黨政治局不想使局勢尖銳化，決定前往機場迎接。蘇聯同志，特別是赫魯曉夫在機場就進行了示威。他下飛機后，看都不看一眼我們，徑直走向站在那里的蘇聯將軍們，如科涅夫、羅科索夫斯基等，與他們握手；然后走到奧哈布面前，用手指著奧哈布，罵他是“叛徒”。我方也表示了抗議，但很緩和。蘇聯同志在機場即要求我們的全會推遲舉行，我們沒有同意。我們請他們到貝爾維德爾宮，在那里開始了會談。

會談開始，赫魯曉夫第一句話就是：“我們決定了要進行強硬干涉，你們的企圖是不會得逞的！”我們說：“如果有誰把手槍放在桌子上來談判的話，我們不準備和他談。”我們問，你們要進行逮捕嗎？！赫魯曉夫答稱：“我不說要逮捕，但蘇共決定進行干涉。”我們說，我們的同志們在黨中央大廈等候全會開會，不能延期，全會正式開幕后我們將回來同你們會談。

一小時后，會談繼續。米高揚代表蘇共代表團發言。他說蘇聯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有相當的軍事力量，擔心波蘭的變革導致脫離社會主義陣營，危及蘇聯在德國的地位。我們解釋說，我們中沒有人主張脫離社會主義陣營，我們的變革將加強波蘇合作、不會削弱合作。蘇聯同志向我們施加壓力，要求政治局不做變動，說只補充選入哥穆爾卡就行了。

這時，我們得到報告：駐波蘇軍坦克裝甲部隊在向華沙方向移動。我們問，這意味著什么？他們說這是計劃中的軍事演習。我們強烈要求蘇聯部隊撤回到原營地。蘇方表示同意，但事實上沒有兌現。與此同時，我們又得到報告說：根據羅科索夫斯基的命令，少數波蘭武裝部隊也向華沙調動。羅科索夫斯基下達這樣的命令事前沒有報告我們，當我們詢問時，他才確認。

我們同蘇聯代表團在很不愉快和不友好的氣氛中的會談持續了一整天。我們的態度是堅決的。會談結束時，赫魯曉夫仍然說：“不管你們愿意不愿意，我們認為必須對你們進行干涉。”第二天早晨，蘇聯代表團離波返回莫斯科，我們按例行做法去機場送行。

蘇聯代表團到來的事情閃電般傳遍華沙，蘇軍波軍調動和波內務軍準備抵抗的傳聞廣為傳播。這些使波黨內國內形勢更加嚴峻了。波黨政治局沒有向全會詳細通報與蘇領導人會談情況，只是盡力說明蘇聯代表團的到來是正常的訪問。八中全會通過了新的綱領，但波黨內仍然存在分歧，過去的問題削弱了黨。目前波黨內可以說分三派，一派是貫徹實施八中全會決議的；一派是修正主義的；還有一派是保守主義的。很難說，后兩派中哪一派危害更大。

哥穆爾卡接著談到即將舉行的議會大選，說早在八中全會前就修改了選舉法。目前形勢比過去幾次大選時要差，現在很難預測選舉結果，但我們不會交出政權。

哥穆爾卡談到《人民日報》發表的《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和《再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兩篇文章，認為對波蘭黨是很大的幫助，完全贊同文章闡述的社會主義陣營團結起來一致對外的立場。波黨認為不應同蘇聯公開爭論、把分歧公諸于世，曾對來訪的南共聯盟代表團表達這個看法。但波黨及群眾很難接受兩篇文章對斯大林的評價。

關于匈牙利事件，哥穆爾卡說，作出評論是困難的，我們認為匈政府應該依靠自己的工人階級。最近，蘇、捷、匈、保、羅五國召開關于匈牙利問題的會，沒有邀請我們參加，對外界造成了不好的影響，給了西方以進行投機的機會。

最后，他表示，波蘇關系趨向正常，但蘇聯同志要認真實行平等關系原則。

周恩來首先對哥穆爾卡的情況通報表示感謝，并對波蘭事件明確表態。他說：在波蘭事件中，波黨的立場是正確的，是把馬列主義的原則運用于具體的工作中，我們支持。

接著周恩來著重就中國最關心的問題——波蘇關系和社會主義陣營團結問題，闡述中共的觀點和主張。他說：兄弟黨關系應建立在馬列主義原則基礎上，社會主義國家關系應該是平等的。毛澤東與基里洛克大使談話時曾指出，黨與黨的關系應該像兄弟關系，不應是父子關系。蘇聯政府發表聲明，要在平等的基礎上與社會主義各國合作，中共支持這一立場。過去波蘇關系中存在不平等現象，現在已經得到糾正，我們很高興。波黨沒有進行公開爭論，也沒有使民族情緒燒得更旺，這是正確的。

周恩來介紹，中蘇兩黨的關系建國前曾有分歧，建國后也不總是融洽的。斯大林犯過許多錯誤，但也要看到他對革命運動的功績。個人崇拜問題不能只從斯大林個人身上找原因，更要強調社會原因。在兩大陣營的斗爭中，蘇聯為首的作用是應該給以足夠估計的，在社會主義陣營中，敵人最怕的還是蘇聯。

在這次發言結束時，周恩來語重心長地說：我們這些社會主義國家都還年輕，大家都在摸索道路，多少都會犯些錯誤，應該互相幫助。蘇聯是最早建設社會主義的國家，他們的經驗值得重視。對于他們犯的錯誤，我們應該幫助他們糾正。應該互相信任，為我們陣營的團結共同努力。

周恩來與哥穆爾卡單獨交談

周恩來有意與哥穆爾卡作一次單獨交談。此事經王炳南大使與波方商量安排，周恩來于11日晚去了哥穆爾卡家。這在周恩來此前的外交活動中是沒有過的，在后來的外交實踐中除參加外國領導人家宴外也未再使用。當時在場只有兩位領導人，由我擔任翻譯。

一陣寒暄后，周恩來說，今天下午大家聽了你的談話后很感動，認為你所持態度很對。這次來是想征求你對以下問題的意見：（1）今天下午這樣的談法是否合適？（2）波黨最高層領導集體內認識是否一致？有無不同意見？（3）在兄弟黨團結問題上，我們愿多做些工作，你有無想單獨告訴我的事情？

哥穆爾卡說，關于蘇聯的作用問題我們有些看法。自1948年以來，我們整天強調蘇聯的領導作用，在許多黨員和群眾中，領導作用意味著發號施令和一切模仿。現在我們只強調蘇聯的重要地位，不公開強調蘇聯的領導作用問題。周恩來插話說，我未用領導作用這個字眼，我們講蘇聯的帶頭作用。

關于第二個問題，哥穆爾卡說：八中全會決議是一致通過的，不久后黨內將出現正常情況。

關于第三個問題，哥穆爾卡說：我看不到目前成立類似情報局的國際組織的必要和條件；蘇聯建議出版共同的刊物，我認為不邀南斯拉夫參加是不正確的，這等于把南排除出社會主義陣營。

周恩來說，出版各國黨的共同刊物，我們認為不適宜，有無南斯拉夫都不妥當。因為各國黨在具體問題上不一定一致，意見完全一致的恐怕只剩下幾條原則。這種刊物很難辦好，也難起指導作用。

周恩來再次談蘇聯的地位和作用問題說，從歷史看蘇聯是社會主義運動的中心，一個國家不可能一切都好。學習別國經驗必須與本國情況結合。目前，承認以蘇聯為首、社會主義國家團結起來很重要，這樣才能更有力地與敵人進行斗爭。

經周恩來反復講道理，哥穆爾卡表示同意承認社會主義陣營以蘇聯為首，但同時表示在波蘭當前具體情況下還不宜公開提“以蘇聯為首”這樣的口號，說這是一時的困難，以后可以慢慢轉過來。

周恩來說，社會主義國家可以通過互相往來增進相互信任，有不同意見可以在一起商量，求同存異。

哥穆爾卡問，商量是指什么？周恩來回答：是指交換各種不同意見。資本主義國家尚且經常開會，社會主義國家為什么不可以開會討論一些問題？我們有一個設想，即各兄弟國家黨在適當時機聚會一次，討論進一步改善和加強兄弟國家關系和其他問題，不成立新的國際組織。可能是因為事關重大，需領導集體研究，哥穆爾卡對此沒有表態。

哥穆爾卡轉談波黨內問題，表示不主張報復，不愿再算舊賬。周恩來表示贊賞，稱贊哥穆爾卡是列寧式的共產主義者。周恩來說，有些人做錯了事，但主觀上認為那樣做是對的。要幫助犯錯誤的同志，我們黨的做法是批判從嚴，處理從寬。

兩位領導人的交談是在親切誠懇的氣氛中進行的，周恩來最后說：今天這樣談很好，大家談出了心里話，只有本國黨最了解本國情況。

哥穆爾卡生活非常簡樸，住的是公寓房，只有不大的三間，飯廳兼做客廳，接待周恩來就是在這間屋里。哥穆爾卡夫人親自煮咖啡并送到桌上，似無傭人。住宅周圍沒有警衛人員。在公寓樓門口告別時，周恩來曾問哥穆爾卡安全情況怎么樣？哥穆爾卡說沒有問題，出去散步也是一個人，有時夫人陪著。周恩來關切地說：根據你現在的職位，是否要考慮一下安全保衛問題？駐蘇大使劉曉在他的回憶錄中提到周恩來曾感慨地對他談了哥穆爾卡的簡樸生活。1957年4月筆者因公回國，聽說喬冠華在外交部作報告也談到這個情況，顯然也是從周恩來那里知道的。可見周恩來對此事感觸和印象之深。

坦誠交換意見，既有支持，也有保留和擔心

12日上午，中國代表團應邀參觀華沙最大工廠——澤蘭汽車制造廠，然后雙方舉行第二次會談。周恩來繼續昨天的發言，著重談了加強社會主義陣營團結方面的設想和主張。他提出已與哥穆爾卡單獨談過的舉行社會主義國家兄弟黨會議問題、共同出版刊物問題，同時又談了匈牙利事件和南斯拉夫問題。關于匈牙利事件，周恩來指出與波蘭事件性質不同，當時采取果斷措施是必要的，在這一問題上我們支持蘇聯，希望波蘭同志同我們有同樣看法。針對不久前舉行的關于匈牙利問題的五國會談，周恩來說，哥穆爾卡所談是有道理的，回莫斯科后將與蘇聯同志再談談這個問題。關于南斯拉夫問題，周恩來說，我們支持蘇南改善關系，因為南斯拉夫也是社會主義國家，但我們對南共的支持是有保留的，主要是其領導人中有民族主義情緒和修正主義觀點。

周恩來在發言的最后部分針對波蘭國內情況和中方認為值得注意的問題，作了表態并誠懇地提出了一些意見。

對于波黨在哥穆爾卡領導下由八中全會開始的變革，周恩來說，支持糾正以前的偏差和錯誤，但不能一概否定過去由于黨的領導和人民的努力所取得的成就。以前的偏差是民主不夠，是不是專政也不夠一些呢？我贊同西倫凱維茲的意見，他說我們希望民主化，但將戰勝反革命。我們認為當前的主要危險是修正主義。思想教育工作十分重要，報刊在這方面可以起到大作用，對黨報黨刊應給予更大的注意。

關于經濟工作，周恩來說，我們認為最可靠的支柱是自力更生和社會主義陣營國家的相互援助。對西方國家的援助，可以接受，但應經常考慮到這種援助的政治后果和影響。同西方固然要發展貿易，但不能造成依靠。我們想知道為了盡快地渡過目前暫時困難，波蘭希望得到中國什么樣的支援。

關于議會選舉，周恩來提醒波黨應該考慮到如果在議會中占不到多數怎么辦，黨內的團結是關鍵的問題。八中全會后黨的力量加強了，但必須準備應對好的情況和壞的情況。

從周恩來的發言可以看出，中共當時對波蘭新領導及其基本路線是支持的，但也有一些保留和擔心。

當晚，雙方繼續開會。哥穆爾卡代表波黨政治局表態，他說，同意關于社會主義國家舉行會議以加強團結的意見，如果有哪個黨提出倡議，我們將表示支持并準備參加；贊同中國同志關于蘇共提出的出版共同刊物問題的意見；同意在中波聯合聲明中表態支持匈牙利卡達爾政府。

接著，哥穆爾卡對幾個中國有所擔心的問題做了解釋，他說，中國同志可能對議會選舉結果出現危及政權的情況估計過于嚴重，某些候選人落選，會造成政治上的困難，但這些困難可以克服，不會出現危及政權的局面；向資本主義國家借債問題，至今沒有什么結果，即使得到他們的貸款，也不會影響波蘭的政治。

最后，哥穆爾卡對周恩來援助波蘭的表態表示感謝，他說，擴大波中貿易額對我們是適宜的，希望簽訂長期貿易協定。

針對哥穆爾卡的話，周恩來又做了一點補充解釋：向西方謀求貸款，不是不可以，但應在平等的基礎上進行，并盡可能使這種貸款在社會上產生的影響減到最小；我們不是對議會選舉結果威脅政權的可能性估計過高或過低的問題，中國在長期革命實踐中對事態發展總是估計兩種可能性，好的和壞的，爭取好的結果，同時對壞的可能性作好準備；中波貿易問題，我們的第二個五年計劃尚未確定，近期對外貿易額不可能有大的增長，波蘭的暫時困難，可以在貿易協定之外，另行商議解決。

妥善處理意見分歧

根據波方建議，周恩來參觀訪問了華沙、克拉科夫、弗羅茨瓦夫、羅茲四個波蘭最重要的城市，與各階層特別是工人廣泛接觸，在群眾歡迎大會上發表了演說。鑒于波國內形勢的復雜性，為了幫助波黨領導做群眾思想工作，周恩來曾在第一次會談中就群眾大會上的講話征詢過波方建議作為參考，這在他的出訪活動中是少見的。

周恩來到處都受到波蘭社會各界及人民群眾的熱烈歡迎。1957年3月5日周恩來向全國政協委員會全體會議作訪問亞歐11國的報告，其中有如下一段敘述：“波蘭人民的國際主義精神給了我們以極其深刻的印象。我們現在還能夠清楚地回憶起在波蘭各地多次看到的動人場面。盡管下著大雪，人們萬人空巷地出來歡迎我們。他們從四面八方圍攏上來，爭著向我們獻花，同我們握手。他們唱著著名的民歌‘讓他在我們中間活一百年’，向我們表示歡迎。這種印象是我們永遠也不能忘記的。”

1月15日，周恩來率代表團訪問其他城市回到華沙的當晚，雙方舉行第四次會談，討論聯合聲明草案。草案是由波方提出的，已由雙方指定的代表進行了協商修改。這次會議討論的是尚未達成一致的爭議點，主要是：

（一）中方認為應揭露帝國主義國家對社會主義國家的顛覆活動，哥穆爾卡表示：我們不否認這一事實，但這一提法在波蘭社會上很難得到理解，在議會大選前發表這樣的聲明將使我們的處境更加困難。周恩來以臺灣、西藏為例說明美國的活動，并指出美政府每年撥巨款從事顛覆活動。哥穆爾卡堅持認為美國不可能從內部顛覆社會主義國家，他們能做到的只是挑撥和從外部干擾。最后雙方妥協，采取如下表述：“他們沒有放棄挑撥社會主義國家關系的陰謀和在這些國家內部進行破壞活動的努力。”

（二）關于社會主義建設問題，波方強調由于民族特點、歷史條件和階級結構不同，社會主義的形式和方法可以是不同的。中方強調社會主義的道路是共同的，但馬列主義的運用應與本國具體情況相結合。最后商定的表述是：“社會主義的共同思想把蘇聯、中華人民共和國、波蘭人民共和國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雙方認為馬列主義基本原則應根據每個國家的具體條件加以運用”。

（三）關于中國對波蘭的支持，波方希望保留草案的說法，即“波蘭人民共和國進行的變革是在列寧主義原則基礎上實現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表示支持”。中方提出另外建議，哥穆爾卡表示理解，最后確定作如下陳述：“中華人民共和國支持波蘭人民共和國遵循列寧主義原則鞏固波蘭社會主義的努力。”

15日晚正式會談結束，已是深夜。周恩來第二次去哥穆爾卡家作單獨交談。周恩來首先轉達毛澤東來電精神，說毛澤東要我轉達對哥穆爾卡為首的波黨領導的支持，希望波黨加強團結，注意修正主義傾向問題。哥穆爾卡表示感謝。周恩來再次談到擺在波黨面前的錯誤，過去是教條主義，現在是修正主義，目前的主要危險是修正主義。

哥穆爾卡對中共在波黨八中全會期間給予波黨的支持，再次表示感謝。他說，對波黨來說，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團結黨、加強黨。同意目前的主要危險是修正主義，但希望中國同志理解，波蘭國內情況與中國不同，人民對美英法沒有憎恨的感情。有些做法，中國人民能接受，波蘭人民未必能接受。對匈牙利事件，只強調帝國主義的挑釁，不符合實際情況，應從匈牙利事件中吸取教訓。

周恩來表示，希望以后增加接觸，意見不一致沒有關系，交換意見，有助于尋找共同點。他還談到中波貿易和中國的援助問題：波蘭進口需求大，中國雖有困難，但將盡可能滿足波方需要，貿易上的差額可以采取記賬辦法。長期貿易協定，可以簽，但需等中國第二個五年計劃確定以后。

談話結束時，哥穆爾卡說：感謝中國同志向我們提出許多意見，其中很多都是正確的。中國代表團這次訪問后，中國同志對波蘭情況會有更多了解，對我們的措施將更理解。

周恩來率政府代表團訪問波蘭后，中波兩黨兩國關系更加密切，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人在波蘭的聲望進一步提高。哥穆爾卡在會見選民時說：“人民波蘭非常重視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友誼關系，也高度珍惜與中國共產黨的關系——他們對指引人類進步道路的科學——馬列主義的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具有保守傾向的副總理諾瓦克說：“人民波蘭連這次共有三次大選，從來沒有像周總理這樣好的鼓舞動員。”

（責任編輯汪文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