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經濟或“民營”企業,近10年來已成為人們的習慣用語。這個“民營”就是指私有經濟或私人企業。然而就經濟學意義講,這個用語并不確切,現在應該為其“正名”。
對于社會經濟結構來講,無論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或西方經濟學里,重要的是“所有制”問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所強調的所有制不是一般財產所有制,而是生產資料所有制,而在生產社會化條件下生產資料的組合體是企業,企業是公有或私有便成為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關注的要點。西方經濟學(或現代經濟學)關注的是生產要素的“所有權”,而生產要素的組合體為企業,故它特別關注企業的產權。經濟學(無論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或西方經濟學)都把“所有制”作為反映經濟實體或企業本質屬性的首要標志。在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明明是私人經濟或私人企業,卻用“民營經濟”“民營企業”一詞,正是在“所有制”這個反映經濟本質屬性標志上采取隱晦、規避的做法,這一用語在理論上是不確切的。
由于“民營經濟”“民營企業”諱言其“所有制”這一本質屬性,乍一看來,人們會誤認為是“國有民營”。典型的“國有民營”是上世紀80年代我國企業改革征途中曾一度盛行的“承包制”。在這種制度下,私人承包的是經營管理,而企業仍屬國家所有。“租賃制”下的國企,也屬“國有民營”。但這跟我們現在所講的“民營經濟”或“民營企業”,根本不是一碼事。“民營經濟”或“民營企業”現在最關切的、最強烈要求的,就是他們對企業的私人產權。盡管人們習慣了,甚至樂于給私人企業一種含混、模糊的“民營經濟”或“民營企業”稱謂,但在討論《物權法》時是卻毫不含糊地要求“私人產權”和國有產權同樣神圣不可侵犯。
其實,使用“民營”之類含糊用語,是我們長期養成好玩弄文字游戲的癖習。在改革開放以來的較長時間內,人們不愿看到也不愿承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內有私人經濟,寧愿采取“鴕鳥政策”把私人經濟說成是“民營”。盡管我們在國內稱為“民營經濟”“民營企業”,但國外學者和媒體并未接受這個文字游戲,一直把它稱之為“私人經濟”(Pri-vate economy或private sector)或“私人企業”(private enterprise);不僅如此,我們對外介紹時也直截了當地說是“私人經濟”或“私人企業”。所以,所謂“民營經濟”或“民營企業”的用語,是一種“自欺而不欺人”的文字游戲。
明明是私有經濟和私人企業,卻硬要冠以“民營”字樣,這決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它的歷史性原因。
我國私人經濟和私人企業最早是在浙江溫州一帶發展起來的。當時為了避免傳統觀念的阻力,不少個體企業和合伙合作企業常打著“股份合作制”的名義出現,圖的是“股份合作制”是一頂集體所有制的“紅帽子”;后來也有一些私人企業想方設法掛靠國有企業或某些政府部門,無非也是想找一頂“紅色保護傘”。上世紀90年代初中央雖明確提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戰略目標,而且明確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方針,一些私人企業家及一些學者還心有余悸,就提出了“民營經濟”“民營企業”的稱謂。這種諱“私”忌“富”的意識與心理,歸根到底,應是改革開放以前幾十年“左”的思潮造成的精神傷痕。盡管私人經濟近10年來得到迅速發展,多種所有制共存共榮也寫人憲法,但畢竟意識落后于存在。“民營”這一用語是我國在從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轉軌過程中特定階段的產物。
誠然,大多數私人企業家由于擔心政策性歧視或政策多變,而用帶保護色的“民營”字樣,雖諱言“私營”卻致力發展私人經濟。但也須看到,確有些人蓄意用“民營”字樣來模糊產權,以便混水摸魚。我國政府自建國以來一直具有政治實體和經濟實體的雙重身份和雙重職能。改革開放以來,國企改革的一項基本任務就是貫徹政企分開、政資分開。近20年來,我國在政企分開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但要真正實現“政企分開”,需要制度創新,需要時間。目前“政企分開”仍處于過程之中,“政”和“企”二者處于藕未全斷、絲更纏綿的膠著狀態。這給一些人搞權錢交易、侵吞國有資產留下活動空間。例如,有些國企高管支持自己親友在外面搞了一家所謂“民營企業”,內外串通+產權不明晰,賺了歸自己,賠了歸國企。近些年來,官商勾結、貪污受賄之盛行激起人們的正憤慨,于是也有人遷怒于一些“民企”,因為不少民企在改革肇始時也曾委身于官員的庇護或乞求官員的支持,不少人提出“民企”的“原罪”,追究“民企”的“第一桶黃金”來歷,使得一些“民企”人士忐忑不安起來。我認為,對于“民企”的“原罪”,宜采取歷史唯物主義態度給予歷史性的寬容,特別是對從事實業性經營(不同于投機性、欺詐性操縱股市)的“民企”。在改革初期,各項法規尚未確立,而各種政治資源和經濟資源又往往掌握在官員手中,“民企”為了自身的生存與發展不得不“尋租”,主要責任在于以權謀私的“權貴”和“權貴資本家”,“民企”也是“受害者”,他們為謀取正常經營的條件而付出了非正常的“成本”。為了消除這些弊病,為了私人經濟的健康發展,有必要摒棄“民營”這個產權模糊的用語。
1、給“民營經濟”“民營企業”正名,不再回避所有制,不再諱言私有經濟或私有企業。在我國憲法正式承認了私人經濟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內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之后,在我國“人大”通過《物權法》之后,人們可以理直氣壯地興辦、發展私人企業和私人集團公司。
2、產權必須明晰。私人投資的企業,特別需要產權明晰。在所有權問題上不必也不應含混。如果是私人獨資企業,產權的歸屬自是一目了然;如果是股份公司,投資主體多元化,關鍵是控股權,只有控股權才能確保私人業主對企業產權的支配權;即使所有股東都是私人股東,也只有持有控股權的那家私人業主,才有資格取得或指派企業法人代表,因為只有他才是資本集中的主體,其余私人參股者都還只是資本集中的對象。
3、更重要的是,要認清私人經濟(或非公有經濟)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歷史性定位。只有這樣才能清除對私人經濟的歧見及顧慮,才能理直氣壯地發展私人經濟。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存共榮。所謂以公有制為主體,決不是指國有經濟的規模應占有GDP中多大份額,而是指國有經濟控制關系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至于一般競爭性、經營性行業和領域,國有經濟可以進行戰略轉移,有的領域可退出。但國有經濟的戰略轉移或退出,只是為了集中力量到更需要的行業和領域中去,決不是因為它不應該或無權在這些行業和領域內存在。“政企分開”方針主要是針對經營性競爭性行業和領域內的國營企業而講的,但“政企分開”主要是通過股份制及關停并轉,把國有企業建設成具有內在經濟活力的適合市場所要求的“微觀基礎”。應該退出經營性競爭性行業和領域的是政府,而不是國有企業。不僅如此,一旦某一競爭性行業由某個和某幾個私人企業集團或國外跨國公司壟斷時,還須國有企業進入以平抑壟斷,促進競爭。所以在經營性競爭性行業和領域內,不是“國退民進”,而是國有企業“有進有退”或“可退可進”。
私人經濟不僅在經營性競爭性行業和領域內有廣闊的發展空間,而且在政府提供的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領域內,在國家要控制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私人經濟還大有作為。例如,提供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是作為“公共服務型”政府應盡的職能,這些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政府可以通過采購、招標甚至BOT等方式吸引私人企業參加。不過政府跟私人企業交易時應按市場價格以確保私人企業的合法利潤,而政府應按成本價格甚至低于成本的低價向公眾提供,以顯示這些產品和服務的“福利性”或“半福利性”,因為政府是依靠自己的財政預算來支持自己的福利性和公益性事業。
至于國家要控制的重要領域,其中不少也有經營性競爭性行業和領域。所謂國家要控制,決不意味著國家要壟斷或管制,而是控制必須由國家控制的東西。以航空業為例,它既是關系國家命脈的一個行業,也屬于競爭性行業。我們既不能因其重要而由國有航空公司壟斷全行業,但也不能因為有私人財團和國外跨國公司可出高價而完全退出,因為國有航空公司的存在意味著占領必要的戰略陣地。然而,對于這一屬于國民經濟命脈的競爭性行業,如何處理政府與市場關系呢?這不僅涉及作為政治實體的國家(政府)和作為經濟實體的國家的分野(即“政企分開”),也涉及國有航空公司跟“非公”航空公司的關系。在這里,只要政府(作為政治實體的國家)掌握了機場、航線確定、航空調度、航空通訊、安全檢查等要害部門,就能確保國家對這一經濟命脈的控制。國有航空公司雖應成為市場的主體,但也不應壟斷,它應實行投資主體多元化,也應接納私人資本經營的航空公司及外國航空公司參與公平競爭,以期相互激勵和相互促進。這樣便可在這領域內形成一個既為控制又有競爭,既有公有制主體地位,又有多種所有制共存共榮的生動活潑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
值得強調的是,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是我國的一項長期的戰略方針,給私人經濟和私人企業開辟了一個極為廣闊的發展園地。“蒙牛”集團開拓了一條工業帶動、反哺農牧業實現“共同富裕”的道路。以牛根生為首的“蒙牛”私人企業集團多年來推行農業產業化經營,通過打造第一產業圈(奶源圈)、第二產業圈(加工制造圈)、第三產業圈(市場圈)等用供產銷鏈條把農牧業的種草、養牛與制奶和營銷組成一個專業化、產業化經營體系,這就把千萬家個體農戶(牧民)的小農變化為產業化經營的大型農業。它幫助支持百萬戶農牧民種草養牛,有組織地收集奶源,集中地精細加工和包裝,運銷全國市場,還在香港占有10%的市場率。為了嚴把質量關,它斥資進口國外先進設備和延聘國外技術人員,產品的聲譽贏得國際投資機構(如摩根士丹等)的青睞,2004年在香港上市成功,融資15億港元。“蒙牛”集團把廣大農牧民領上了一條“共同富裕”的道路。從企業角度看,“蒙牛”集團走的是一條專業化、產業化的經營道路;但從農戶角度看,卻在供、產、銷等方面進行合作經營。不過這個“合作”不是過去那種由政府所主導,而是由私人企業所主導。“蒙牛”集團所主導的這個龐大經濟體系,實是一個由私人經濟和合作經濟共同組成的混后合所有制經濟,它向全國私人企業展現出一條開拓農村、反哺農村、縮小工農差距和地區差距的廣闊道路。
只要對私人經濟和私人企業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歷史定位有了明確的認識,廣大私人工商業者和個體經營者應該理直氣壯地發展經濟事業,跟公有制經濟一道營造繁榮、和諧的社會主義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