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評之后的“冷”思考

自2003年我國建立5年一輪的普通高等院校本科教學工作水平評估（以下簡稱本科教學評估）制度以來，由于事涉政府對各高校教學質量的評價和高校在社會上的形象、聲譽問題，教學評估工作成為社會各界普遍關注的高等教育領域的“熱點”和“焦點”之一的同時，一度也承受著諸如“形式主義”、“弄虛作假”、“好大喜功”和“勞民傷財”等非議和壓力。但是，教學評估工作卻一直得到了各級教育管理部門、參與教學評估工作的專家和被評高校負責人的一致肯定。

在高等教育規模快速擴張，地區性經濟差異加大，高校的建設與發展主要依靠政府投入，高校的教學制度建設尚需進一步完善的背景下，以行政為主導、由國家教育行政主管部門組織實施的以高校本科教育教學質量為核心的教學評估，對于促進學校反思辦學理念、理清辦學思路、明確發展方向、總結辦學經驗、凸顯辦學特色，尤其是在加大對本科教學的投入、在高校日益繁雜的工作任務中突出本科教學的中心地位和采取各種措施提升人才培養質量方面確實起到了十分積極的作用。這充分說明，在我國現有的高等教育管理體制之下，本科教學評估這一體現國家意志的宏觀管理手段的有效運用對于提高教學質量的重要意義是不容質疑的。

面對教學評估過程中出現的具體問題和來自各方面的爭議，無論是評估制度的設計者、組織者和管理者，還是被評高校及高等教育研究人員，在對本科教學評估工作進行理性思考、科學考量之后，得出了幾乎一致的結論：轉變教育觀念，深化教學改革，加大教學投入，提高教學質量，鞏固本科教學評估的積極成果，建立本科教學評估的長效機制，促進本科教學質量的穩步提高，體現國家、社會、高校對高等教育的共同期待。但是，如何將這一思想成果物化為具有可操作性的制度設計，通過政策的引導促進高校在依法自主辦學的前提下，充分把握教育教學規律，牢固樹立質量意識，辦“人民滿意”的教育，將健全高校內部教學質量保障機制作為學校教育教學工作“常態化”的制度建設，是建立有中國特色的本科教學評估制度的難點之一。破解這一難題，涉及觀念、制度及方法3個方面，其核心則是如何正確處理高校的依法自主辦學與政府主管部門對于高等教育的宏觀指導的關系問題，具體到質量評價而言，則是如何看待來自外部的評估壓力與高校基于主動發展的質量意識而采取的主觀努力之間關系的問題。

一、凸顯高校依法自主辦學的主體地位，增強高校注重教育質量的責任意識是完善本科教學評估制度的核心理念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改革取得了很大的進展，然而，由于長期以來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形成

的管理模式的負面影響，政府對高校管理過強的行政指令，與高校對政府過多的政策依賴，仍然是制約高等教育健康協調可持續發展的問題之一。近年來，隨著高等教育規模的急劇擴張，數量與質量的矛盾日益突出，在“窮國辦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教育”的特殊國情之下，政府動用行政的力量進行教育資源的配置，通過行政的手段強化教育質量的外部保障是合理和必要的，而且在實際的操作過程中起到了應有的效果。但是，我們必須看到，教育質量的持續改進和穩步提高，其關鍵在于高校自身。上海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高耀明教授所主持的一項調查顯示，現行的本科教學評估對教學設施的改善和教學管理規范的建立效果最為明顯，而對促進教學內容更新和對重視教學方法改進的影響，以及學生學習效果的促進得分普遍偏低。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調查顯示，本科教學評估對教師的教學、學生的學習和教學管理的積極影響存在隨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減弱的趨勢。這說明，本科教學評估作為一種體現國家意志和教育標準的外部質量保障機制，其在加大教學投入、改善辦學條件、規范教學管理等保證高校基本辦學規范方面發揮了“指揮棒”的作用，而在促進學校依據自身發展歷史和辦學特色，創造性地開展工作，主動關注教學質量的持續改進方面還有相當的工作空間。

西方發達國家開展高等教育評估的歷史經驗表明，外部評估只是維持和促進高等教育質量提高的必要條件，而高校追求高質量教育的動力主要來自高等教育系統內部，來自高校及其成員對自身使命的認識。世界上任何一所聲名卓著的大學都不是在外部評估壓力下發展起來的，片面強調外部評估的重要性與貶低評估的作用都是不足取的。

高等教育質量管理必須遵守教育自身的規律，根本的是要增強高校和廣大教師的自覺性。因此，完善本科教學評估工作的關鍵是實現觀念的轉變，即將高校充分發揮其面向社會自主辦學的主體地位，增強高校注重教育質量的責任意識作為核心理念，通過制度設計，保障大學按照其組織使命和運行規律，圍繞自己的質量目標，建立、健全旨在促進教育教學質量持續改進的內部教學評價機制。在此，政府以及教育主管部門與高校的關系，不再是來自上級的檢查和作為下級的“迎評”，不再是高校一項短期的、集中突擊式的行政工作，而是在政府宏觀指導和支持下，高校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主動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為實現辦學目標、保證教學質量而進行的持續不斷的努力。

打破“一放就亂，一管就死”的思維定勢，為高校的可持續發展創造更為寬松的外部環境，提供更加有效的咨詢、服務與引導，是在以提高質量為核心目標的高等教育內涵式發展的歷史階段，政府及其教育主管部門的責任。

二、加強分類指導，建立內外結合、以高校內部本科教學評價機制為主的質量保障體系，構建以中央與地方、官方與民間相互補充的評估體系，是完善評估制度設計的主要內容

我國的高等教育評估實踐只有短短10余年的歷史，其間，經歷了從分類評估（合格評估、隨機性水平評估、優秀評估）、并類評估（教學工作水平評估）到評估工作的制度化（成立教育部教學評估中心）的發展歷程。地域遼闊，區域經濟和社會發展不平衡，以及由于管理體制和學科特點而形成的高校辦學的特殊性，導致了辦學標準的統一性和高校發展的多樣性之間的矛盾。強烈的行政導向在資源短缺的情況下充分發揮教育資源配置的政策“指揮棒”作用的同時，也在客觀上強化了國家對高校的約束力。

總結我國高等教育本科教學評估的經驗和教訓，基于上述轉變觀念的思考，筆者認為，完善教學評估制度設計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即對于5年一個周期的高校本科教學評估而言，應進一步明確分類指導的原則，并在此基礎上設計評估指標體系及評估方法；由于現代高等教育多元化的發展趨勢，評價目標、評價標準、評價機構及評價手段上也應日益走向多元，因此，應結合中國國情，構建中央與地方、官方與民間相互補充、協調發展的本科教學評價體系。

第一，加強分類指導。國務院關于《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的實施意見明確指出，不同類型不同層次的高校應有不同的發展目標和重點，辦出各自的特色。作為教育主管部門實行宏觀管理的手段之一的本科教學評估也應該體現區別不同的地區、科類和學校，確定發展目標和重點，制定高校分類標準和相應的政策措施，使各種類型的學校合理分工，在各自的層次上辦出特色的原則。作為政府宏觀管理的手段之一，本科教學評估必然帶有強烈的政策導向。從確立標準、促進改革、保證教學質量的目標出發，筆者建議，今后的教學評估可以分3個層次進行：即針對新建院校的旨在考察其是否滿足基本辦學條件的“準入”性評估；針對高水平大學的旨在實現教學質量持續改進的發展性評估；針對地方及行業特色明顯的高校旨在促進內部教學質量保障體系建立的形成性評估。

第二，采取不同的指標體系及不同的評價方法。一般來說，“準入”性評估，應堅持國家標準的統一性，即強調教學經費投入、教學設施建設及教學管理基本規范與國家標準的符合度，并嚴格執行。對于辦學歷史較長、綜合實力較強、人才培養質量得到社會認可的高水平大學，本科教學評估不必對學校本科教學工作的所有方面進行綜合的、全面的評估，可以借鑒英國質量保障的做法，重點評估學校內部質量保障機制的有效性。應進一步明確，高校本身是質量保證的核心，而學生和教師是評估的主體。

新建高校在區域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同時也承受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辦學經費投入不足、規模與質量矛盾突出、師資隊伍建設困難重重是這些學校在建設與發展中面臨的主要問題。對于這類高校，增加來自外部的質量壓力和行政約束力，并不能真正促進學校內在辦學潛力的挖掘，相反，在巨大的壓力下，極容易導致學校辦學行為的扭曲。因此，教育主管部門應充分發揮自身的資源調配優勢，組織專家針對這些學校在教育教學活動中存在的問題，從關注區別優劣、分出等級的總結性評價向指向改進教育活動質量的形成性評價轉變，引導高校將興奮點轉向發現問題、化解矛盾、實現發展，而不是單純地為“迎評”而做“官樣文章”。

第三，由于中國的特殊國情和現有的高校管理體制，政府主導的本科教學評估對于高校而言更有權威性。但也恰恰是由于這種基于科層制的評價方式在客觀上造成了某些消極后果。隨著我國高等教育體制改革的進一步深化，高校辦學自主權的日益凸顯，教學監控職責的進一步分權化將是今后教學評估制度設計的一個趨勢。周濟部長在教育部高等教育教學評估中心成立新聞發布會上的講話中明確指出，要以成立教育部高等教育教學評估中心為契機，帶動地方、教育行政部門建立相應的評估監控制度和組織機構，促進高等學校建立自我發展、自我約束的內部質量保障機制，積極引導和培育社會評估中介機構，形成國家、地方、高校和社會相結合的立體化的高等教育質量監控體系。

三、加強專家隊伍建設、評估規章制度建設和完善評估定期回訪制度，是保證評估質量的3個主要方面

本科教學評估作為教育主管部門依法進行宏觀管理的手段之一，其可持續發展，除取決于上述觀念的轉變、制度設計的調整外，還主要需要完善如下工作：評估專家隊伍的建設，評估制度的建立、健全，以及評估之后對于被評高校整改效果的定期回訪制度的建立等。

第一，專家隊伍建設。高水平的專家隊伍是保證本科教學評估質量的關鍵。教育部教育教學評估中心成立后，提出要建立一支高效、精干、廉潔的評估專家隊伍，并建立了新的專家庫，組織了一系列專家培訓，同時強調，原則上不經過培訓的專家不能參與評估工作。筆者認為，從進一步優化專家隊伍結構，提高教學評估工作質量的角度出發，今后評估專家隊伍建設的重點應體現在：在現有的以教學管理骨干為主體的專家隊伍基礎上，逐步培育專業化的、專職的評估專家隊伍；除了對評估專家進行高等教育法律法規、方針政策和基本的評估理論的培訓外，還需要進一步強化評估方法與技術的培訓，特別要強化評估過程中普遍應用的社會研究方法技術與教育評價技術的培訓，以加強評估工作的科學性和規范性。

第二，評估工作規章制度的建設。建章立制是完善評估制度的主要內容，應該得到高度的重視。教育部教育教學評估中心建立以來，在評估工作規范化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先后出臺了一系列工作規范。但是，這些工作只涉及了本科教學評估工作的部分環節，作為一個涵蓋多方面內容的完整的工作流程，教學評估規章制度的完善還有很大空間。筆者認為，應考慮從評估指標體系的研制與發布——教學評估的實施——評估結論的確定與申訴——評估之后的定期反饋等幾個方面，確定主要工作環節，并針對每一個工作環節提出具體的工作規范，以此來體現對于本科教學評估工作的質量保證，這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即開展評估立法工作，使教學評估不僅有政策的規定，更有法律的依據。

第三，完善評估整改的定期回訪制度。現行的本科教學評估是由學校自評與建設、專家組進校考察和評估之后的整改3階段構成的統一整體。從“以評促改、以評促建、以評促管”的角度來說，評估之后的整改更應該得到重視。為建立教學評估的長效機制，保證學校人才培養和教學質量工作能夠常抓不懈，教育部已將建立經常性的、每年一次的高等學校教學基本狀態數據的發布制度作為完善本科教學評估制度的重點工作之一。筆者認為，在此基礎上，還可以考慮實行學校教學質量的年度報告制度，以提高學校對教學工作進行制度化的定期檢討的自覺性，將第一輪次“迎評”的短期壓力轉化為學校日常教學工作的常態，在持續不斷的反思——改進——提高中保證教學質量的穩步提升。■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教務處）

[責任編輯：張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