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我嚼著一粒已在嘴里含了一下午的泡泡糖,孤零零地望著那些高矮胖瘦的工人們正忙著裝修那小得可憐的中心噴泉。不,不能叫孤獨,起碼還有黃昏的落日,匯合著工地上鋼管敲擊的叮咚聲,吻著他們滴汗的臉。
放學孩子的歡呼聲,書包上五彩繽紛的飾品發出的叮當聲,自行車輪摩擦著地面夾著泥土歡暢滑過的響聲,和著夕陽的余暉,在空蕩的地面上,興奮地跳著即興舞。
三四個孩子趴在土里,盡管渾身被土粘得狼狽可愛,卻還饒有興致地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費勁地抓起地上的青蟲。他們吃力地往前蹭著,企圖把青蟲丟進前方的小土坑里。
我的心怦然一動,猛然間心上豁開一個小口,放進了眼前惹人愛憐的渺小的生靈。當看他們一次次地努力,雖然只是把蟲子投進小坑里這樣無聊的事,心都為之一顫??上?,小蟲落在了洞口旁邊,那么近,卻還是失敗了。心隨著他們跳動,沒有大晴大雨,但這心里一點一滴微妙的感覺,卻使小小的不羈的心臟在一米心海里蕩漾,嗚咽,撞擊……
又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嘴里口齒不清地嗚咽著說:“窩(我)來了,窩來!”他大膽地一手罩住小青蟲,將它緩慢地提在半空中,向洞口靠近。
“蟲在動!蟲在動!哈哈玩,玩……”一個小點的女孩像是想拍手,不料,由于興奮過度,圓滾滾的小身子向后歪去,后腦勺磕在了硬邦邦的地上。
我的身體不由一顫。我知道自己可以跑過去,將小女孩抱起,一邊揉著她的頭,一邊帶她去找爸爸媽媽……想法來得那么迅速,心跳得心口隱隱作疼。我安撫著自己,腦子卻忍不住亂七八糟地瞎想起來。我竟沒有動,那是一幅不屬于我的畫面,即使眼攢著淚,也只能做一個旁觀者,等待繪畫人最后擬定的結局……
一位看上去身子骨還硬朗的老人,突然從房子后面閃出來。
“哎喲喂!”老人一拍大腿,俯身奔過去,一只手捂住孩子的頭,一把將孩子抱起來。
“孩子她媽哪兒去了?”她四下里環視,抬頭是憤憤的喊聲,低頭則溫柔似水:“乖甜甜,奶奶在這兒呢……”
我的心定格在這一幕,這完全不干我的事,我卻跟隨它每一秒,也許,自己沒什么意思吧。更多欲說出口的話,都疼痛地吞咽在了心里。
幾個孩子的母親紛紛趕了出來,抱起孩子邊哄邊上樓了。男孩兒不依地蹬著小腿,目光緊緊盯著青蟲。蟲子一個翻身,自己跌進不起眼的洞里。
心從紅色沉淀成灰色。灰色,調和成了白色。白色,疲倦了,在激動中看著驚喜慢慢來臨,不屬于它的驚喜瞬間即逝,靈動鮮活的鼓樂隊從它的歡迎中,沒有多看它一眼就離開了。
最后,終于在夜幕里稀釋為了黑郁。
那些工人拎著箱子走了。
謝謝你們。我輕輕地笑。一個孩子跑過去,哇啦哇啦地對他們說,臉上天真又略帶傻傻的笑……這孩子可能是我,只是現在的我把收獲擄進了心底。嘴邊的話,被冷靜成熟的風搶走了。
面部的表情器官現在比較麻木。幾小時后,我獨自面對空蕩蕩的中心噴泉。猙獰的黑色雕像,累了一天,拿黑布掩去了自己的腳爪,尖銳的牙齒里,唯一破損的齲洞,也被塞藏進黑色的幕布,一切的一切,躲到后臺,結束了他們的戲。
該離開的總歸會離開。我不想放棄時,不知不覺到了一個更稀奇的地方。我們試圖用今后漫長的時間走進對方的心靈,卻也各自奔向應該奔向的真諦。就這樣,看著兩旁風景快速向后倒退,只有自己握住自己的心。
我背貼在喇叭花藤上,等待另一個驚喜的靠近,也許是明早最晚開的一朵喇叭花。我愿意俯在花朵爛漫的花藤里,靜靜等待這一朵遲來的瑰麗。需要等待,卻最值得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