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生問題盡管紛繁復雜,但歸結起來不外乎回答“人是什么”和“怎樣做人”這么兩個相互關聯的問題。并且,對人的問題的正確解答構成對人生問題正確解答的前提和基礎。從目前學界的研究情況看,人們大多把注意力集中在后者即“應如何”的問題上,較少在前者即“何以可能”的問題上作深入的理論探究。為此,本文將人的本質、人與自然的關系和人與社會的關系作為“前提”納入人生問題的研究視野,從哲學層面上作些初步分析,以求為人生問題研究確定合理的價值坐標和意義支撐。
關鍵詞:人生;人的本質;哲學視野
中圖分類號:B03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7)12-0033-04
在當代,人們對人生問題的關注比歷史上任何時代都要顯得緊迫和突出。這是因為,人生問題說到底就是人的生存和發展問題,而“全球問題”帶給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困境迫使人們不得不冷靜下來進行積極的反省和思考人生。然而,從目前學界的研究情況來看,對于人生問題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日常生活經驗或具體科學的層面,要么被遮蔽在哲學問題的一般探討之中而缺乏專門性和精細性;要么散見于各種人生格言、處世方略等普通讀物之中而缺乏學術性;要么簡單地歸結為理論系統化的人生觀而缺乏哲學層次上的提升和追究。本文主要圍繞人生問題研究何以可能的前提性問題作些初步分析和探究,以求為推動該問題的深入研究拋磚引玉。
一
人生問題研究得以可能的首要前提問題是人的本質問題。筆者認為,人生問題紛繁復雜,但歸結起來,不外乎兩個既相互區別又相互關聯的問題:其一,搞清楚“什么是人?”其二,探究“怎樣做人”。弄清楚什么是人,才能夠正確處理人與周圍世界的關系,最終目的是為了解決怎樣做人,即人自身的生存和發展問題。這也就是說,搞清楚“什么是人”的問題構成了解答“怎樣做人”的前提和基礎。
歷史地看,同是對“什么是人”即人的本質的研究,不同的研究者確定的出發點不同,選擇的研究視角不同,往往規定和制約著研究者對人生問題的解決的方式、方法的不同,從而形成不同性質和水準的人生理論。反過來,一種人生理論的形成是否具有科學性和合理性,以及在什么程度上表現出科學性和合理性,這又是與它對出發點的設定是否合理以及由此規定的思維方式、方法的優劣密切相關的。綜觀歷史上出現的各種、各樣的人性和人的本質理論,盡管在解答人生問題方面有其合理性和積極因素,但從總體上看不是失之抽象。就是陷入片面,究其認識論根源,一個通病就是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同以往思想家們脫離現實的人的實際狀況,從頭腦中虛構人性和人的本質的思路不同,馬克思明確提出他的理論的“出發點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這種人“不是某種處在幻想的與世隔絕、離群索居狀態的人,而是處在一定條件下進行的、現實的、可以通過經驗觀察到的發展過程中的人”。由此,馬克思把人的本質理解為處在一定社會關系中的人的實踐。
應該說,把馬克思考察人的本質的立場、觀點和方法作為我們闡明人生諸多問題的邏輯出發點和理論前提,這是沒有疑問的。問題在于,多年來學術界對人的本質問題的探討著書之說甚多,成果頗豐,但對于人的本質的理解和把搖仍舊有一些問題有待人們進一步研究和澄明。有關人的本質概念的討論遠遠沒有走到“終結化”的地步。第一,關于人的本質的概念內涵及其層次問題。國內有學者認為,對于“實踐”概念本身時至今日還沒有達成比較一致或公認的認識。甚至存在著相去甚遠的理解。從現有的實踐定義來看,有代表性的定義不下50余種。這些定義盡管從不同的方面或側度揭示了實踐概念的內涵和特點,但歸納起來卻存在著將實踐概念絕對化(物質化和理性化)和神圣化或神秘化(無主體化和無目的化)等片面傾向。的確。筆者也認為,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那里,實踐處于不同的問題域或場景有著不同的內涵或側重點。因而,如何科學地理解馬克思的實踐概念,合理地厘定其內涵與外廷等,仍是值得人們進一步思考的問題。另一方面,實踐作為人的本質。在馬克思那里不是一種抽象的規定,而是蘊涵著現實和理想兩個不同的層次,即應然本質和實然本質。所謂應然本質是人“應當如此”的理想本質;實然本質是人“必然如此”的現實本質。這種現實本質雖然不是預成的,但卻是現成的,即從人類產生到現在為止人類已具備的既定本質,這種本質是我們認識分析人的問題的出發點。而應然本質寓于人的實然本質之中,成為實然本質的內在否定力量,和實然本質一起構成人的本質的內在矛盾,推動著人類的自我創造過程和歷史性的生成過程。離開了實然本質,應然本質就會成為抽象的空想之物,沒有應然本質對實然本質的否定和超越,人的實然本質也就會蛻變為動物的本性。第二,關于人的實踐的“自我規范”及其合理性問題。人生作為人的生命所展開的日常生活及其過程,本質上也就是人的實踐的具體的歷史的展開過程。因此,實踐及其合理與否對于人生如何演繹必然產生積極或消極的影響。在這一問題上,長期以來并未引起人們足夠的關注和重視。事實上,實踐作為人的最本真的生存方式,有著不同于其他動物活動的性質和特點。動物的生命活動是預成的、封閉的,其生存方式是由自然選擇的考驗加以肯定和固定并通過生物的遺傳方式傳遞下來,世世代代如此,因而是“專門化”了的。人則不同。人的生命活動是未完成的、開放的,其生存方式只能依賴人的自我設計、自我調適、自我演練和自我創造才能順應不斷變化著的周圍環境和世界。也就是說,人的生命活動總是在一定的“規范”的自覺指導下進行的。人們平常說,實踐是人類特有的有意識、有目的、能動的創造性活動。這里的“意識性、目的性、能動性和創造性一,從其深層內蘊上無疑體現的正是人對自身活動的“規范”意義。然而另一方面,歷史事實表明人類的實踐活動并非在任何時候任何條件下都是天然合理的。亦即是說,實踐規范一旦確立,其本身也存在著—個合理不合理的問題。合理的實踐規范,即合事物、對象之“理”,又合實踐主體之“理”,是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真理性與價值性的統一。而合理的實踐規范還有一個“合理度”的問題。合理度是指實踐規范的合理性有其一定的幅度、限度和程度。在一定的時空界域,實踐規范的合理性是絕對的;若超出一定的真理性、價值性范圍,或不恰當地超越時空限制而任意使用,則不僅是不合理的,甚至是有害的。因此,自覺地反思和審視實踐規范的合理性和合理度,無疑是實現主體的價值追求和理想目標的觀念保障。關于這一點并非沒有人注意到,只不過,時至今日這一同題并沒有引起人們的足夠重視和普遍關注。
二
人的生命活動及其展開過程。一刻也離不開外部自然界。科學證明,自然界的存在先于人類的存在,人類是自然界長期發展的產物。人來源于自然界這一事實,決定了人永遠不可能擺脫自然界而獨立,而只能與之保持這樣或那樣的相互聯系。正因為如此,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把人與自然的關系作為分析研究其他一切問題的出發點。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馬克思恩格斯指出:“任何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因此第一個需要確定的具體事實就是這些個人的肉體組織,以及受肉體組織制約的他們與自然界的關系。”人和自然界是緊密相連的,沒有自然界就沒有人類的產生和延續。正因為人與自然的這種內在相關性,無疑決定了擺正人在自然界中的位置,處理好人與自然的關系就成為正確解答人生諸多問題的不可或缺的另一個基本前提。
在人與自然關系問題上。伴隨著人類文明發展史大致經歷了前文明一農業文明—工業文明再到生態文明諸階段,相應地,人與自然關系的歷史演進也經歷了從人類依賴自然一畏懼自然一征服自然再向尋求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轉變。就人類的生存和發展來說,它對自然界的依賴是永恒的。它們之間的關系本應是一種和睦相處、相互“對話”的平等關系。然而工業革命以來,隨著人類知識和科技水平的提高,人類的自尊心和狂妄傲慢開始膨脹起來。人類過分仰仗自己的理性,試圖在思想上和行動上保持自己對自然界的絕對支配地位,而科學技術又為人對自然的統治提供了強有力的手段和保證。于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就變成了一種絕對的統治與被統治、征服與被征服的“君臣依附關系”。我們往往看到的是,人們一方面利用長期積聚起來的幾乎是無限的建設性力量,觀念地和實踐地掌握外部世界,創造著能夠滿足自己不同形式需要的對象物,并通過享用、消化、吸收,把它們變成人和社會的“無機的身體”,轉化為人的本質力量,這就是人類活動的“正效應”。另一方面,人們往往陶醉于對大自然的勝利而忘乎所以。人們沒有料想到,把人與自然的分裂強調到極致,就會走向事情的反面。如果說在近代歷史條件下肯定人與自然的分裂是不可避免的——因為這不僅是科學獨立發展的前提,而且是人自身獨立發展的前提,那么。在現代生活中繼續固守人與自然的分裂。就會變得令人難以接受。我們對強調人與自然對立的嚴重后果不能視而不見:對自然的控制和利用正在變成對自己的盤剝和掠奪,人類將面對自然資源的匱乏和自然再生能力失衡的威脅。尤其是,大量的工業廢渣、廢水和廢氣的排放,森林面積日趨縮小以及隨之而來的水土流失和土地的沙化,正使人類的生存環境日趨惡化。這就是人類活動所帶來的“負效應”。正是這種負效應的激劇增長使得越來越多的人產生了對人類前途的懷疑和憂慮,甚至喪失信心。這種矛盾與困惑使得人們不得不思考:人自己究竟是什么?人的本性、本質究竟是什么?人在宇宙中、地球上究竟處于什么樣的位置?人和自然是什么關系和應該是什么關系?人口、資源、環境和發展的矛盾應該怎樣認識,能否正確解決?人類應該怎樣發揮自己的主體性才能保證自己(每個人)的可持續發展,等等。這些問題上升到哲學層面,就是要回答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圍繞這一問題。人們展開了曠日持久的“人類中心主義”和“反人類中心主義”之爭。這場爭論,從積極方面看,從堅守人與自然之間對峙和分裂轉向尋求人與自然之間的共榮和和諧,體現著人類面臨生存和發展困境而轉向對于社會和人自身行為和效應的自覺關注和反思,尤其是對近代以來的非合理性實踐所造成的反主體性效應的自覺反省和檢討。這既是人與自然關系問題在當代研究的拓展和深化,也是與可持續發展觀所追求的人和自然在更高層次上的和諧統一的目的指向根本一致的。但是,這場爭論迄今為止仍然在“誰是主人或中心”的問題上兜圈子。也就是說,人類未能從根本上擺脫對自然的傲視和霸主心態。爭論雙方各執一端,把人與自然置于兩極相望的對立中進行思維,這顯然無助于問題的澄明和解決。實際上,自近代以來人對自然的主導地位和作用的確立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而自然相對人類而言的從屬地位使其只能用沉默無聲的反抗來抵御人類的無情蹂躪和蠹剝。在這一前提下,繼續討論中心或非中心的問題顯然是沒有意義的。筆者認為,從人的生存和發展的角度來說,人與自然永遠處于一種相互聯系和相互制衡的關系之中,任何脫離這種“關系”而侈談什么人的地位或自然的價值都不具有自滿自足的獨立意義。當前,人與自然關系在惡化,生態系統的潛在危機已經不是未來預測的危險,而是人類生存的現實威脅。因此,要擺正人與自然的關系,首要的是要認真考慮人類能否和如何繼續生存和發展的問題。相應地,所謂關于人類中心論和非中心論的爭論,其實質和核心不應是人的“地位或作用”問題,而應是人對自然的“態度”和“倫理取向”問題。只有沿著這一思路,在可持續發展觀的理論框架中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形成新的人與自然關系的理論,才能為人類的命運,人生的安排提供正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指導。
三
對于人生諸多問題的理解和把握,固然離不開人對自然的正確認識,同樣也離不開人對社會的正確認識。這是因為,一方面,人在社會中生活。在社會中生活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殊需要、利益、意志、情感和愿望等,都希望發展個性、完善自身。然而這些不僅在每個社會成員那里各不相同,而且因其相互沖突和抵觸而最終很難如愿以償,甚至事與愿違。這一矛盾使得生活在社會中的每—個人愈來愈意識到自己的特殊需要、利益和愿望只有在與他人、社會的相互合作、相互交往中才能得到解決。因此,我們人類更需要相互依賴,更需要過社會性生活;因而每個人怎樣確立自己的人生態度,如何設計自己的人生奮斗目標,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等,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對社會的認識是否正確以及正確之程度。另一方面,人與自然的關系和人與社會的關系本身就是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在馬克思看來,把社會與自然區別開來,同時又把它們聯系起來的是人的實踐。實踐即勞動首先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引起、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能量和信息變換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只有以一定的方式共同活動和互相交換其活動,才能進行生產。為了進行生產。人們相互之間便發生一定的聯系和關系;只有在這些社會聯系和社會關系的范圍內,才會有他們對自然界的影響,才會有生產。”這說明,實踐內在地包含著人與自然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雖然人與自然的關系和人與人的關系是共時性的同構關系。彼此是相互制約的,但從人的活動方式、過程和結果的角度看,人與自然的關系依賴于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亦即只有通過人與人的社會關系,才能發生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僅如此,人與人之間究竟采取一種什么樣的社會聯系或組合方式,固然由其勞動狀況(尤其生產力)所決定,但當這種關系一定時,卻在很大程度上表征著人類征服自然的能力和自然被征服的程度。既然實踐內在地包含著人與自然和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它們彼此也是相互影響和相互制約的,那么,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不和諧必定以人與人之間社會關系的不和諧為前提,反之亦然。當前我們面臨的全部自然—社會問題,正是人們在實踐中掠奪自然享受自然而很少顧忌、規范社會和人自身行為以及協調社會與自然關系所釀下的苦果。
在當代,人與社會之間出現了嚴重的隔離和對立。馬克思分析道,在個人主義占統治地位的地方,個人就是一切,他人和社會都只是為達到個人目的的手段。資本主義就是這樣一個唯利是圖、個人至上的社會。“它使人和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系,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系了。”人的價值、人的尊嚴全都被抹殺了。而與個人主義相對的另一個極端,則是以強調“整體”為由的所謂“集體主義”。也就是說,這里的“集體主義”決非馬克思所倡導的那種。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把集體明確地區分為“真實的集體”與“虛構(或虛幻)的集體”兩種。認為真實的集體才是個人獲得自由和發展的前提和條件。“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而“虛假的共同體,總是相對于各個人而獨立的”。實質上是絕對地排斥個人,它使人喪失了對集體的信任感、歸屬感和依賴感,人的個性、人的自由全都給扼殺了。從人的精神層面上看,正如一學者所說,伴隨“三重關系”(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和人與上帝)的疏離。原來用以支撐人類心靈大廈的基石一下子坍塌了;人在物質生活相對富裕的條件下。似乎還在尋找著什么別的東西。尼采說,“上帝死了”,人們獲得了一定程度上的精神自由,但卻不能忍受一個個人主義盛行,一切以追求物質財富、現世幸福、及時行樂為準則的物欲橫流的社會。現代西方哲學中的人本主義思潮的興起,正是對當今西方社會這種狀況不滿的積極回應。面對兩次世界大戰給人類造成的深重災難,人本主義思潮把哲學研究的關注點集中到人自身:關注人、社會及其相互關系,著力探討人生的意義、價值、尊嚴、責任等問題,其中不乏真知灼見和合理成分。它反映出當代人對人生狀況的某種焦慮和期望,以及對未來安身立命處所的積極思考、反省和追尋。二戰結束60年來,雖未發生新的世界大戰。但局部戰爭和地區沖突從未停止過,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已成為當代世界和平的主要威脅。此外,如人口、資源、環境和發展的矛盾,民族矛盾、宗教矛盾、人權斗爭,婦女、兒童和老齡人的權利保障,恐怖主義、走私、販毒等各種刑事犯罪日益猖獗國際化等等問題,迫使有良知和責任心的人們不得不深思人類的前途和命運:人類社會究竟會向何處去?什么才是人的真正的自由、平等和人權?什么才是人生的真正幸福和崇高理想?為了個人和社會的生存和發展,個人、集體、以及國家之間應當建立什么樣的關系?把這些人類社會現實生活凸現出來的涉及人自己的一系列問題。集中起來作總體上的哲學思考,形成人與社會關系的和諧理論,既是當代人生問題哲學研究面臨的重大課題,也是構成人生問題研究不可或缺的理論前提和重要內容。
綜上所述,將人的本質、人與自然的關系和人與社會的關系納入本文的研究視野,其主旨不僅在于對人生問題研究“何以可能”的哲學層次上的前提考察和反思,而且在于,針對目前人生問題研究仍停留在日常生活經驗層面的缺憾,通過考察和反思,使其整合為人生理論體系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從而在實踐意義上為人們走出人生困惑和憂慮的境地,合理地安排人生、實踐人生提供正確的方向和指南。
(責任編輯 陳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