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應華中師范大學的誠懇和盛情邀請,先生以湖北省社會科學院已退休的研究員、前副院長身份,受聘為華中師范大學教授。此后,先生雖未完全解脫湖北省社會科學院的學術顧問和對社科院的科研指導和學生培養工作,但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華中師大的工作之中,不僅具體指導楚學研究所的學科建設和研究生培養,還為歷史文化學院區域文化史方向的碩士生開設主要的專業課程。以及不定期地在學校舉辦學術講座。不久,又受聘為博士生導師,先后招收兩名博士生在門下予以精心培養。
先生為研究生講授的一門主課。是《楚學概論》這并非是對楚國歷史文化的全面介紹和楚學研究的成果述要,而是分為“緒論”、“先楚史跡”、“從邦國到封國到王國”、“楚文化的發展階段和運行機制”、“幾個有爭議的問題”、“戰爭與和平”、“因與緣”、“學術源流”、“藝術源流”及“楚學研究的理論方法”十講,既有學科理論和研究方法的深入闡發,又有歷史文化的系統介紹,更重楚學研究的熱點、疑點和難點問題的透辟分析,凝結著先生長年研究楚學的心得和心血,富于知識性、趣味性、哲理性和啟發性,使得學生聽講后不僅明白了何謂楚學及其研究、楚國歷史文化的重要內涵及發展線索。而且激發出楚學研究的興趣,增強了發現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先生講授的另一門主課,是《文明類型比較研究》。此課程分為十二講,即“原生文明類型的共相”、“原生文明類型的殊相”、“疑是原生實是次生的文明”、“波斯”、“婆羅門教、佛教”、“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道教”,“次生形態的文明——希臘(兼與中國比較)”、“馬其頓與希臘化”、“羅馬與漢朝”、“中世紀基督教世界與伊斯蘭教世界的沖突與交流”、“美洲的土著文明”、“文藝復興后的東方與西方”。就內容而言,課程包括了世界所有的原生態文明、次生態文明及其重要的文明內涵,不僅對世界各種文明類型作了多角度的比較,而且尤重將中國文明與世界各類型文明,特別是西方文明作比較。先生在課程導言中明確指出:人類文化的發展是同源異流、殊途同歸、道一風同、理一分殊,人類文明乃是—個整體,文明的前途與人類全體的禍福同關,多元互動是文明發展的動力,任何文明類型之間應該既自尊自愛又互尊互愛。由此可見,先生是以學者和史家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來從事歷史文化研究的。這一課程一直為歷史文化學院各專業研究生競相選修而大加推崇。嗚呼!天不假年,人難百歲,先生未及將自己長年所做的文明類型比較研究心得寫成論著宜諸世人,便赍志而沒,誠然是先生的遺憾,也是學界的遺憾、民族的遺憾和人類的遺憾。
先生還為博士生專門開了《民族史與民族志》、《人類學理論史》兩門課程。這兩門課程的講授,先生的博士生王準在懷念文章中有所敘述,在此就不贅述了。
先生開設了“中西思維方式的粗略比較”、“中國民族源流”、“長江文化與黃河文化”、“先秦中外文化交流”、“龍與鳳”、“學林三憶——良師、益友、奇遇”、“治學之樂——我的學術生涯回顧”等等講座,內容不拘一格,都是先生治學的心得撮要或經驗總結。
大學的首要任務是培養人才。楚學研究所建立后,不僅需要培養具有專業研究能力的研究生,也應結合學科優長培養適應社會發展多方面需要的本科生。我們進行了較長時間的調研和思考后,提出創辦文化遺產管理(保護與利用)專業方向時,得到了先生的充分肯定。先生還就其具體培養方式、課程體系設計等。提出了指導性的意見。2005年4月,先生在學校專門作了“對中國文化遺產的幾點思考”的淡講,對學生闡述了中國文化遺產的豐厚內涵、珍貴價值、保護意義、面臨問題,并且熱情洋溢又充滿期望地強調說,中國有著豐富的文化遺產,卻及缺人才去保護和研究,我校將培養這方面的人才正是國家建設和民族發展的需要,希望同學們有志于從事文化遺產保護與利用這一前景遠大的事業。在學院和學校的支持下,經過近兩年的籌備,華中師范大學歷史學的文化遺產管理方向本科班,在中國首個“文化遺產日”成立了。
楚學在21世紀的發展,是先生深思熟慮并奮力促進之事。在楚學研究所建立后的學科建設討論會上,先生高瞻遠矚地指出,楚學研究的本體即楚文化的研究在20世紀已經有了全方位、多角度和體系化的研究和總結性、集成性的成果。故在21世紀初的當下,楚文化研究主要是緊密跟蹤考古新發現進行深化、細化的研究,重在解決其限于資料的而未能解決的疑難問題,楚學研究的重點則應拓展到楚文化與并世共存的諸地域文化的比較研究。根據先生的意見,楚學研究所乃以地域文化比較作為今后一個時期的主要研究任務。2003年10月,恰逢華中師范大學百年校慶之際,楚學研究所具體承辦了華中師大與武漢市社科院合辦的“楚學國際研討會”,會議的主題就是“楚文化與秦文化及并世共存的其它地域或國域文化比較”和“21世紀楚學研究的深入與拓展”。到會學者們一致稱道先生的學術眼光和深刻見識,一致認為在20世紀取得了很大成績的各地域文化的研究亟待拓展到地域文化之間的比較研究,而有先生的帶領,在地域文化研究中居于領先地位的楚學研究率先開拓這一研究領域,正得其人也正得其時,也必將促進中國地域文化暨中國古代歷史文化的研究在21世紀有著深廣發展。
2004年,《華中師范大學學報》開設學術研究的特色專欄,聘請先生和我做專欄主持人。先生和我確定的專欄名稱,就是“楚學暨地域文化研究”。在學報2004年第6期的專欄的主持人語中,我們特別說明了開展諸多地域文化的相互關系的研究的必然性和迫切性。此期專欄刊發的一組文章,集中論述了巴人的歷史及巴文化與楚文化的關系,而以先生的《巴人起源地綜考》一文領銜。由于文獻闕載,上古巴人的歷史迷霧重重,學者們為之溯源探流數十年,至今莫衷一是,成為中國先秦史和中國民族史研究的一大難題。先生的綜考及其結論,在方法和觀點上皆對學人大有啟發。
在先生看來,先秦諸地域文化中關系密切、特色迥異又對后世中國歷史文化發展影響尤大的莫過于楚文化與秦文化。先生帶領楚學研究所的教師們從事地域文化比較研究,首先就從楚文化與秦文化的比較研究人手。在《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03年第4期上,先生的《楚墓與秦墓的文化比較》,通過對大量發掘的楚墓與秦墓資料作分析比較和作歷史學、人類學的綜合考察,提出了許多發人深省的灼見。
盡管已有長期的準備、多年的思考,先生在寫作《秦與楚》的過程中仍然充分匯集、梳理資料和清理思路。為了免除蹈空之嫌,先生對相關的文獻資料和考古資料可以說是“竭澤而漁”,尤其是關于秦、楚的考古資料,先生極為重視,在對已發掘的一個個遺址、墓地及墓葬做細致分辨的基礎上,爬梳出有可比性的墓葬及其隨葬品進行分類排比和量化統計,然后結合文獻資料做條分縷析。這樣的方式不啻煩瑣枯燥、艱苦辛勞且進度較慢,但先生卻沉浸其中、樂此不疲而堅持不懈。前年春上,先生已感身體不適,被醫院錯診為痔瘡而久治不愈,可是先生不但不肯擱筆休息治病,反而在堅持授課的同時更加抓緊時間撰稿。延至暑假,先生本已與夫人計劃好要外出休息幾天,卻臨時變卦,堅決留在家里趕寫書稿。這時先生的病情已經較重,不能久坐寫作,更換各種座墊也不管用,只好吃力地站著讀書寫字。在病情確診后的9月,《秦與楚》僅剩最后半章尚未寫完。因原定立即動手術。先生出于慎重考慮,召我交待說,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若萬一自己在手術臺上下不來,就讓我續寫完本書的最后半章,并且校正、附圖交付出版社出版;本書在上半年于洛陽召開的河洛文化研討會上被民族出版社風聞后約稿,但先生念及自己的學術生涯是在華中師范大學結束的。自己的最后一部學術著作也希望在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以此聊表心意。有幸的是,治療方案后來改變為先放療再動手術,先生得以在放療期間爭分奪秒地趕寫完書稿并校訂了一遍,只是未及配置圖片。而此時距手術之日僅數天而已!
五年歲月,忽然而已。先生治學育人、傳道授業,則如星漢燦爛,我只能記其大略。又與劉保昌合撰有《張正明先生事跡著述編年》,作為《張正明學術文集》的附錄,可為補充。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斯文有傳,學者有師。先生往矣,后學繼之!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