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化變迂中的社會分層、貧富分化與分配正義

摘要：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現代化進程推動了社會分層、貧富分化。在原有身份制體系制度化記憶影響下，身份主導了轉型中國社會分層和貧富分化，從而使我國社會分層、貧富分化呈現相對失衡性。這必然會損害社會公平正義，危害社會安定。在社會階層出現分化的情況下，要把社會公正作為社會整合的一項重要原則。它不同于衡量收入分配均等程度的平等，也不同于市場條件下承認稟賦差異的機會公平，它是在市場競爭之上維護共同生活的更高的原則，要通過再分配和轉移支付來幫助和扶持弱勢群體。

關鍵詞：社會分層；貧富分化；公平；分配正義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7)12-0090-04

一、現代化變遷中的社會分層、貧富分化

改革開放對中國的社會帶來了深刻的影響，其中最為根本的是它加劇了社會轉型，帶來了社會結構的變化。經濟改革直接推動了社會分化，使得整個社會的階層分化、利益分化呈現出一種不斷加劇的態勢，社會分層、貧富分化問題日益凸顯。由于我國在改革前30年社會分層最突出的特征是身份制體系，社會轉型正是在這一特殊背景下展開的，從而使社會分層、貧富分化帶有明顯的“中國特色”：社會分層、貧富分化具有同向性，身份依然是社會分層、貧富分化的主導因素。

改革前我國是一個典型的二元社會，社會階層分化程度較低，社會結構簡單表現為城市、鄉村兩大群體，有工人和農民以及城市內部干部、工人和知識分子的劃分。很顯然，社會階層、群體劃分的根本依據并非職業而是身份，同一身份內部社會成員間高度同質和絕對平等，不同階層、群體間則身份等級界限分明，對城鄉之間、工農之間更是如此。這種社會是一種剛性格局，由出生而決定的工人亦或農民身份被這種格局所固化，終其一身很少有人能改變身份。

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原有的以政治身份為標志的社會結構日益被戳職業為基礎的社會分化機制所取代。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陸學藝等人的調研，如果以職業分類為基礎，以組織資源、經濟資源和文化資源的占有狀況為標準，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結構的基本形態由10個社會階層和各種社會經濟地位等級組成。這10個社會階層分別是：國家與社會管理者階層、經理人員階層，私營企業主階層、專業技術人員階層、辦事人員階層、個體工商戶階層、商業服務業員工階層、產業工人階層、農業勞動者階層和城參無業失業半失業者階層。經濟不斷發展，產業結構的升級轉換和社會政策的松動，為職業轉換和階層間的流動提供了前提，在可以預見的將來，社會的分層還會不斷細化，社會流動還會加劇。

但當我們來研究社會分層時。我們卻發現身份依然是社會分層流動的主導因素。以農民分化為例，1978年我國城鎮人口17245萬人，農村總人口為79014萬人，農村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為82，08％。到1997年，城鎮人日36989萬人，農村總人口為86637萬人，農村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為70.08％。而且由于農業人口的流動，真正在鄉村從事農業生產勞動的人數所占比例由1978年的90.6％下降到1997年的77.88％。按照社會學家陸學藝的觀點，中國農民已經分化為農業勞動者、農民工、雇工、農民知識分子、個體勞動者、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主、鄉鎮企業管理者、農村管理者等八個階層。但我們發現經過20年改革開放，農村人口在總人口中的比例下降不大，也就是說這些農民并沒有大量分化并流到上一個階層，農民的分化至多也只是一種橫向分化或橫向流動。鄉村農業勞動者比例的下降從中國農民大規模的流動中可以得到解釋，目前中國農村勞動力流動就業規模為1.2億，跨省流動就業的農民工約為6000萬，他們的流動使直接從事農業生產的人數大幅減少。這些進城務工的農民工從理論上講最有可能通過職業的改變來改變他們的社會階層，他們在城市非農產業就業，擁有不同的職業，但在諸多條件制約下無法完成市民化的轉化，他們大多數人仍然很難擺脫城鄉間來回遷徙候鳥似的生活，決定性因素仍是農民這一特定身份。

這種情形在城市人口分層中表現出相近性。在我國十個階層中，除去農業勞動者階層這一階層外，其他九個階層大多由改革前的城市干部、工人和知識分子轉化來的。以私營企業主為例，他們在創辦企業前的社會來源：國家企事業單位干部占43.4％，個體戶占17.4％，工業和服務業工人占14.2％，專業技術人員占10.5％，農民占9.3％，其他職業人員占5.2％。而按一般的觀點，私營企業主從利益角度來看是當代中國被認為是特殊獲益群體，從社會分層來看它是一個處在較上的一個階層。其主要來源是國家企事業單位干部，從某種意義上講身份依然是能否流入該階層的主導因素，或者說改革前處于社會上層的階層今天仍然多處于社會的上層，反之亦然。

由于不同的分層目的會使用不同的分層標準，從而使分層標準多元化。在后工業社會，“在很大程度上，職業是劃分社會階級與階層的最重要的決定性因素”。職業差異的表現之一就是其所占有或能動員的資源量的差異，從利益角度來看則表現為占有財富的差異，這使以職業為標準的社會分化沿著兩個維度來變化：一是社會分層；另一個則是貧富分化，二者相輔相成。

改革前，我國是一個政經一體、高度同質的社會，雖有工人、農民的政治身份分野，但缺乏社會成員職業的分化。除公共權力群體之外，其他各職業群體的利益獲取基本接近。隨著市場經濟進程推進，社會利益開始分化，各職業群體的收入差距迅速大幅度拉開。以城鄉、工農之間收入差距為例，據中國社科院趙人偉等人的研究，中國收入差距并沒有像庫茨涅茲所說的發展中國家經濟增長早期收入差距會迅速加大，然后在增長后期階段會逐漸縮小，整個過程就是倒u型，而是伴隨中國經濟持續增長貧富差距也在不斷加大。從基尼系數變化來看，1988年城市為0.2333，農村為0.3251，全國為0.3953；1995年城市為0.3390，農村為0.3640，全國為0.4692；2002年城市為0.3223，農村為0.3647，全國為0.4682。從城鄉地區收入差距來看，1988年東部人均收入對西部比率為1.7，中部人均收入對西部比率為1.08；1995年東部人均收入對西部比率為2.07，中部人均收入對西部比率為1.102002年東部人均收入對西部比率為2.09，中幫人均收入對西部比率為1.16。而且城市對農村，城市居民對農民收入比例還在加大。

引起貧富分化的因素是多重的，很多人都認為知識技能在社會分層、貧富分化中作用越來越大。我們也可以說農民由于知識技能缺乏導致其與其他群體財富差異，但從根本上講，其知識技能缺乏也在于其身份。所以，從總體上講，在貧富分化中，社會身份仍然是決定各個社會階層貧富狀況的主導因素。有學者將其稱為地位收益；即由于公民所處的社會地位的差異或地理位置的不同，而給公民帶來的不同的以非工資性收入(或非正常收入)來表示的經濟影響。這種情形在城鄉之間、工農之間表現得相當明顯，從一定意義上講，以身份為基礎的地位收益加劇了我國貧富兩極分化。

從西方社會分層歷史進程來看，伴隨市場經濟發展，人身依附逐漸被打破，在社會領域開始了從身份到契約的轉變。“所有進步社會的運，動，到此為止，是一個‘從身份到契約’的運動”，現代資本主義社會改變了傳統社會的身份凝固化狀態，逐步形成以契約為基礎的社會流動格局，最終建立起新型開放的社會結構形式。我國的社會分化是在特定條件下開始的，受過去的政治力量、意識形態力量對社會成員分化控制慣性的影響，社會階層分化整合多為政策、體制所左右，從而使其帶有強烈的身份色彩。這在由貧困農民(包括農民工)、城市下崗失業者所組成的底層社會中表現得更為明顯。正如孫立平所言，“這個底層社會與整個社會結構是斷裂的。其自身是相對封閉的。農民和農民工都是一種固定的社會身份，在目前的戶籍體制下要改變這種身份是不可能的”。根據倫敦經濟學院院長吉登斯的觀點，一個階級從確定到形成的結構化過程是由流動機會的分布來控制的。一般來說，流動機會封閉程度越強，越容易形成階級的沖突，反之，流動機會的開放，可以緩解階級關系的緊張。雖然我國社會分層對經濟社會發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社會結構也日益開放，但由身份所造成的階層流動無法正常運轉，社會階層間貧富差距加大則會對社會安定產生威脅。社會底層群體在無法實現向上流動以及其與其他階層貧富差距加大時，他們會產生相對被剝奪感，從而會加劇各階層之間的矛盾。

當我們從社會分層轉向貧富分化時，我們會發現社會轉型本質上是一個打破舊的利益格局，構建新的利益格局的過程。分化的社會意味著不同社會群體的利益往往是不一致的，甚至有時會存在不同程度的利益矛盾和社會沖突。這往往又會引發社會動亂。一般認為貧窮是社會動亂的根源，但亨廷頓卻認為，“貧窮和動亂之間沒有肯定的直接比例關系”，相反，動亂多發生在一些較為富裕的國家。一般地說，隨著人均GDP進入1000-3000美元時期，各國社會都會進入不協調因素的活躍期和社會矛盾的多發期，如果處理不好，社會矛盾最易激化甚至產生動亂。

在原有身份制體系制度化記憶影響下，身份主導了中國社會分層和貧富分化，從而使我國社會分層、貧富分化呈現相對失衡性，這必然會損害社會公平正義，危害社會安定。解決的途徑之一便是通過構建分配正義體系來校正身份對人們社會分層、貧富分化產生的負面影響。

二、社會分層、貧富分化下的分配正義

影響貧富分化的因素有哪些?如何通過正義的分配原則來縮小貧富差距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對貧富分化的影響因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自然稟賦、家庭出身、個人志向、選擇運氣以及國家分配政策等幾個方面。人與人之間的智力和非智力因素是有差異的，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自然稟賦差異，顯然—個天資聰穎的人擁有良好的學習能力、工作能力，他獲得財富的可能性要比天賦差的人大。假設所有人從同一水平線出發，由于人與人的自然察賦差異，經過一段時間后，人與人的差距就會顯示出來。家庭出身也是影響貧富差距的因素，很多資料顯示，子女能獲得的社會地位、財富往往與父母的社會地位、權力成正比。如果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他無法繼承財產，也有可能無法接受正常的教育，他貧困的概率顯然要高于家庭良好的人。也就是說貧富會發生代際轉移。人與人還存在性格、信念、抱負等人格差異，如有人特別有勤奮、頑強的精神，但也有人特別懶散，這也會影響一個人的貧富狀況。一個人的貧富還與一個人的選擇有關。有人選擇了風險大收益高的生活，而另一些人正好相反。最后有些人很幸運，成功了，獲得了巨額的財富，有些人過著安全的生活，還有一些人在不幸運的選擇中變得一無所有了。最后，貧富分化還與一個國家的分配政策有關，這在我國體現得更為明顯。建國后我國的現代化采取了非均衡發展戰略，主要依靠剝奪農業剩余來完成工業化所需的資本積累。據統計。通過“工農業剪刀差”獲取的工業化資金約為6000－8000億元。所以，在我國，農民的貧困更多是制度性貧困。

羅爾斯曾說：“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只有當一個社會制度具有了自由、平等、博愛、和諧、穩定、繁榮、富強等諸多社會品質的時候，我們才稱其為正義。只有當我們的分配制度消除了諸如不因家庭出身等因素影響人們財富多寡時，我們的社會分配才是正義的。

羅爾斯認為，經濟領域產生不平等的原因主要是兩個：自然的偶然因素和社會的偶然因素。如果任由這兩方面的偶然因素來決定社會的分配，它無法獲得道德正當性，因而是非正義的。羅爾斯正是在解構自然稟賦、家庭出身等非選擇性偶然因素對個人收入、財富的影響中構建起分配正義理論。

首先我們來看自然稟賦。人與人之間的自然稟賦差異是一種不平等，是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如果我們的分配強調絕對的平等是不合適的，它會損害經濟效率，最后影響社會進步。但如果社會制度任由天資的自然分配來確定個人收入和財富的分配，這個社會制度顯然是非正義的。羅爾斯認為：“每個人的福利都依靠著一個社會合作體系，沒有它，任何人都不可能有—個滿意的生活。”他把自然才能的分配看作一種共同的資產。一種共享的分配利益。那些先天有利的人，無論他們是誰只能在改善那些不利者的狀況的條件下從他們的幸運中得利。所以，平等是我們要優先選擇的原則，在承認效率原則和形式平等所遵循的純粹程序正義的前提下，只有在合乎最不利者的最大利益情況下，經濟和社會的不平等才能被許可。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差別原則。

讓我們再來看家庭出身。從資產階級革命以來，平等作為一種社會政治價值被人們所認可，但人們所認識的平等更多是權利平等、機會平等、形式平等。作為社會主體的個人擁有自由的平等權利，但是，由于貧窮、無知和缺乏—般意義上的手段，有些人不能利用他們自己=的權利和機會，從而影響了平等的價值，所以我們不能單純地談機會平等、形式平等，還要有相應的條件來保證每一個人能達到。也就是說，“假定有一種自然稟賦的分配，那些處在才干和能力的同一水平上、有著同樣愿望的人，應當有同樣的成功前景，不管他們在社會體系中的最初地位是什么，亦即不管他們生來是屬于什么樣的收入階層”，其中較為重要的措施就是保證所有人不論貧困還是富有，均有受教育的機會，因為學校教育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家庭出身因素對—個人的影響。為具有同等自然稟賦的人提供平等的機會。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公平的機會平等原則。與此同時，為解決因家庭出身所導致的起點不平等問題，許多國家對饋贈或遺產征收高額的資產轉移稅，其目的在于防止處在不幸家庭的子女免受國家政治經濟制度的傷害，從而影響社會的公正。

當我們再回到中國的貧富分化時，我們會發現。中國的貧富分化更多源自于身份的差異：農民的貧困并不是他們選擇的結果，更多是其農民身份所致。身份決定命運。農民的貧困造成惡性循環，因為貧困使他們無法接受正常教育，失去了獲得財富并向上層社會流動的機會，從而使貧困世襲化。同時加上改革開放以來，一些人利用特權和新舊體制弊端巧取豪奪獲得不正當財富，從而使貧富分化問題顯得更嚴重，分配正義問題再次凸顯出來。

如何分配社會經濟利益以實現社會正義，我們必須遵循平等和具體責任兩個基本原則。第一，對政府而言，“平等的關切是政治社會至上的美德”，平等既不是力圖通過分配來轉移收入、財富直到再也無法使他們在此方面更平等，也不是古典自由主義所強調的“最弱意義上的國家”，政府不去干涉任何人的生活，各種地位向所有能夠和愿意去努力爭取它們的人開放，人們的命運由他們自己的能力、主動性和運氣來決定，它應該是國家一方面要規制財富的獲取的途徑，使之符合程序正義原則，即保持財富的持有正義；另一方面，為避免形式平等所招致的實質上不平等，我們還應對弱勢群體給予特別關注。我們的政策必須符合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這正是現代社會中的以“不平等”方式來獲取社會正義。第二，具體責任原則就是每個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人的性格、信念、偏好、抱負、毅力等是有差異的，我們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消除這種差異，相反我們還要尊重這種差異，尊重每個人對生活的選擇，從而使其命運與他們自己作出的選擇密切相聯。 “在社會階層出現分化的情況下，要把社會公正作為社會整合的一項重要原則”，“社會公正原則的建立，是基于各社會階層利益協調的共同價值認同，它不同于衡量收入分配均等程度的平等，也不同于市場條件下承認稟賦差異的機會公平，它是在市場競爭之上維護共同生活的更高的原則，通過再分配和轉移支付來求助和扶持弱勢群體”。令人欣慰的是黨和國家高度關注分配正義問題，在“十一五”規劃中更加強調公平：著力提高低收入者收入水平，逐步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有效調節過高收入，規范個人收入分配秩序，努力緩解地區之間和部分社會成員收入分配差距擴大的趨勢。注重社會公平，特別要關注就業機會和分配過程的公平，加大調節收入分配的力度，強化對分配結果的監管。使全體人民共享改革發展成果。它既反映了政府對純粹程序正義的尊重。也反映了政府對弱勢群體的強烈關懷，它符合了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是一種正義的分配。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