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與建構主義思潮

摘要：自20世紀80年代起，建構論開始成為社會科學的主流方法論，至今仍盛行不衰，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也打上了建構論的烙印。結構化理論與建構主義思潮存在緊密的關聯(lián)：“雙重解釋學”的產(chǎn)生和關于結構與能動的關系的重新表述與建構主義思潮有密切的聯(lián)系，結構化理論和建構主義思潮的關聯(lián)還來自于現(xiàn)象學、符號互動論和常人方法學的間接影響。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并不僅僅是各種建構論的簡單疊加和翻版，它在有些方面不同于建構主義。

關鍵詞：吉登斯；結構化理論；建構主義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7)12-0094-04

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在當代的社會學領域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吉登斯構建他的結構化理論，其目的是試圖克服客觀主義和主觀主義、整體論與個體論、決定論與唯意志論之間的二元對立。用結構的二重性去說明個人與社會之間的互動關系。簡而言之，結構二重性就是指人們在結構的制約中再生產(chǎn)了制約他們的結構，結構兼具使動性和制約性。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的形成除了受到社會學各種流派的影響，還受到當時整個社會科學學術思潮的影響，建構主義思潮就是很重要的因素之一。下文試圖尋找出結構化理論與當時建構主義思潮之間的一些關聯(lián)。

一、建構主義思潮及其在社會學理論中的影響

零散的、不系統(tǒng)的建構主義思想和實踐古已有之，在蘇格拉底著名的“助產(chǎn)術”和柏拉圖的理念論中，都包含了知識來自于人類思維建構的觀念。

伴隨著19世紀末的學科分化，建構主義思想被攜帶到多個學科領域，在心理學、社會學、歷史學、教育學等領域都出現(xiàn)了不同形式的建構主義。而本文將這種在不同學科都產(chǎn)生了影響的，具有一定內(nèi)在統(tǒng)一思想傾向的理論思維方式稱為建構主義思潮。作為一種社會科學的研究取向，它重視事物乃是通過社會建構而存在，所以得名“建構主義”。

20世紀60年代，建構主義思潮向社會學的延伸在不同的研究取向中體現(xiàn)出來，在知識社會學、科學社會學、符號互動論、現(xiàn)象學社會學和常人方法學中都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建構主義傾向。在現(xiàn)象學社會學的分支中，皮特·伯格和托馬斯·盧克曼在1966年出版的《現(xiàn)實的社會建構》一書中明確提出了“社會建構”一詞，并認為日常生活的知識基礎是主觀程的客觀化以及透過客觀化過程而建構的互為主觀的常識世界。

自20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后現(xiàn)代主義“解構”情緒的消退，建構論開始成為社會科學的重要的方法論，至今仍盛行不衰，吉登斯也是在建構論的“規(guī)則”中再生產(chǎn)出了他的“結構化理論”。社會建構主義在后現(xiàn)代主義解構的廢墟上另立新的解釋性框架：(1)它用社會建構認識論取代了傳統(tǒng)的主客二分法，認為沒有獨立于觀察者的對象，主體和客體永遠相互糾纏。不可分離。20世紀70年代的歷史主義科學哲學是社會建構論早期重要的思想來源，1962年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對現(xiàn)代知識概念的批判最早被納入社會建構論的思想體系，庫恩認為，科學發(fā)現(xiàn)不是來自觀察，而是來自科學家的范式。(2)建構本體取代了物質(zhì)或精神本體。社會建構論的第二個核心命題是：現(xiàn)實是社會的建構，社會建構論所指的“現(xiàn)實”不是客觀自在，也不是精神的創(chuàng)造，而是社會的建構，是社會以話語為媒介的建構物。(3)“關系的人”取代了“本質(zhì)的人”。社會建構論認為，“人是關系的存在”，人不是站在世界之外的“旁觀者”，而是融于世界萬物之中的有靈性的焦點，世界因為有了人才成為有意義的世界。

吉登斯把社會建構主義的本體論當作“社會學方法的新規(guī)則”：社會不是一個預先給定的客觀現(xiàn)實，而是由社會成員的行動創(chuàng)造的；創(chuàng)造社會的行為必然需要表現(xiàn)出專門的技能；行動者不能自由地選擇如何創(chuàng)造社會，而是受限于他們無法選擇的歷史位置的約束；結構具有制約人類行動和促成人類行動(為其提供資源)的雙重能力，社會學考察的焦點就是結構化過程：通過行動構成結構而行動又被結構性地構成。很顯然，社會建構主義與吉登斯的思想有很多共通之處，社會建構主義討論的是若干事實(科學事實、社會事實和日常事實以及物自體事實)與社會實踐和社會制度的關系。而吉登斯討論的是社會制度與人的能動性之間的辯證關系問題。

二、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與建構主義思潮的關聯(lián)

1.“雙重解釋學”與建構主義思潮。作為一種方法論和認識論，“雙重解釋學”重新表述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性質(zhì)，指明了社會科學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建構性角色。

20世紀20年代，隨著建構主義引入社會學和文化研究領域，形成了一條新的理論進路一社會建構主義，吉登斯對自然科學性質(zhì)的表述便與此脈絡有關。社會建構論逐漸舍棄了建構主義在本體論和認識論層面上的意義，從社會因素入手分析技術的發(fā)展。社會建構論反對傳統(tǒng)研究以技術與社會二分法為前提的做法，以社會技術集合作為對技術的理解方式，以這一集合的建構過程為核心研究內(nèi)容，試圖建立一種可以包含技術與社會互動的理論框架。吉登斯認為，主流社會科學，即以帕森斯為代表的正統(tǒng)共識，包含了一個關于何為自然科學的錯誤模式，庫恩以后的科學哲學清楚地證明，自然科學是一種詮釋學的或理解的努力，在自然科學領域中當然有各種規(guī)律，但規(guī)律必定是被解釋的，它們必定是在理論系統(tǒng)的脈絡中才是這樣的，因此自然科學包含了意義的解釋系統(tǒng)，科學的本質(zhì)是關于理論框架的創(chuàng)造，建構意義的框架實在比規(guī)律的發(fā)現(xiàn)更為根本。

“社會建構論者通過復活相對主義的古老立場，把科學、知識與社會文化聯(lián)系了起來”，吉登斯的“雙重解釋學”的涵義與此是有關聯(lián)的。正是普通人引入了由社會科學家創(chuàng)造的概念、命題或理論而產(chǎn)生了新的活生生的社會世界形式，但不同的人由于文化背景等的不同，這種對外部結構的理解也是不一樣的，所以社會世界不一定會向社會科學家預期的方向發(fā)展，但—定會受到他們實踐的影響，而社會科學家研究的素材的來源也正是這樣日常的社會生活，所以社會科學有一個“雙重解釋學”的問題，這其中蘊涵的相對主義的立場與社會建構論如出一轍、。

但吉登斯對社會科學性質(zhì)的看法與建構主義或激進的建構主義有著不同。他認為社會科學不可能是純粹“解釋性”的，但也不贊同純粹的自然主義立場，社會科學的確包含對常人行動者所持有的關于社會世界虛假信念的批判，但這些批判的概念和理論得以構成的背景，其實踐的涵義與自然科學的大為不同。

吉登斯認為，社會科學關注持有觀念和創(chuàng)造觀念的行動者，他們會對他們的行動以及如此行動的條件做理論概括。今日的自然科學，正如已經(jīng)在新近的科學哲學中所澄清的那樣。也是關涉解釋學的，科學是一種解釋的努力，各種理論在此努力中建構意義的框架，但與自然科學不一樣，吉登斯提出社會科學是一種“雙重解釋”，社會科學發(fā)展出來的概念和理論，是由進行概括和理論思考的個人的各種行為構成的。社會科學不必向身處其中的行動者解釋社會世界的意義，正相反，社會科學的技術觀念必然是寄生習；常人觀念之上的?！半p重解釋”也意味著一種“雙重。建構”，社會科學對社會世界具有一種深廣的實踐影響力，但這種實踐影響并非主要是技術的影響，而是通過社會科學的概念被吸納到社會世界中并成為它的構成內(nèi)容來發(fā)揮作用；社會科學家不得不對社會變化的結果懷有警醒意識，因為正是他們的概念和理論對他們力求分析的社會產(chǎn)生了改變的效應，因為這些概念和理論成為常人建構社會世界的重要依據(jù)及參考資料。

2.結構化理論的主要概念與建構主義思潮。在社會學中影響頗大的社會建構主義，講究方法論的建構性，認為人與人的生活世界之間的關系是建構性的：人是人的生活世界的社會建構者，人的生活世界是人的社會建構，人的生活世界也建構著人自身，它主張從人與社會的關系角度研究問題。結構化理論在這一點上也有所傾向。結構化理論繞開了結構與能動誰是第一位的問題，只是從二者相互建構的關系中考察二者互動的過程，以揭示整個社會的構成。

吉登斯認為，“結構”、“系統(tǒng)”與“結構二重性”是結構化理論的核心概念，但是，他似乎沒有確切地說結構指的是什么，原因在于，他認為沒有外在于行動或行動者而存在的結構，結構并非是交往的模式或系統(tǒng)。結構是一系列變動著的規(guī)則與資源，它只有在建構行動者的具體行動中才又被行動者建構出來，這就是結構的二重性，即使動性與制約性的統(tǒng)一。也就是說，結構本身只是存在于實踐行動的一些具體的事例之中，存在于作為人類理解能力基礎的記憶軌跡之中。在1979年出版的《社會理論的中心問題》一書中，吉登斯就將結構視為一種“虛擬的秩序”，它表現(xiàn)為三種情況：一是知識，即是一些對于社會行動者如何做、說與寫的記憶軌跡；二是社會實踐，通過知識的循環(huán)流動而組織起來的實踐；三是能力，它是這些社會實踐產(chǎn)生的前提條件。

3.現(xiàn)象學社會學、符號互動論和常人方法學中蘊涵的建構主義思想對吉登斯的影響。舒茨指出，社會世界是按照常識的范疇被解釋和建構的，且其根源大部分是社會的，社會行動者使用這些建構資源解釋他們的行動情景，領會其他人的意圖和動機，通過實體間的理解和協(xié)調(diào)行動，從而操縱社會世界?，F(xiàn)象學社會學的建構論色彩強烈地影響著吉登斯對結構與行動之間關系的表達，以至于很多學者批評他的概念過于“流動”而難以把握。

另外，常人方法學也關注普通人處理日常生活實踐或常識推理實踐的基本方法。認為社會世界，除非在人們建構它時，并不真的存在；而且，常人方法學試圖解構常識知識與專業(yè)知識之間的界限，這一點對吉登斯的“雙重解釋學”的建構有直接的影響，“在受日常生活之成見支配的行動中，科學理性只能被看作為一種無效的理想”。吉登斯與常人方法學不同的是，他同時也強調(diào)了社會科學對日常世界的建構作用，“雙重解釋學”想表達的是日常生活世界與專業(yè)性知識之間互動而彼此建構的過程。

三、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與建構主義思潮的區(qū)別

可以肯定的是，建構主義作為一種時代的情緒體現(xiàn)，吉登斯在創(chuàng)建他的結構化理論時，或多或少地受到其思想精髓的影響。這一點還可以從吉登斯本人的學術背景中發(fā)現(xiàn)一些端倪：吉登斯原先學習哲學，后改學社會學和心理學，而建構主義最初發(fā)源于哲學，在當代才在心理學而后是在社會學中得到延伸。因此，筆者在研讀吉登斯的作品時，時時會發(fā)現(xiàn)建構主義思潮的影子。但我認為。他的結構化理論并不僅僅是各種建構論的簡單疊加和翻版，它在有些方面區(qū)別于建構主義，具體地，筆者初步總結了以下三點：

1.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在肯定行動者的能動性的同時，沒有過分地夸大這種能動性，而是強調(diào)了結構在其間的制約性和使動性的一面。因此，我認為他的結構化理論有點“雙重建構”的色彩，這解決了建構主義思潮中因過分強調(diào)主體建構而帶來的主觀性問題，“主體作為代理人，對結構產(chǎn)生了影響，但是在缺乏結構的情況下。某個代理人的所有行動都是無意義的。這兩者據(jù)說是相互建構的?！睆娬{(diào)結構的制約性和使動性的一面，避免了現(xiàn)象學大師胡塞爾面臨的哲學難題，因為胡塞爾力圖創(chuàng)造一種關于意識的抽象理論注定失敗了。這樣，人的能動性不再是絕對、永恒和固定的東西，結構因為能動的作用而存，在，也不再僅僅只是約束和凌駕于主體之上的外在之物。結構與能動在相互的建構中存在，社會現(xiàn)實也就存在于這樣一種雙重建構的過程之中。

激進的建構主義強調(diào)的是在知識的建構中主體的“任意性”或“獨創(chuàng)性”?！熬图みM的建構主義的思考來說，認識始終是創(chuàng)造，而從來不是發(fā)現(xiàn)，因為，在外部世界中可能存在一些本來已有的東西，一些僅僅適宜于發(fā)現(xiàn)的東西，而通往外部世界的途徑原則上是阻斷不通的?！庇缮鲜隹梢钥闯?，激進建構主義否定和拋棄了客觀主義和絕對主義的傾向，但沒能避免“矯枉過正”的誤區(qū)，結果是從客觀主義、絕對主義的極端又走向了主觀主義、相對主義的另一個極端。

而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正是為了克服這一“二元對立”立場而產(chǎn)生的，它拋棄了結構與能動誰先誰后的問題，而是從二者的關系中尋找二者互動的生動過程。而這正代表了當代社會科學學術思潮的新的走向。法國當代社會學家布迪厄認為，社會學并沒有必要在一些極端間進行選擇，因為社會現(xiàn)實既包括行動也包括結構，以及由二者相互作用所產(chǎn)生的歷史，而這些社會現(xiàn)實的材料存在于關系之中。

2.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強調(diào)了時間和空間因素的重要性，并將它們納入到了社會科學的分析中心中。激進建構主義認為：環(huán)境只是給人提供了可供加工的信息，而信息一旦進入了人腦就再也與環(huán)境無關了，對這些信息進行加工完全是人腦“內(nèi)部”的事，這就是意味著人腦可以對這些信息進行“任意”的處理。但對于吉登斯來說，人創(chuàng)造了社會，但是同時亦受到一定的客觀因素的制約，對吉登斯來講，制約人的行為的最主要的客觀因素就是時間與空間，他的結構化理論對時空在社會建構過程中的地位給予了特別的關注。他在《社會的構成》中這樣寫道：結構化理論構想的“秩序問題”使我們必須面對時空問題，探討這個問題是我們的一項主要任務?？梢哉f，時空出現(xiàn)于其理論的各種層面。他指出，以往在社會學尤其是社會理論中，很少考慮過時空的重要性并作出解釋。從時間角度上講的例行化和從空間角度上講的區(qū)域化共同構成了制約人們實踐的重要因素，它們不僅指在物理時間和空間中的具體定位，而且還涉及到與各種常規(guī)化的社會實踐緊密相連的時間的空間的區(qū)域分化。也正是基于對時空的分析，吉登斯在以后關于現(xiàn)代性的分析中，從時空分離的角度區(qū)別了現(xiàn)代社會與傳統(tǒng)社會，而且從時空延伸的角度說明了時空關系在社會互動與轉(zhuǎn)變中的關鍵作用及它在社會理論中的核心位置，他就是從時空延伸的角度分析現(xiàn)代性與全球化的關系的。

3.建構主義肯定和強調(diào)了認識在思維中的建構性，這是具有積極意義的，然而。建構主義對知識建構過程的解釋也引發(fā)了這樣一種研究問題：外部事物中的人造性質(zhì)是如何滲入的?而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恰恰試圖詳細地分析這一難題：吉登斯認為結構具有雙重性。是行動者行為的一部分，在理解人類的能動作用中，他建立了一個分層模式，它綜合了心理學、現(xiàn)象學、常人方法學及行動理論因素的成果。這個模式如下圖所示：

如圖所示，人們“反思性監(jiān)控”自己的行為和別人的行為，監(jiān)控受兩個層次的意識的影響，一層是“話語意識”，它包括為其所作所為提供理由或解釋的能力；另一層是實踐意識，是一個人在一定條件下行動或解釋他人行為時無意識中使用的知識。吉登斯力圖重新在社會理論中引入無意識，他采用了埃里克松的心理分析觀點；許多行為背后的基本力量是無意識的一連串過程，以求在同別人的互動中得到信任感。吉登斯把這個過程定義為行動者的主體性安全感，也就是說，行動背后非常有效但高度分散的力量之一，是維持本體性安全的渴望或者在社會關系中減少焦慮的信任感。他認為本體安全可以通過與他人際遇的例行化，以實踐的或者庫存的知識對行動的成功解釋，以及伴隨話語意識而來的理性化能力而得到。制度化模式作為能動性的一個結果，同時也作用于能動性，對于本體安全的無意識動機需要區(qū)域化(在空間中的分化)、例行化行動(可預期的，隨時間變化而保持平衡的)，這種區(qū)域化和例行化的背景，是行動者以前互動的產(chǎn)物，并由行動者的行為建構并再生產(chǎn)。為持續(xù)建構慣例和區(qū)域，行動者必須使用其庫存知識和話語能力以監(jiān)控自己的行為；制度和行動者互不可缺，因為制度是行動者建構出來的實踐，但這種建構依賴于制度模式提供的慣例和區(qū)域。

總體而言，建構主義思潮的核心是強調(diào)了主體在認識過程中的建構作用，這一點影響了吉登斯對“能動性”與“能動者”的分析，但是正如上文指出的，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也將自己與激進的建構主義區(qū)別開來。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