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第一彎”在云南虎跳峽之南,兩地相距約20公里,加上路況不錯,幾乎眨眼間就到了。出人意料的是,我既未見波涌連天之貌,亦未聞驚濤裂岸之聲,只見長江繞著一座山頭,轉(zhuǎn)了一個極其罕見壯觀的“v”字形大彎,從西北迤邐而來,奔東北昂首而去,水勢平緩,江面開闊。一片片大小不等的金色沙洲,把澄江分割如網(wǎng),水面寬闊處有幾葉扁舟……眼下正是枯水季節(jié),江水表面溫順,其實水下流速高達每秒4米多。

右前方山岡上有一倚山小鎮(zhèn),那便是聞名中外的石鼓鎮(zhèn),曾經(jīng)是茶馬古道上的一座重鎮(zhèn),為連接藏區(qū)與內(nèi)地的咽喉要沖,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因鎮(zhèn)上有一面神奇的漢白玉鼓狀石碑而得名。石鼓鎮(zhèn)雖不及中國四大古鎮(zhèn)那么有名,但自從有了“石鼓”傳說、諸葛亮“五月渡瀘”、忽必烈“革囊渡江”、賀龍長征搶渡這些充滿傳奇色彩的歷史掌故之后,它的知名度一點也不比那四大古鎮(zhèn)遜色。尤其是近幾年來,隨著旅游業(yè)的發(fā)展,人們對“長江第一彎”有了興趣,石鼓鎮(zhèn)的名氣就越發(fā)地大了…… 我們先游石鼓鎮(zhèn),后看“第一彎”。
石鼓鎮(zhèn)位于“v”字的頂尖上,依山而筑,臨江而建,鱗次櫛比,古韻猶存。我們在鎮(zhèn)上的一家超市門前下了車,不幾步便走到一公園前,只見公園門首楣懸“石鼓”二字,左右一副頗為有趣的抱柱聯(lián):“民心得失演古今興亡史,石鼓合開占天下治亂情。”
聽鎮(zhèn)民介紹,此字此聯(lián)均系1963年郭沫若聽了石鼓的傳說后所書。而那面令大學問家驚嘆不已的石鼓,就在我們眼前的公園里!我們?nèi)滩蛔⌒陌W如童,三兩步闖了進去。只見園內(nèi)有一座小亭,一面石鼓豎放其間。石鼓之赫然碩大,幾乎要將小亭擠爆!這便是小鎮(zhèn)的標志性建筑了。相傳它為諸葛亮所立,意在鎮(zhèn)吐蕃,后來到了明代卻變成了一座鼓狀紀念碑。鼓面直徑1.5米,厚0.7米,正反兩面均刻有銘文,依稀可辨記載著明代嘉靖年間麗江木氏土知府北進吐蕃的得勝功績, 為麗江目前所發(fā)現(xiàn)的年代最早的石碑之一。其令世人驚奇之處并不在造型上,亦不在銘文、年代上,更不在何人所立上,而是在它的一道裂縫上!我們在近乎人高的鼓面上,隱約發(fā)現(xiàn)了這道彌合裂縫。據(jù)說,這條彌合裂縫會自動開合,預示國運的盛衰!郭老正是為此大為驚嘆,興之所至,靈感忽來,為古鎮(zhèn)留下墨寶的。

別過充滿靈氣的石鼓,我們順著山坡拾級而上,來到位于鎮(zhèn)邊山坡上的一座紅軍渡江紀念碑前。此碑巍峨高大,恰如一柄利劍直指青天,講述著當年賀龍、任弼時等率紅二方面軍北上抗日,長征至此搶渡金沙江的英勇事跡。碑前數(shù)十米階下,建有一尊巨型雕塑,名為“金沙水暖”,刻畫的是一位氣宇軒昂的紅軍與一位情深意切的老艄公道別的情景,將游人一下子帶入當年那段難忘的歲月,讓你倍感“金沙水拍云崖暖”的豪邁情懷。
置身雕塑前的廣場放眼北望,“長江第一彎”一覽無余,盡收眼底。憑欄遠眺,回首四顧,我不禁心潮驟起:想眼前這條江,自打青海發(fā)源后,在青藏、云貴兩大高原的懷抱里,與怒江、瀾滄江一起形成“三江并流”,成為世界江河史上所獨有的天下奇觀,那該是何等風光啊!它一路行吟,風波浩蕩,盡寫風流,正所謂“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可是,當它歷盡千山萬水、吃盡千辛萬苦來到石鼓鎮(zhèn)的時候,卻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功名富貴,與另兩條江分道揚鑣,不再繼續(xù)一路向南流向異邦,而是轉(zhuǎn)了一個270度的大彎,倔強地扭頭北去,直奔祖國腹地,投入母親的懷抱。
眼前這一彎不停地撥動著我的心弦,它似一曲《廣陵散》,又似一曲《信天游》;似一曲《春江花月夜》,又似一曲《猛士大風歌》;似一曲《黃河船夫曲》,又似一曲《川江號子聲》!它蕩滌心靈的染污,消除筋骨的疲憊,昂揚胸中的斗志,激越人生的號角……令人百般地蕩氣回腸!
意外喜獲這種“人生難得幾回醉”的心情,無異于經(jīng)受了一場精神洗禮,對于一個飽受磨難、歷盡滄桑的人來說,該是何等的珍貴啊!我正是帶著這樣一種心情下得山來的。
山腳鎮(zhèn)西,有條名為沖江河的小河匯入長江。河上建有鐵索橋,據(jù)說為晚清石鼓舉人周蘭坪倡建。該橋用幾根長十六七米的鐵鏈拼作橋梁,上鋪木板,兩側(cè)又用鐵鏈作扶欄。橋兩邊均建有亭式古門樓,雕梁畫棟,飛檐翹角,十分美觀。我們到東門樓時,只見里面有幾位年逾古稀的納西老人,正坐在凳椅上操琴。他們身著花花綠綠的唐裝,神情怡然,不禁令人肅然起敬。他們彈奏的正是有著“音樂化石”之稱的納西古樂,而且是原汁原味的納西古樂,甚至比宣科先生在麗江教坊里演奏的還要地道!
這使我猛然想起聽過的納西族習俗:納西族男子是不干農(nóng)活的。蓋因納西人非常在意男子是否擅琴棋書畫,誰家的大老爺們?nèi)绻粫@一套,就會被人瞧不起,全家人也會跟著抬不起頭來。因此,為了維護全家人的尊嚴,納西女子寧可自己披星戴月,包攬春種秋收等一應農(nóng)事,外帶所有家務(wù),也要讓自家男人學會琴棋書畫。她們終日背在身后的那塊藍白相間的布標,就叫“披星戴月”,那不僅是她們的命運,更是她們的誓言。我因此而疑心,如果不是這“披星戴月”,如果不是勤勞的納西女子們做出巨大犧牲,讓男人們騰出時間和精力,這么世世代代悠哉游哉而又執(zhí)著地操練下來,所謂的“音樂化石”恐怕早就失傳了,消亡了!

落日銜山時,我們終于游完古鎮(zhèn)來到“第一彎”邊親近江水。
不斷顫動的心弦讓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腳下這緩緩而去的一泓清泉,就是那“風波浩蕩足行吟”的萬里長江,它是那樣沉穩(wěn)內(nèi)斂,那樣凝重低調(diào),那樣平和敦厚,一點也不像驚濤駭浪的大江。一條巨龍猶如一個處子,就這么悄然而臥,沒有絲毫的張揚,沒有丁點的浮躁,更沒有半分的驕淫!這是不是一種境界,一種性格之美?
它流經(jīng)11個省市自治區(qū),接納了700多個“兄弟姐妹”,把我國四大淡水湖中的洞庭湖、鄱陽湖、太湖串了起來,形成龐大的長江水系,為180余萬平方公里的國土和全國近1/3的人口提供生命之水,其水能蘊藏量多達2.6億千瓦,水運量占全國內(nèi)河水運量的80%以上,如果能夠充分利用起來,它可以頂40條鐵路。它擁有4億多畝耕地,糧食和棉花產(chǎn)量分別占到全國的40%和33%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