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石窯寺是在一個春日的雨后,天空中還布著整塊的鉛灰色云幕,刮著小風。
石窯寺坐落在寧夏隆德縣城西南2公里的南鳳山南坡,抄小路上山,翻過山梁,向西拐過兩個彎道就到了。我們走在去石窯寺的小道上,雨后的空氣潮濕而又富于質感,一伸手就能抓住一大把。路面松松軟軟的,腳踩上去很舒服。我們的周圍充盈著雨后特有的氣息,讓人感到異常清爽。不到一個小時,石窯寺已呈現在我們的眼前了。

南鳳山山體陡峭,山巖嶙峋。山坡上點綴著無數株山桃,桃開花了,被雨水洗濯后更加絢麗燦爛,粉紅的花朵在風中搖搖擺擺,襯著黛青的山色,好似一簇簇跳動的火焰。
石窯寺就建在山坡上,爬上近乎垂直的石階,穿過玉皇閣,方可到達石窯寺內。石窯寺現有大小石窟五座,均依絕壁巨巖而鑿成。居于中間的窟是大雄殿,緊鄰大雄殿兩側的是無量殿和大士殿。大雄、無量、大士三殿均鑿成于南北朝晚期,距今已有1 500多年的歷史了。大雄殿的門額處鐫刻著“磨日宕宵”四個大字,字被描成了紅色,十分醒目。天氣晴朗的日子,在石窯寺能目睹初日與山巖相磨的奇特景象,“石窟磨日”遂成為隆德著名的景觀。有詩寫道:“巖腰小磴通幽阿,誰鑿石窟竟不磨,劈面山橫天一線,巖臨紅日擦頭過。”只是今天這樣的天氣我們是無法得遇“石窟磨日”的雄壯景觀了。心中正憾然間,一陣風刮來,雨也來了,綿密的雨點落了下來,打在刻有“磨日宕宵”的石巖上,頃刻,石巖濕了一大片,水在巖石上流走,劃出一道道濕痕,呈欄桿模樣。雨越下越大,我們躲進石窟內,外面風雨聲大作,天地間奏響了恢弘的樂章,石窟內的世界卻干凈又安寧。
千余年來,石窯寺經歷了無數次的風雨洗禮。在歷史的風雨中,石窯寺并非總是如同今天這般干凈而安寧,它是寫滿了跌宕故事的。
相傳廣成子曾在石窯寺修煉。據說廣成老祖每天靜坐看紅日東起,慢慢與山頂相磨。有一天,他忽然聽見洞后有風火聲,回頭看到洞壁上裂開了一個小洞穴,洞穴直通崆峒山。廣成子便循著小洞穴去了崆峒山。故此,民間有“修行石窯寺,成仙崆峒山”的說法。石窯寺是佛道兼容的寺廟,在佛教東漸之前,道教早已扎根這里,廣成子的故事就是證明。外來的佛教與中國本土的道教后來走上融合的道路,石窯寺就是這條漫長化合之路上的一個交點。兩種文化的交融不會是平平靜靜的,交融中一定產生過激蕩。只是,這種激蕩,遠離了今天的石窯寺。
南宋末年,抗金名將吳璘駐守德順軍時,曾避暑于石窯寺。吳璘的后人,明朝嘉靖年間探花吳咣為追尋祖上足跡,曾親臨石窯寺,并題詩石壁曰:“巖腰小磴通幽阿,列祖解甲將劍磨,劈面山橫天一線,熱淚傾作雨滂沱。”1984年,在大雄寶殿內右側小窟“玄圣宮”黃草泥皮剝落的墻壁上,發現了用宣紙書寫的“探花吳宗達”、“大定四年”等字樣,這是吳咣來石窯寺尋覓祖上足跡的又一佐證。身為探花的吳咣,踏在祖先曾經踩踏過的土地上,怕只有“淚雨紛飛”才能真切表達那時百感交集的內心情狀吧!吳咣對祖上吳璘來德順軍的處境應該是了然的。當身經沙場、戰功顯赫的吳璘從四川宣撫使任上調至德順軍抗御金兵時,南宋王朝已是強敵環伺,處在風雨飄搖之中。此種景況,縱使吳璘有再大的能耐,也只能支撐得了一時。歷史事實證明,吳璘在金兵的強大攻勢下節節敗退。在戰事間隙,吳璘幾次去德順軍治所西邊的石窯寺。我曾反復揣測,吳璘去石窯寺時是懷著怎樣的心緒呢?他是暫且消解內心的煩憂呢,還是看到了南宋王朝的末路,內心已坦然了呢?這一切我無從知曉。

在南鳳山的最高處,有一座已經坍塌的漢代烽火臺。我突然想,吳璘去石窯寺的真正目的也許是瞻仰石窯寺山巔的漢代烽燧吧!在一代戰將吳璘的眼中,這座漢代的烽火臺一定在演繹著漢武大帝的文韜武略,演繹著衛青、霍去病縱橫馳騁、北擊來犯之敵的赫赫戰功。盤桓烽火臺,想起已逝的古人,念及自己的處境,吳璘定然會心生無盡的悲哀與無奈而愴然泣下吧。
石窟外的風雨聲小了,變成淺吟低唱,它們似乎在外面呼喚。千古江山,縱有多少英雄豪杰,都被雨打風吹去!只有千萬年的風雨,正在風干大地的一個個記憶,打濕歷史的一個個拓片。
清朝乾隆年間,河南鹿邑白蓮教首領劉松和他的弟子劉子協、宋之清被充軍發配到隆德,經過長途跋涉,他們均患癆病咳嗽不止。到隆德后,他們口渴難忍又無處覓飲。有一位老婦人正在路邊淘洗苦苦菜,他們就請求喝些苦苦菜水,喝后頓覺神清氣爽,劉松疑心是觀音賜藥給他們,于是就在石窯寺的大士殿中塑了觀音像供奉。劉松等人繼續在隆德傳教。后來,劉松的兒子劉四兒被陜甘總督額勒登保捕獲時,還手持苦苦菜祈求觀音解救。石窯寺記錄下了民眾反抗封建統治的叛逆之聲,盡管這聲音微弱,且持續時間很短,但它真實地存在過,只此,足矣。

雨停了,風還刮著,在山谷間“嗚嗚”作響,看過正殿兩側的文昌宮和子孫宮兩個小窟,我們就要結束石窯寺之行了。沿原路返回的時候,一道斜陽沖破云層射了過來,我們和石窯寺都被籠罩在血色的夕陽光暈中,有一種迷離的感覺。
下山的時候,同行的人說,南鳳山下有座吹笙臺,傳說是秦穆公的愛女弄玉吹笙之處。弄玉擅長吹笙,就在河西畔筑吹笙臺。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弄玉坐在窗前吹笙,暗中似乎有一個男子的聲音伴奏,這讓她如癡如醉。晚上睡覺時她夢見一位英俊的少年跨鳳而來,用簫吹奏,鳳隨著簫音翩翩起舞。弄玉心生愛慕之意,情難自禁,遂隨跨鳳少年一同遠去。我們特意繞行到吹笙臺處,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吹笙臺只是一個小土包了,美麗的弄玉被隔離在歲月的深處,弄玉的美麗卻超越了時空,依然縈繞在我們的身旁。時光能夠改變吹笙臺的形狀,但它無法湮沒美麗,經過歲月長河的淘洗,美麗的形象反而會更加熠熠奪目、風采照人。
置身石窯寺和吹笙臺間,我仿佛穿行于歷史的莽莽叢林中,有一種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感喟。
(本文圖片由隆德縣旅游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