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出版巨頭為何紛紛拋售教育出版

股票術語里把止損拋售叫做割肉，從2006年底開始，幾個西方教育出版的巨頭陸續把他們曾經的利潤核心——教育出版——作為了割肉對象。湯姆森 在2006年10月份宣布將出售他們的湯姆森教育出版集團。2007年伊始，歐洲最大的教育出版社之一威科集團宣布他們將教育出版部分以7億歐元掛牌出售。緊接著2月份勵德愛思唯爾（Reed Elsevier） 公司也宣布把他們的教育品牌哈考特（Harcourt）掛牌出售。

教育出版是很多出版社經營的核心，巨大的市場，相對長的銷售周期，使這部分出版業務利潤豐厚。在國內，很多出版社都把教材和教輔出版作為自己的生存命脈，做夢都想占有這部分市場。而三大巨頭為什么會幾乎同時把自己的金礦拋向市場，待價而沽呢？這又對國內未來的教育出版業發展提出什么警示呢？

核心產品戰略發生變化

在這三家國際集團中，首先被掛牌銷售的是湯姆森教育出版集團。集團總裁和首席執行官Richard J. Harrington說：“湯姆森教育出版集團是一個運行良好的產業，但是它不符合我們長期的戰略計劃。在銷售了湯姆森教育出版集團之后，我們的 主要收入將來自電子產品和服務，這些正在高速增長的部門。同時，銷售湯姆森教育出版集團可以為我們提供加速發展核心產業和拓展相關市場必需的可持續性資源，這與我們的戰略保持一致。”

2月份掛牌出售哈考特教育的勵德愛思唯爾，目前有四個主要分部，分別是哈考特教育、愛思唯爾科技期刊、律商聯訊（LexisNexis）搜索服務以及勵德商業出版和展覽。這次出售的哈考特在美國學校教育出版市場中居第三，占據22%的市場份額，僅次于培生(26%)和麥格勞·希爾(24%)。

愛思唯爾的總裁Crispin爵士在2000年10月花45億美金購買了包括哈考特科技醫藥和哈考特教育的大眾出版部門。 其中，哈考特科技醫藥很好地發展為愛思唯爾的強項，但是哈考特教育卻沒有如他所愿。現在，他不得不忍痛割愛。他說，“教育分部更笨拙，缺少可見性，更加難以預測。我們已經得出結論，如果我們能夠專注于另外三個部門，勵德愛思唯爾的長期發展目標和強項將得到提高。其他三個主要經營項目跟教育出版分別向不同的方向發展，發展速度也非常不同。教育出版市場實現線上出版的步伐非常緩慢。”

威科集團的Nelson Thorne是歐洲最大的教育出版品牌之一，占據了歐洲小學和中學教育出版市場。威科集團出售Nelson Thorne之后，也將以專業出版和電子服務作為未來的主要方向。

電子出版、專業出版領先教育出版

為什么三家都紛紛把電子出版和專業出版作為未來的方向，舍棄教育出版這一傳統強項呢？主要是因為三家在電子出版和專業出版方面投入巨大，并已經取得了領先的位置。

根據EPS Market Monitor預測，到2008年，美國和歐洲的科技和醫藥出版總收入將超過100億英鎊。 其中，60%將來源于電子出版。“大范圍的數字化努力將到達關鍵時刻，許多大型出版商，包括愛思唯爾(75%-85%)、湯姆森(80%-85%)、和ACS（79％）都將從電子出版物上獲得超過50％的收入。”

目前的五個巨頭分別是勵德愛思唯爾、湯姆森、威科集團、施普林格（Springer）和威利（Wiley），他們在2004/2005之間，取得了總共52.3%的市場份額。其中，湯姆森取得了最大的利潤增長，達到了20.5%，遠遠超過了17.7%的平均利潤增長。

可想而知，面對100億的預估市場，三家都要集中全力保持它們的領先地位。這是一個規模經濟，一時的落后就可能意味著永遠的出局，誰都不可能掉以輕心，必須持續擴大規模。如果說傳統出版是一個大魚吃小魚的過程，電子專業數據庫等電子出版服務則根本沒有小魚存在的空間。教育出版的運行方式和經營方式都與之相距甚遠，如果同時運行，勢必要投入大量并行的管理資源，另一方面，電子專業出版和學術出版的盈利模式正面臨巨大挑戰。在目前電子出版的決戰時刻，舍棄教育出版可以使這些集團能夠更好地整合資源。

電子出版商機 利潤誘人

目前，電子學術期刊出版是利潤率穩定而且高的行業。曾經有出版商這樣開玩笑，“我們的行業是最好的行業，我們的原材料是免費的，我們的顧客提前一年付款”。在通常的模式下，學術期刊作為學者發表他們研究成果的空間，所有的作品都是由學者免費或者低價提供的，作品版權完全屬于發表的學術期刊。各個研究機構和大學卻要付費使用電子版或者印刷版的學術期刊。去年歐盟發表的獨立報告表現，科學期刊的價格在1975年到1995年期間共上漲了200%到300%，遠遠高于通貨膨脹率。目前，科學期刊的市場為每年110億歐元。這種暴利和不平等的運行模式導致學術界和圖書館協會的聯合抵制，強烈要求改變這種由學術界免費提供內容，學術圖書館支付高額訂閱費，商業出版社從中牟利的模式。

對于電子期刊出版社來講，Open Access（開放式出版） 是改變他們目前獲利模式的最大壓力。已經有19000名學者參加了促使歐盟支持Open Access的請愿書。其中包括數名諾貝爾獎獲得者和世界最大的醫學研究基金會。Open Access的形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學者在自己的網頁上或者大學的數據庫上發表已經被期刊接受或發表過的文章，供大眾和所有學者通過互聯網閱讀，另外一種，是學術論文的作者和作者所屬機構支付給期刊用以專家評審、文章的編輯和推廣。這樣，學術論文的作者就有了對文章發表方式更大的控制權。

期刊論文的發表是考核學術人員成就的一個重要標準，期刊獲利模式的改變直接關系到學術界目前的評價標準。Open Access的廣泛接受，還需要有一個過程。出版商需要抓住這個時間差，調整自己的相應策略，突出提升出版過程的附加價值，制定合理的盈利模式，如果處理不當，很容易背上為商業利益阻礙科技進步的罪名，遭到科學家或學術群體的抵抗。

很多出版社采取了懷柔路線，勵德愛思唯爾同意作者在他們自己的網站上發表文章。戰略主任Nick Fowler說：“出版商對于持續發展不同模式持開放態度，目的是更好地服務于研究團體。例如，去年我們下屬的41家期刊開始允許作者要求他們的文章獲得不受限閱讀。”

保持股東的信心

三家集團舍棄教育出版的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作為上市公司，他們需要保證利潤率來滿足股東的權益。

幾個掛牌銷售的教育出版社雖然在市場份額上占據了主要地位，但是跟他們的主要競爭對手培生集團相比，收入和利潤增長的緩慢，讓他們的股東逐漸失去信心。以哈考特為例，雖然創造利潤，但是利潤增長比率為負數，也就是說，增長的幅度始終處于下降的趨勢。培生在線上產品獲利方面也走在了前面，2006年，培生教育23%的收入從線上產品和服務上獲得。

勵德愛思唯爾集團2005年的利潤是4.64億英鎊，2006年的利潤增長到6.25億英鎊，運行收入提升了4%， 達到54億英鎊。但是哈考特教育是唯一沒有提高利潤的部門。哈考特的運行利潤降低了19%，為1.29億英鎊，運行收入下降了1%，為8.89億英鎊。跟其他三個部門相比，教育出版的利潤增長率讓它成為被割肉的對象。

出版，尤其是教育出版是一個長效產業，投入和回收的周期比較長。但是對于上市公司的股東，他們要看到的是滿意的利潤增長。三家公司的電子出版和專業出版都保持了很高的收入和利潤的增長，相比之下，教育出版雖然也有利潤，但是利潤增長率卻遠遠落后于其他的部門。因此三家公司都受到了股東的重大壓力。

作為上市公司，時刻受到被收購的威脅。如果股東失去信心，將直接導致公司面臨被私人基金收購的危險。去年12月份美國著名的學校教科書出版商霍頓·米夫林（Houghton Mifflin）本來要收購愛爾蘭的教育軟件公司Riverdeep，卻被財大氣粗的Barry O'Callaghan反收購，成為Riverdeep的一部分。

勵德愛思唯爾和培生今年都被列入被私人基金收購的危險名單，因為他們龐大的功能，不同的分支，會吸引試圖“購買分割”的買家。賣掉教育出版部門可以增加整個集團的協調性，也客觀上減輕了被購買分割式收購盯上的危險。

勵德愛思唯爾的總裁Crispin Davis說，出售哈考特教育， 可以讓我們的戰略目光更加精銳，能夠將我們的資源集中在與整體規劃更為協調的數字化機遇上。

勵德愛思唯爾將把這次出售獲得的70%到80%的收入作為紅利分給股東。在消息公布后的交易日，勵德愛思唯爾在倫敦的股票市場，交易價格上漲了5.9%，達到每股6.4英鎊。UBS的分析師預測，哈考特的出售將給勵德愛思唯爾帶來17億英鎊的稅后收入。Daniel Kerven這樣說，“出售教育出版將解決掉一個有問題的部分，同時創造一個擁有更可預測收入來源的、更為專注的公司”。勵德愛思唯爾在2007年的每股預測收入將增長10%。當然，這很大程度上受哈考特部分的銷售時間影響。

湯姆森在銷售教育出版部分之后，電子服務收入所占的總收入比重將從69%提升到80%。之后，湯姆森將重新調整組織機構，包括六個戰略商業部門：北美法律、財經、科學、國際法律法規，稅務會計、醫療健康。這幾個分部都是電子化程度已經非常高的程度。湯姆森的電子服務是向這些行業提供全套的專業電子工作流程。這樣的電子服務，能夠給湯姆森提供穩定的、高增長率的、更有預測性的收入。而這對于股票市場的穩定和信心是非常重要的。

政府政策影響行業的穩定性

雖然三家集團都異口同聲地把出售教育出版的主要原因歸結于集團總體戰略的協調性，都強調教育出版是一個運行良好的部門，但是事實卻比這個要復雜。

教育出版是一個跟政府的教育決策部門以及教育執行單位密切相關的行業。在美國，每五年各州政府就要調整教學大綱，重新決定使用哪些教學材料。所有的教育出版社都要開始新的一輪競爭。在英國，政府提供給學校的預算資金中包括教材費用，使用什么教材由各個學校的老師或者地方教育委員會決定，每一次教學大綱的調整也意味著新一輪的競爭。雖然這些大的教育出版社都有著自己的固有優勢，但是每一次調整，他們都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來保持自己的市場份額，包括建立花費巨大的教學支持系統，提供越來越多的教師教學輔助材料。

教育市場另外一個特點是擁有眾多的“Gate Keeper”(守門員)。一套教材的成功推廣必須要通過包括政府教育決策單位、學校校長、具體負責老師等多重守門員，所以對市場銷售部門的壓力很大。每個教育出版社都需要有龐大的市場推廣隊伍來進行游說。這些都影響了教育出版利潤的穩定性。

在2000年，勵德愛思唯爾決定購買哈考特的時候，一方面是看上了哈考特科學醫藥對自己的巨大益處，另一方面，也是著眼于布什政府隨后推出的No Child Left Behind Act（不落下一個孩子法案）。這個法案著重于給美國學校配備計算機網絡，讓教師能夠更好指導學生，并且根據需要特定課程。美國政府對之投入巨大，根據美國投資銀行的數據，美國在2005年對于教育和培訓的投入提升了9.3%，達到212億美元，在2006年，預計將提升到223億美元，2010年達到275億美元。在美國，所有的學校都有互聯網，93%的教室有接入互聯網的計算機。在英國，70%的學校已經用電子白板替代了黑板，教師們可以展示線上信息，并且通過數字手段發送他們的課堂筆記。

教育出版的未來會怎樣

當勵德愛思唯爾購買哈考特教育的時候，他們預測數字化教材和線上教學系統的發展速度會很快。而事實并非如此。他們所期待的，更加穩定的盈利模式以及跟地方機構減少沖突的方式并沒有完全實現。跟勵德的其他三個分部相比，教育出版仍然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運作。

三家重量級教育出版社的集體掛牌出售，是近年來國際教育出版市場最大規模的震動。Reed的哈考特預估價值達到20億英鎊，湯姆森教育出版集團為50億美金，威科集團為5億英鎊以上。三家出版社的最后去向將給數字時代的西方教育出版市場帶來決定性的影響。如果真的存在一個有實力同時吞并三家的購買方，將出現一個足以跟培生抗衡的巨型教育出版機構，打破培生目前在數字教育出版方面的主導地位。而三家割肉的集團也能夠如他們所愿，集中精力，致力于他們獲利豐富的電子專業服務上。

如DKB的投資分析家預測，教育出版市場和教育市場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技術和內容變得同等重要，培生已經獲得了競爭的先機。在未來的幾年里，美國學校使用技術的方式將發生變化。學校的管理軟件，內容系統，和教學大綱互動的考核與教學管理系統將比教材和國家統一考試發展得更為迅速。對于麥格勞·希爾和霍頓·米夫林這些余下的教育出版社而言，選擇是同樣的：或者繼續投資建設學校相關的系統和科技，或者，跟三家無意戀戰的同行一樣，趁還能賣個好價錢的時候割肉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