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看到一篇文章,回憶改革之初,農村包產到戶的情況。這是萬里當安徽省委書記時首先從鳳陽開始的。一些省很快跟了上來,一些省的領導卻在觀望。他們所以觀望,并非對包產到戶能不能解放生產力、能不能提高生產、能不能增加糧食產量、受不受農民歡迎拿不準,有懷疑。不是的。對此他們心里也深信不疑。他們所以遲遲不動,是因為他們一時拿不準、吃不透“上面”是什么意思。他們要等摸準了“上面”的意思才肯決定自己怎么做,才認定什么對,什么錯,而不是按實踐檢驗和證明的對錯去“對錯”。后來他們確信“上意”也認同包產到戶,這才跟上走。可以想像,如果“兩個凡是”派執政,反對包產到戶,那么,即便他們明知包產到戶是當時解決農村問題、農民問題、糧食問題的靈丹妙藥,他們也會把包產到戶批個狗血噴頭。
其實,這種揣摸“上意”,以“上意”來確定對錯、是非、真理的情況還相當嚴重,相當普遍。有個在基層工作的朋友就說,他們那里也講究實事求是,但這已經被大家心知肚明地變成了對“上意”這種“實事”的“求是”。“上意”認定的事情、認定的作法,就是“是”,就是對;不被“上意”認可的事情和作法,就是“非”,就是錯。所以當要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不是到實踐中考察,不是傾聽民意,而是通過各種渠道、各種辦法揣摸“上意”,然后按“上意”去說,按“上意”去做。這就是為什么一些如同“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錯誤的、行不通的、老百姓不接受的事情,一些下級、一些被領導者卻“手把文書口稱敕”努力去執行、去貫徹的原因。朋友說,這種按“上意”去做的事情,事后證明錯誤了(許多事前就知道會錯),你也不必負任何責任,照樣當你的官,照樣拿你的工資;但是你不去按“上意”做,人家立馬就可將你免職,將你除名,打掉你的飯碗。以后即便事實證明你對人家錯,你也很難官復原職,很難被重新起用,很難再端上原來的飯碗。好漢不吃眼前虧,即便明知“上意”不對,他們當然也要毫不怠慢地合絲合縫地按“上意”行事了。
揣摸“上意”然后以“上意”檢驗并確定對錯、是非,比用理論檢驗真理還要糟糕。因為理論既然已經形成理論,既然已經被稱為理論,它總還多少有一定的真理性。而“上意”,常常就是“上面”的意圖,“上面”的話,“上面”的指示,離人家理論還遠得很,很可能就是“上面”的“靈機一動”,就是“一拍腦袋”“即興發揮”,甚至是他們的頭腦發熱發昏。用這樣的“上意”來檢驗并確定對錯、是非,那不僅糟糕,而且十分危險。鬧不好,就像相信馬路牙子上算命的、看手相的、看面相的這“仙”那“仙”的胡說八道一樣,把你引向邪路。
好像是陳云,生前曾諄諄告誡人們:“不唯書,不唯上,只唯實。”“不唯書”是不唯理論;“不唯上”就是不唯“上意”。真理標準大討論是從正面的、肯定的角度確立檢驗真理的標準,陳云的“兩不”則是從反面的、否定的角度批駁判斷真理標準上的謬誤的。兩者都是歷史經驗和教訓的總結。但有了從反面的論述,這正面的立論就更加凸顯了。不唯書,不唯上,“只唯實”,自然而然就推導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兩者真是殊途而同歸,珠聯而璧合。
當然,“上意”不是說不能聽。只是說,更應該聽實踐的,特別是當“上意”和實踐不符或背離的時候,則應毫不遲疑地果斷地聽實踐的。“不唯上”,也是說不把“上意”當唯一的,并非說一點不能聽。這是不應當有任何誤解的。
(摘自《雜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