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考察了主要發達國家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結構中的地位、方式以及發揮作用的條件,認為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中積極作用的發揮,取決于一國金融制度及其所決定的金融市場特征,并根據發達國家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結構中發揮的作用,對中國商業銀行參與公司治理提出了若干建議。
公司治理是一整套配置公司剩余控制權和剩余索取權的制度安排,它包括如何配置和行使控制權,如何監督和評價董事會、經理人員和職工,如何設計和實施激勵機制等內容。各國商業銀行作為金融市場的主要參與者,在企業公司治理結構中的地位以及參與企業公司治理的方式各不相同,具體方式取決于本國的金融制度及金融市場結構。通過考察主要發達國家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中的地位、方式及其決定因素,可以為我國商業銀行參與公司治理提供借鑒。
發達國家商業銀行參與企業公司治理的實踐
世界主要發達國家商業銀行參與公司治理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干預性治理”,即商業銀行通過參與企業的經營決策以實施對企業的控制,參與的方式是債權控制和股權控制相結合,這時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結構中居于核心位置,德國和日本的商業銀行就屬于這種類型;另一種是“目標性治理”,即商業銀行在通常情況下不直接干預企業的經營決策,只有在企業資不抵債的時候才行使控制權,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結構中不占主導地位,參與公司治理的方式主要是債權控制。英國和美國的商業銀行就屬于此類。
德國商業銀行參與企業公司治理的經驗
德國商業銀行在企業公司治理中發揮著核心作用,這種核心作用是商業銀行通過對企業實施股權控制和債權控制來實現的。具體地說,商業銀行作為企業的大股東實施對企業的股權控制主要表現在:
行使股東投票權。根據德國商業銀行法,商業銀行可以無限制地持有企業股份,但商業銀行出于分散風險的需要并不需要成為公司控股股東。在公司治理實踐中,德國公司經常通過決議限制單個股東的投票權為5%到15%,而不管其實際投票權的多少,這樣的決議限制恰好控制了個人、家庭、家族的投票權,但銀行的投票權基本上不受影響。
接受委托行使其他股東的投票權。在德國,銀行所屬證券機構的顧客往往將股票交給銀行托管并將投票權委托給銀行行使,而委托投票并不受上面提到的投票權限制決議的約束。另外,銀行也行使其管理的共同基金的投票權。正是由于這種代理投票制度,使得銀行即使在所有權相當分散的公司中也能夠獲得重要的控制權。可以說,銀行代理投票制度是德國商業銀行參與公司治理區別于其他國家的最主要特征。
正是因為商業銀行在股東大會上強大的投票權勢力,使得商業銀行與公司雇員幾乎完全控制了德國的監事會。
商業銀行作為企業貸款人,其債權控制表現為一種相機治理機制,即在企業經營正常時,債權控制并不發揮多大作用,但當企業經營不善或陷入困境時,銀行常召集其他債權人給予援助,具體措施有延續或減免債務、緊急融資或派人協助經營等方式幫助企業渡過難關,在必要時,把對企業的債權轉化為股權,從而直接控制或接管企業。
德國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結構中的這種核心作用是由德國的全能銀行制度決定的。首先,德國的商業銀行均屬全能銀行,企業從開辦到經營,銀行都積極參與,幫助策劃、募股、發行債券、提供貸款、辦理結算和提供咨詢等,不僅向企業提供短期和中長期貸款,而且向企業認購風險資本,幫助企業發行股票,認購企業債券,從而建立起與企業的長期信用關系。企業在獲得貸款以后,要定期向銀行提供其財務報表,通報其投資新增生產能力狀況、原材料供應狀況以及產銷狀況等。如果發現問題,商業銀行則作為債權人行使對企業的控制權。其次,相對于銀行體系,政府對證券市場實施嚴格監管,如企業發行股票和債券必須事先得到聯邦經濟部的批準,批準的條件是發行企業的負債水平在一定限度以下,發行申請必須得到某一銀行的支持;企業發行股票要被征收1%的公司稅。企業在國外發行債券也受到嚴格限制,商業票據和國內債券的發行直到1989年才獲允許,外匯債券和歐洲債券的境外發行分別在1990年和1992年才獲批準;股票市場交易的高額征稅也是在1992年以后才有所松動。正是政府對證券市場的“歧視性”監管,使德國股票市場相對于銀行體系不發達,企業融資大部分依賴于銀行體系,銀行成為企業外源融資的主要來源,從而弱化了證券市場在公司治理中的作用。
日本商業銀行參與企業公司治理的經驗
與德國不同,日本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結構中的主導地位是由其主銀行制度來體現的。主銀行作為企業最大的貸款銀行,通過相機性治理來實現對企業的控制,即在企業經營狀況順利時認可企業內部的控制權,但當企業財務狀況惡化時,主銀行會對企業行使控制權,其措施包括解除經營者職務等主動性行為,并最終做出對該企業是應該清算,令其破產還是應該予以幫助,使之生存的判斷;主銀行還通過企業的結算賬戶掌握企業資金狀況的變化,從而具有信息優勢;主銀行通常情況下還是企業最大的銀行股東,根據需要參與企業的治理,包括派遣人員擔任公司要職以直接干預企業經營決策;主銀行還接受企業委托在國內發行公司債等,與公司有著長期綜合的交易關系。
對于商業銀行如何參與公司治理,青木昌彥(1999)認為,主銀行對企業實施事前、事中和事后全方位的監督。具體而言,在事前,表面看起來企業長期貸款中主銀行占比不到10%,但對于必須從眾多金融機構籌集資金的企業來講,首先必須得到主銀行的同意,其他金融機構才有可能做出向該企業貸款的決定;在事中,主銀行通過控制企業結算賬戶,收集有關信息,對企業起到了很重要的監督作用;在事后,主銀行則通過相機治理機制來行使對企業的控制權。
日本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結構中的核心作用與日本戰后實行主銀行制度密不可分。日本主銀行制度的形成是戰時金融管制政策、戰后對銀行業的扶持政策以及對證券市場的歧視性管制政策共同作用的結果。首先,戰時的金融管制政策一方面嚴重地限制了證券市場的發展,政府完全控制了公司債券的發行,而“公司利潤分紅及資金融通令”(1939年)對股票分紅和股東權限的規定嚴重地限制了股票市場的發展;另一方面戰時的“軍需企業指定金融機構制度”為戰后主銀行制度的形成奠定了基礎。其次,1949年8月股票市場的崩潰使盟軍總司令部接受了日本政府的經濟方案,主要包括1949年10月以后無限期推遲公共競價認購財閥的股票以及允許金融機構持股、實業公司持股和財閥持股。第三,戰后日本政府實施了對銀行業的保護措施,如實行銀證分離制度、限制銀行業的新進入者和實行低利率政策等。第四,戰后的日本政府延續了戰時對證券市場的“歧視性”政策,日本債券市場只對少數國有企業和電子行業開放,而且由主要銀行組成的債券委員會通過一套詳細的會計準則對企業債券的發行設置嚴格的限定條件。正是由于政府對證券市場的歧視性政策以及對銀行體系的大力支持,使證券市場相對銀行體系發展緩慢,導致企業的外源融資主要通過銀行體系來進行,這不僅使戰時銀行和企業的緊密關系得以保持,而且還得到進一步鞏固和發展,形成了日本頗具特色的主銀行制度,從而使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結構中居于核心位置。
英美商業銀行在企業公司治理中的作用
總的說來,英國和美國的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中持消極態度,在公司治理結構中不居主導位置,其參與公司治理的方式主要是債權治理。
美國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結構中的消極作用是金融制度對商業銀行管制的結果。首先,歷史上美國民眾意識中對權力集中的恐懼導致實行分散的銀行體制,從而使美國的銀行體系相對于證券市場不發達;其次,美國法律禁止商業銀行為企業提供長期資本,致使企業長期資本的籌集主要依靠證券市場,從而削弱了商業銀行在企業融資中的重要性;第三,大蕭條的直接產物“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促使美國實行銀行業與證券業分離制度,并禁止銀行持有非金融企業的股份,1956年的《銀行控股公司法案》及其在1970年的修正案繼續貫徹這種精神,1999年的《金融服務現代化法案》雖然使分業經營壁壘被打破,但法律仍然禁止商業銀行直接持有非金融企業股份,商業銀行可通過其成立或控股投資銀行、信托機構等非銀行金融機構間接持有公司股份,從而通過這些子公司間接進入公司董事會或監事會。但由于受到文化、歷史傳統、法律規則的影響,美國商業銀行對直接、經常地參與公司內部治理依然持消極態度,美國的公司治理更多地還是通過市場機制來實現的。
英國對銀行持股的正式管制雖然比美國要少,但一些自律性限制也阻礙了金融機構大量持有企業股份,如銀行大量持有公司股份時,需得到英格蘭銀行事先允許,頭寸(包括已投資股份在內的所有權益)超過銀行總資本的10%時,需向英格蘭銀行匯報。在實踐中,這種自律性限制致使銀行持有公司股票所占的份額很低。另外,英國和美國的金融市場結構相類似,都擁有較為發達的證券市場,企業的外源融資也主要是通過證券市場進行的,這就進一步弱化了商業銀行參與公司治理的市場基礎,使商業銀行在公司治理中處于消極狀態。
推動我國商業銀行參與企業公司治理的建議
以上分析表明,發達國家商業銀行參與公司治理的地位、方式和條件是由兩種因素決定的:一是政府對商業銀行參與公司治理的直接金融制度安排;二是由金融制度所引致的金融市場結構。德國和日本的商業銀行對企業的“干預性治理”一方面是由兩國的金融法律對于商業銀行可以持有非金融企業股份的規定,另一方面是由兩國金融制度所導致的發達的銀行體系和弱小的證券市場的金融市場結構;相反,英國和美國的商業銀行對企業的“目標性治理”,一方面是兩國金融法律對商業銀行禁止持有非金融企業股份的規定,另一方面是由其金融制度引致的發達的證券市場和弱小的銀行體系的金融市場結構。有鑒于此,我國商業銀行能否在公司治理中發揮積極作用也必須從以上兩個因素去尋找答案。
克服我國商業銀行參與企業公司治理面臨的制度性障礙
目前我國金融市場結構存在以下基本約束條件:證券市場不發達,銀行融資仍然是企業的主要融資方式;有效資本市場還沒有形成,市場主導的外部控制權市場沒有存在的基礎。這種情況決定了商業銀行應在企業公司治理中發揮重要作用,但目前商業銀行發揮積極作用必須面對以下制度性障礙:首先,我國商業銀行法明確規定金融業的經營是分業經營,商業銀行不允許持有企業股份;其次,商業銀行要在企業公司治理結構中起重要作用的前提條件是,銀行必須有能力、特別是有動力參與公司治理。換言之,商業銀行要想在公司治理中擔當重任,其本身必須是真正的市場主體,必須有完善的公司治理結構。顯然我國目前的商業銀行還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改革和完善現有金融制度以利于商業銀行參與企業公司治理
修改現行法規,允許銀行限制性持有企業股份。我認為,銀證分離制度目前有利于防范金融風險,但商業銀行限制性地持有企業股份和銀證分離制度并不矛盾,日本的實踐證明了在銀證分離制度下商業銀行可以限制性地持有企業股份。因此,修改現行的商業銀行法以完善公司治理結構不僅是必要的,而且也是可行的。從發達國家商業銀行參與公司治理的實踐上看,如果沒有較為發達的證券市場,外部治理機制不完善,就必須從內部治理機制加強對企業的監督和控制,銀行僅有事后的債權治理并不能有效監控企業的經營決策,股權控制才能加強銀行對經理人的事中監督以降低代理成本。德國和日本的商業銀行對企業的債權控制和股權控制正是說明了銀行作為大股東進行股權治理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進行產權改革,真正實現國有商業銀行的商業化運作。國有商業銀行市場化改革,以2003年底中央匯金公司用450億美元注資中國建設銀行和中國銀行為標志,由此拉開了國有商業銀行股份化改革的大幕。2005年10月27日,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在香港聯交所上市,為國有商業銀行的股份化改革邁出了實質性步伐,中國工商銀行也已經上市,中國農業銀行也正緊鑼密鼓地進行股份制改革。這一切似乎表明,中國銀行業的市場化正積極穩妥地進行。但欣喜之余,我們不禁要問,股份化改革能從根本上解決國有商業銀行的市場化問題嗎?目前的股份化能完善其自身的治理結構嗎?
從已經股份化改革的國有上市公司來看,國有企業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治理結構問題,國有股份的控股性地位成為公司治理結構完善的根本性制度障礙。比如雖然中國建設銀行全流通上市,但國有股份的控制性地位在較長時期是不可能動搖的。如果國家股份依然在商業銀行中占有控制性地位,其自身的治理結構問題就不可能得到真正解決,因為擁有控制權的經理并沒有動力和激勵去實現股東價值的最大化,更何況在國家所有制下,經理人的選擇也并非是通過競爭性的經理人市場產生,而仍然由政府任命。當然我們也應當看到,建行股份的全流通制度安排,作為真正市場化的一種制度安排,與以往的國企改革相比,已是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我們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由于國有企業的最艱難改革——產權改革已經基本完成,中國上市公司的股權分置改革已經基本得到解決,因此國家對國有商業銀行的控股性地位必須加快降低的速度以同整個經濟體制改革進程同步,否則中國經濟體制改革會因金融制度變革的不徹底而延緩了整個改革的進程。
為降低國有商業銀行股份的控股性地位,對于已在海外上市和將要在海外上市的國有商業銀行而言,有三條可供選擇的思路:一是在市場上逐步轉讓國有股權,因為這在制度層面和操作層面上都不存在問題;二是讓國家持有無投票權的股票——優先股,當然這只能作為一種過渡性的制度安排,最終目標是國有股份不占控股地位;三是前兩者的有機結合。另外,我還認為,從改變商業銀行自身公司治理結構的角度出發,應加強對經理人的監督和約束的機制設計。在改革目前對國有銀行經理人選擇問題存在制度性障礙的情況下,加強對經理人的激勵是降低代理成本的有效途徑。誠然,要從根本上解決國有商業銀行的公司治理結構問題是一個系統工程,它需要國有非金融企業改革的同步推進,但改革的根本或者說方向是一致的,那就是改變目前國家股份的控股性地位,讓民營資本成為市場主體,從而建立起以市場為基礎的公司治理結構,只有這樣才能使商業銀行在我國企業公司治理結構完善中擔當重任。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