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你怎么也不會相信我啦?”他無可奈何地問。
“我說過,你如果是餓了,我可以帶你去吃飯。不過……”司機若有所思,接著說,“你不要領會錯了,我并不是專門請你吃飯。反正我自己也要吃,我們一塊兒吃吧。”
“我現在考慮的不是這些。我是有些餓了,但我可以不吃,我只想請你帶我一程。”
“可我說過,我不去A城。”
“這個……請你別再騙我。我剛才已經打聽過,往這方向去第一站就是A城。”
他早就想這么說,但他怕惹惱了司機更不好辦。現在他不得不說了,只是仍小心翼翼。
“小兄弟,我們別再磨嘴皮了,我不能帶你。如果真要纏著我不放,我只好去住旅館,天亮之后再走。”
“有這種必要嗎?我說過我不是壞人,你盡管放心。而且,明天早上有人到車站接我,要是接不上的話,我可……就糟了。可是,你非要等到天亮才走,我只好……等待。明天還得請你發慈悲帶我一程。”
“……”司機想說什么,但沒說,愛理不理地搖搖頭,鉆進了駕駛室。
他趕緊不由分說地從另一邊鉆進了車門。
“你上車有什么用,我去前面住旅社。”
“你就帶上我吧,我不是壞人。”他再次無可奈何地求情。
司機剛啟動了馬達又滅了。看來他決不是真去住旅社,而是在想辦法甩掉他。
他鐵下心來:我不下車就是了。
司機很不友好地盯了他一眼,很惱火的樣子。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被別人騙了。”他干巴巴地說。
想起那一幕他就煩得要命,長到二十多歲還是頭一回遭人欺侮,頭一回受這種窩囊氣!
朋友信上說,火車站廣場隨時有車去A城。于是他便拼命趕路,下了火車他一個勁地往外擠,第一個擠出站。他想盡早起程。誰知原來并不是那么回事。廣場上的車倒是不少,但他沒有找到一輛是去A城的。要么是短途車,要么是單位接站的專車。
他很泄氣。
也許是時間太晚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是深夜十一點了。肯定是太晚了,他想,并打算找家旅社住下。正在這時,一輛豪華中巴滴滴滴梭到他跟前。
“先生,您去哪兒呀?”年輕漂亮的女乘務員探出頭來禮貌得讓人有些受不了。
“是問我嗎?”他簡直有些受寵若驚。看了看四周,不見另有他人,這才答道:“去A城哩!”
“那就快上車嘍!”
“太好了!”他還沒來得及感謝,便提著挎包上了車。等選好座位,再去買票時,他才有些不安起來:
“多少錢?”
“三十五塊。”
“怎么回事,不是十三塊嗎?”他記得朋友在信中告訴過他。
“那是白天嘍。這深更半夜誰愿意那么便宜開車?再說你要是走不了,在這再住一晚,這點錢夠花嗎?”
他感到自己像只吃了蜈蚣的雞,卻硬著頭皮無聊地打趣道:“這么說你的車又當車又當床,還挺合算的喲!”
“難道不是嗎?”女乘務員睜著一雙特亮的眼睛,笑瞇瞇地答道。
他突然覺得極滿足了,于是去搜口袋,可是馬上又記起自己的錢已不夠了。動身前他便算好了賬。他根本沒想過會坐“議價車”。
“小姐,真對不起,我一共才三十塊錢了,能不能優惠優惠?萬一不行的話,我只好改乘明天的車了。”
“別舍不得嘛!再大的票子我也能找開的!出遠門的人怎么才這點錢呢?”乘務員仍然很溫和地說著話。
“真的沒有了。實不相瞞,我是來打工的,要是有錢就不會千里迢迢來當‘叫花子’了。”
“可別說這種話,是來發財的羅!我們南方的票子有一大半是北方人賺走啦!”
他沒再說什么。他不想再把話題扯遠。他本想跟這妞再扯一番,但想到朋友的叮囑:一路上不可與不熟悉的人打得太火熱,特別是娘兒們!必要時可說些謊話,別老實巴交的。
于是他真的不敢再說了。盡管他想象得出如果他愿意,他與這妞兒一定很投機。
“真的就這三十塊錢啦?”女乘務員見他沒有再說話的跡象了,便問。
“你以為因為那么5塊錢求你很光彩?”
“那就破例優惠你一次羅!”
他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下,然后佯裝著笑容滿面地應付著:“下回坐你的車補上羅!”
說得乘務員也美麗地笑了。
后來他才明白這原來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后來車只在城里轉了幾道圈,那乘務員便下了車,換上另一位小妞。他感到有些奇怪,這才問車什么時候到A城。
“你去A城?我們的車不去A城哩!”新上車的小妞說。
“你說什么?剛才不是說去A城嗎?”
“誰說的?一定是你聽錯了吧?”
“我聽錯了?剛才下車的小姐明明那樣說的嘛!”他真有些惱怒,可一想還是不發火的好,于是改口道:“算了算了,給我退了車費,我下車行了。”
“把車票給我。”新上車的小妞說。
“車票?她沒給我車票呀!”
“她沒給你車票?這怎么可能?該不會是你沒買票吧?再說你這人該不是頭一回坐車吧!難道憑票坐車的道理也不懂?”
“可是……”
“可是什么你快下去找她呀!這也不能怪我是不是?”
……
“誰能證明你說的沒有假呢?”司機聽完他的申述,問。
“……我自己。”
他知道這回答多么蒼白,只得兀自苦笑。
“兄弟,我們單位有規定,晚上行車是不準帶陌生人的。你還是另想辦法去吧。”
“你……叫我去哪兒想辦法?”
“笑話,我叫你去哪兒想辦法?”
“都是出門人,你完全可以幫上這點忙嘛!”
“你別再空費口舌了吧,我不會帶你的。”
“你以為那么容易甩開我嗎?”他有些發橫了。
司機用陰冷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惱火地說:“你這人怎么回事?半夜三更強行乘車,難道不怕我報警?”
“報警?我怎么會怕你報警?我又不是壞人,什么證件都有。警察能把我怎么樣?我只是想行個方便,難道這也犯了哪條王法?”
“你……這么說你非要纏住我不可啦?!”
“對不起。我只能這樣了。”
司機嘆了口氣,確實拿他沒辦法。扭開車門跳下去,然后對他說:
“果真這樣,對不起,我也失禮了,我要檢查檢查你的身上。”
“這……”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他本想再逗逗:你不怕我反咬你一口,告你非法搜身?但他怕惹怒司機,只得把衣服脫下來扔過去,把鞋襪也脫了下來。
“還有挎包。”
“好吧,你看仔細點。”
他覺得興奮極了無聊極了好笑極了輕松極了。
“離我遠點,緊靠車窗。”上車后,司機擲過一句話。
一路上司機一直沒放松對他的提防。
他挪動一下身子,司機趕緊警惕地踩剎。 他感到有些過意不去,便盡力坐穩。直到酸酥酥的骨節再也支持不住時,才趁著汽車顛簸的慣性變換一下姿勢,但這仍未免卻司機的提防。他真想睡著免得讓司機神經緊張,可怎么也睡不著。他好不容易想到應該給司機敬一支煙,司機卻連聲“自己有”。他陡然想起有關“麻醉煙”行騙的事,不禁啞然失笑。
“我說過,我沒有騙你。”
下車時,他說。
“但你知道,我不得不提防。”司機說。
“我能理解,換上我也會一樣。”
“其實我想過,如果你真是車匪,一對一我估計能勝你。”
“這你就錯了,我真要是車匪,前方早安排好了埋伏!”
“是嗎?”
“不是嗎?”
于是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抽支煙吧,絕對安全。”他說。
“謝謝。”司機終于接過了煙。
他馬上幫他點火。火苗彈起的一剎那,他覺得他們親密如兄弟。
“祝你一路順風!”
“祝你早日發財!”
車駛進了繁華的街市。他站在那兒,望著車消失。久久地望著,到后來望出一股濃濃的情感來,甚至于有點想流淚。又一想,值得嗎?真他媽窩囊!
一扭身,晨光射得心情豁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