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下來

為了慶祝我二哥考上了公務員，家里在我二哥去縣城上班的前一天擺了八桌酒席，街坊四鄰、親朋好友都來喝喜酒。我二哥自然成了主角，他在知客的康爺的指揮下挨桌地敬酒。我二哥喝酒是外行，幾杯啤酒下肚，臉就紅得跟猴屁股似的了。我在一旁直為二哥擔心，我怕他喝多了耽誤了跟彩霞的約會。

彩霞叫我捎信兒給二哥，下午太陽偏西的時候，她在西山坳等二哥。

二哥和彩霞從小青梅竹馬，兩個人一起念到高中，高考卻都落了榜。兩個人沒有再去復習，都在家務了農，不久便公開了戀愛關系。我爹氣得說，兩個東西保準是高中時就勾搭，才弄得耽誤了學習，落個雙雙落榜的結局。爹的話雖然不受聽，但二哥也不反駁，他只一個勁兒地重復：我就不信非得一棵樹上吊死人！沒想到，二哥還真找到了“另外一棵樹”——他自學了大專，然后報考了公務員，并且順利地被錄取了……

其實，我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太陽剛剛偏西，酒席間就不見了二哥。我笑了笑，懸著的心著了地。

可是，康爺急了。他房前屋后尋了一圈后，沒見二哥，就大聲喊我，命令我去把我二哥找回來。我不敢不聽康爺的話，慌忙答應著沖出大門朝西山跑去。——正好借機偷看二哥和彩霞約會……

我一口氣爬上西山頂，隱藏在草窠里朝山坳里瞅。我看見彩霞正在山坳里摘山棗。卻沒見二哥的影子。我心里納悶，二哥哪去了呢？不會是酒喝多了醉倒在哪個小河溝里了吧？我正胡思亂想，突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嚇得一激靈，回頭一看，竟是二哥。二哥指著我鼻子斥責我，又來盯我的梢！我急忙證明自己的清白，老老實實地說，康爺叫我來找你回去。二哥噢了一聲，說，那走吧。我頓了頓，瞅了瞅山坳里的彩霞問二哥，你跟彩霞約完會了？二哥回頭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沒說話，回頭大步朝山下走去。我緊跟在二哥身后，看著二哥不高興的背影，我隱約感覺到，出事了。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問二哥，咋了？二哥明明聽見了我的話，卻沒搭理我。我心里感覺不平，賭氣說，考上公務員牛氣了！這回二哥停住了腳步，他氣呼呼地回頭瞪了我一眼，說，是我牛氣還是她牛氣，我在山頂喊她好幾聲，她都沒上來！說完，又大步朝山下走去。丟下個有些發懵的我順著二哥的話往下想，二哥說彩霞牛氣，彩霞有什么可牛氣的呢？結果，我還沒想出個子午卯酉來，就到家了。

康爺見我把二哥找回來了，一邊訓斥著二哥接著去敬酒，一邊還夸了我好幾句。然而，我心里一點兒也不好受，目光總是盯著二哥。可我盯了半天，也沒盯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只是發現二哥喝酒比剛才沖了，一口一杯，跟喝水似的。

那天，二哥喝得爛醉如泥，晚上，早早就睡下了。而我卻總也睡不著，我心里很難受，我知道二哥和彩霞的關系出問題了。說實在的，不但二哥喜歡彩霞，我也很喜歡彩霞，當然，我的喜歡和二哥的喜歡不一樣，我是喜歡彩霞做我的二嫂，有幾回，我差點當著彩霞的面叫出二嫂來。

第二天一大早，二哥就趕早車去縣城上班了。遺憾的是，彩霞沒來送二哥。

半年后，更遺憾的事情發生了。二哥過年回家來竟領回一個新對象。我爹為此狠狠地訓斥了二哥一頓，可是，聽得出，爹的話里更多的意思是怕彩霞來家里鬧。

慶幸的是，整個一個正月都平安無事。

二哥的做法很讓我瞧不起。我為此質問過二哥，可二哥有他的理由，二哥說，他和彩霞之間已經有了距離。當著他新對象的面，我強忍著沒有做出過激的行為。不過，整個正月我都不快樂。我很傷感。

而且，我還把這種傷感帶到了學校。結果，那一年的高考，我也落榜了。我也沒有去復習，我也要學二哥——“尋找另外一棵樹“。盡管這是二哥身上唯一的亮點。

然而，就在這種尋找中，我的心理偷偷發生了變化。我開始注視彩霞。頗有些傷感地注視孤獨的彩霞。在村口，在麥地，在河邊……

我時常這樣想，我有責任替二哥贖回他在彩霞身上犯下的罪過。

那個秋天，彩霞依舊去西山坳里摘山棗。我便帶著傷感和內疚去西山頂注視彩霞。我不知道自己除了注視還能做什么，盡管那默默的注視里飽含著殷切的期待。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秋天火辣辣的中午。正在山頂上暗自神傷的我突然聽見山坳里的彩霞大聲喊我。頭一聲，我沒敢答應，第二聲，我答應的聲音還沒落，人就已經沖到了彩霞的面前。彩霞見了我，卻很失望的樣子，她問我，怎么叫你，你就下來了？我蒙了，臊得臉通紅。彩霞看了我的窘相，吃吃地笑了，邊笑邊說，你二哥可不像你。說著，她的眼里竟有一滴眼淚掉下來，落在地上激起幾朵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