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昊,北京昌平人,生于1934年。《人民日報》原國內政治部主任、高級記者;中國新聞文化促進會常務副會長。一生3件事:上學讀書,當右派,做新聞工作。寫雜文是副業(yè),所以總也沒有高出“業(yè)余的水平”。聊以自慰的是,改革開放以后,當了十幾年新聞官,是高級編輯,拿國務院特殊津貼,如今退休了,又受托分管中國新聞文化促進會日常工作。曾出版了《求全集》《搔癢集》《司晨集》《小心你的鼻子》《吳昊雜文集》《臺上臺下》《臺下文存》等雜文集。
希特勒是什么人?是法西斯,是殺人魔王,是大壞蛋,人們想都不用想,就會脫口而出。可是希特勒有沒有另一面呢?最近在全球放映的德國影片《帝國的毀滅》引起了軒然大波。這部再現(xiàn)希特勒末日的影片,大量取材于希特勒的女秘書特勞德爾·瓊格的回憶錄《直到最后的時刻》。瓊格在希特勒身邊工作3年,是奉命記錄了希特勒的遺囑之后,隨一支小分隊離開地堡的。在這個女人的記憶里,“希特勒是個有教養(yǎng)、受人尊敬、斯斯文文的領袖。也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尋常男人。他對自己的部下寬厚溫和,愛狗如同愛親密的朋友,為花朵的凋謝惆悵感傷,他還堅持素食,是個人所不知的素食主義者。”2007年5月29日的《作家文摘》里,有人開出了一長串世界級名人素食者:蘇格拉底、柏拉圖、畢達哥拉斯、達·芬奇、但丁、莎士比亞、托爾斯泰、愛因斯坦等等,在他們當中加上希特勒的名字,當然是一種玷污,正像《作家文摘》的那篇文章標題所寫的“素食難改希特勒本性”。作為人類的共同敵人,希特勒的歷史地位,是不會因為他食素、愛狗而有所改變的。但是作為一個人,希特勒有另一面,也并不奇怪。
熟悉近代史的人都知道,在20世紀初,吳佩孚、黎元洪都是有名的大軍閥,他們窮兵黷武,禍國殃民,乏善可陳,他們的歷史地位也早已確定。但是作為人,他們也有另一面,也有值得稱道的地方。
先說吳佩孚,吳是軍閥,也是文人,他熟讀經書,字寫得好,詩也作得好,有“儒將”之譽。他的一生,不嫖不賭,不好色,不納妾,不抽大煙,不置田產。更為可貴的是,他不向日本人屈膝,在守土衛(wèi)國、不受外辱上,始終大義凜然。“九一八”事變后,吳以布衣身份,閑居北平,當時日本人在東北成立了偽滿洲國,后策劃所謂“華北自治”,請吳做“華北王”,吳憤然作色道:“自治者,自亂也。”嚴詞拒絕。1937年“七七事變”以后,日本人想把南京偽政權和北京偽政權合并在一起,請吳做“中國王”,吳又說:“叫我出來也行,你們日本兵必須全部撤出中國去。”還有一件事在這里大有必要向現(xiàn)代人提及,那就是北洋政府成立以后,當時的國會議員要拆除紫禁城的三大殿,建國會大廈,吳佩孚當時在四川,聞訊后,立即致電當時的總統(tǒng)、總理、內務總長、財務總長:“務希毅力唯一保存此大地百國之瑰寶,無任欣幸,盼禱之至!”從而掀起了全國范圍的“保衛(wèi)此大地百國之瑰寶”的浪潮。如果沒有吳佩孚,說不定北京故宮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再說黎元洪,袁世凱做了大總統(tǒng)以后,黎是“二把手”,副總統(tǒng)兼軍隊的參謀總長,月薪5萬大洋。位子不算不高,待遇不算不豐。袁世凱為了復辟帝制,極力拉攏黎元洪,甚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黎元洪的兒子。但黎元洪始終反對袁世凱稱帝,他對袁說:“辛亥革命為推翻帝制,建立共和,死者何止千萬,如今大總統(tǒng)回頭再做皇帝,如何對得起這些英烈?”袁世凱稱帝以后,發(fā)布的第一道敕旨就是封黎元洪為“武義親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派國務卿陸徵祥到黎府祝賀,黎元洪當面表示不接受。不久袁又派人為黎量制“親王服”,被黎趕出了家門。但袁仍不死心,不久又下了一道封王的敕令,這一次是派九門提督江朝宗去宣封,黎元洪干脆閉門不出,江朝宗卻耍起了無賴,長跪不起,高呼:“請王爺受封!”于是黎指著江的鼻子大罵:“江朝宗,你怎么這么不要臉,快快給我滾出去!”事情到此,袁世凱仍不死心,又派兒子袁克定親自登門,黎元洪仍不改初衷。后來當護國將軍蔡鍔在云南打響反對帝制第一槍后,黎元洪擊節(jié)贊賞:“松坡(蔡鍔字),不愧英雄本色!”袁世凱只坐了83天皇帝,沒有使中國歷史再次倒退,這當中也有黎元洪的功勞。
說起北洋軍閥的頭面人物,還應該有曹琨、段祺瑞、張作霖、張宗昌、陸宗輿、馮玉祥等,這些人也都是有兩面的。
很長一段時間里,特別是“文革”那些年,人被簡單化了,要么是好人,要么是壞人,戲劇舞臺上,要么是紅臉,要么是黑臉,地、富、反、壞、右、叛、特、修、走資派,統(tǒng)統(tǒng)打倒之外,還要踏上一只腳,永世不得翻身,凡是階級敵人,就不許、也不能有好的一面。現(xiàn)實的人如此,歷史的人亦如此。為什么建國以后的文學作品沒有生命力?為什么很長一段時間里研究歷史的人都改行了?為什么在我們的作家、記者的筆下總是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為什么像郭沫若那樣的大家還要把杜甫說成是地主進行批判?為什么在一大群“紅學家”那里把林黛玉說成是正面典型,而把薛寶釵說成是反面典型?為什么就不敢說雷鋒有手表、夾克衫……實在是有太多太多的“為什么”,都是緣于把人弄得太單一了,人都不像人了、不是人了,還能把人說清楚嗎?這一理論和思想,影響了多少人又誤了多少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