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貶之說皆屬龜

龜，本是水陸兩棲動物，在漫長的文化延續中，被國人注入了諸多的文化寓意：或靈之，“四靈”(麟、鳳、龜、龍)、“五靈”(麟、風、龜、龍、白虎)之一者，“介蟲(有甲殼的蟲類、水族)之精者”；或寶之，“天下之寶也”，獲之“家必大富至千萬”；或壽之，“壽蔽天地，莫知其極”；或貶之，有“龜奴”、“綠帽子”、“縮頭烏龜”之俗謂，等等。龜在承載著上述諸多文化內涵的同時，也把人類文明從蹣跚到矯健的成長足跡展現得淋漓盡致。

靈龜

國人崇龜之俗由來已久。古典籍《國語·周語》曾有“我姬氏出自天黿”語，《楚辭·河伯》注云：“黿，大龜也。”史前姬氏乃黃帝一族，黃帝又稱軒轅氏，郭沫若認為“軒轅”即上文中的“天黿”。黃帝部族認為自己是龜的傳人，原始時代的崇龜之俗由此可見一斑。

這一點在近年來的考古發現中也得到了證實：在新石器文化遺址，如舞陽賈湖裴李崗、大汶口、河姆渡等墓葬中，都曾先后發現龜崇拜的遺痕。僅在大汶口遺址中，曾有11座墓葬出土龜甲21件，上有穿孔，多在男性死者右腰旁，可能生前即已佩帶，有的還涂有朱彩。

古人崇龜之俗的直接認知是，龜乃“壽蔽天地”、“知天之道”的靈物，能鑒往知今。《洪范·五行》：“傳龜之為言，久也，千歲而靈，故知吉兇。”《禮記》有云：“麟體信厚，風知治禮，龜兆吉兇，龍能變化。”之所以如此，源于龜的獨特生理結構。對此，《禮統》是這樣解釋的：“神龜之象，上圓法天，下方法地，背上有盤法丘山，黝文交錯以成列宿，五光昭若黝錦，運轉應小時。長尺二寸，明吉兇，不言而信。”

因信龜有先知先覺之能，所以在商周時期，龜卜之風甚烈。《說文》解：“卜，灼剝龜也，像灸龜之形。”即用火燒龜殼，察看其龜裂橫豎紋理以測吉兇的一種手段。周時并設官吏專司占卜：“占人”，“掌占龜”，是專司蓍龜之卦兆吉兇者；“卜人”，是助太卜、卜師行事者。龜卜內容、對象極廣，舉凡祭祀征伐、宴飲壽誕、婚喪嫁娶、建宮筑室、農業漁獵等等，都在龜卜之列。這一點從殷墟出土的甲骨文皆為卜辭即得到證實。

延及后世，雖然崇龜之風漸趨衰敗，但其文化影響卻逶迤不斷。如在漢代畫像磚中，玄武是經常出現的主題之一。《禮記·曲禮上》曰：“前朱鳥而后玄武。”孔穎達疏：“玄武，龜也。”再如，至今全國各地漢族墳墓，多筑成龜形，俗稱“龜腰墳”；漢族民眾用以斂尸的棺槨，均為弧形輪廓，上隆下平，整個結構明顯有仿龜形之痕。

壽龜

龜靈，是因為龜壽。《古小說鉤沈》輯《玄中記》云：“千歲之龜，能與人語。”《述異記》又云：“龜千年生毛，壽五千年謂之神龜，萬年謂靈龜。”

現代科學證實，龜本長壽之物。如在上海自然博物館里，存有一龜標本，該龜甲上刻有“道光二十年”(即1840年)的字樣，由此可以推算出，這只龜到1972年被捕獲時至少已活了132年。龜之所以長壽，源于其獨特的身體結構和生理機能：龜有一副堅硬的甲殼，使其頭、腹、四肢都能得到很好的保護，免受傷害：龜頸可以伸縮自如，既可伸頸吞氣，也可縮頸于殼以避險情；龜肺可貯大量空氣，呼吸緩慢，因而體能消耗極少等。

古人早就意識到龜的養生價值。晉人葛洪《抱樸子·內篇·卷三》：“知龜鶴之遐壽，故效其道引以增年。”道家仿龜呼吸規律創“龜息”之法，即練功時，像龜那樣緩緩地呼氣，以求長壽。在演習龜生存之道的同時，“飲食”其肉以養生，“江傍家人常畜龜飲食之，以為能導引致氣，有益于助衰養老”。明人李時珍《本草綱目》就錄有龜鱉詳細的食用和藥用價值。

在中國民間，亦常以“龜齡鶴壽”、“龜鶴之年”、“龜鶴遐齡”等寓意長壽。傳統吉祥圖案主要有“龜鶴齊齡”、“龜龍麟鳳”、“龜年鶴壽”等。在古人詩文中，也往往將龜與壽聯系在一起，寄寓美好。如唐人白居易詩《效陶潛體》中有“松柏與龜鶴，其壽皆千年”句，李商隱《祭張書記文》中有“神道甚微，天理根究，桂蠹蘭敗，龜年鶴壽”句。

寶龜

古人認為龜靈且壽，為地中精物，藏之能守土氣，所以《禮器》云：“諸侯以龜為寶，以圭為瑞。”《史記·龜策列傳》謂：“龜者，是天下之寶也，先得此龜者為天子，且十言十當，十戰十勝……王能寶之，諸侯盡服。王勿遣也，以安社稷。”又言“能得名龜者，財物歸之，家必大富至千萬”。

人們將龜和玉并視，合稱“龜玉”；戰國時，大將之旗以龜為飾，名為“龜旗”：漢時，列侯、丞相、大將軍的印紐都刻成龜形，名日“龜紐”；漢武帝時，曾鑄造龜文之幣，名為“龜幣”；唐武則天時，五品以上的官員都要佩戴一種龜形袋子，名為“龜袋”，龜袋上分別飾有金、銀、銅三種金屬，以區分官員品級的高低。

元人方回《虛谷閑抄》曾記一玄怪故事：“徐太尉彥若之赴廣南，將渡小海，有隨軍將，忽于海淺瀨中，得一小琉璃瓶子，大如嬰兒之拳。內有一小龜子，長可一寸，往來旋轉其間，略無暫已。瓶項極小，不知所入之由也。因取而藏之。其夕忽覺其船一舷壓重，乃起視之，即有眾龜層疊，就船而上。其人大懼，以將涉海，慮致不虞，因取瓶祝而投諸海，眾龜遂散。既而語于海船之湖人，曰：‘此所謂龜寶也，希世之靈物，惜其遇而不能有，蓋福薄之人，不勝也：茍或得而藏家，何慮寶藏之不豐哉!’惋嘆不已。”

正因為龜是富貴吉祥的象征，所以古人多有以龜為名者：周時宋有公子圍龜，楚有斗韋龜，漢有京兆尹陳龜，唐有樂工李龜年、進士張仁龜、農學家陸龜蒙等等；舊又有“懷龜骸求聰敏”之俗，以為“龜骸環裳，子孫聰明，取龜左骸環而帶之，子孫聰明智慧”；民間什物，龜的造型很多，如紅龜糕、水龜(枕)、龜殼磚、龜床等。

貶龜

龜崇拜的顛覆，肇始于古人錯誤認知。《列子》：“龜純雌，其名大腰，今有遇龜蛇集者，皆謂真武降，必焚香馨誠懇禱。”《說文解字》也表達了同樣的看法：“龜，舊也。外骨內肉者也。從它。龜頭與它頭同。天地之性，廣肩無雄。龜鱉之類，以它(蛇)為雄。”普遍認為龜唯有雌類，無雄。更大的原因在于封建帝王的移情別戀，自漢高祖劉邦始，帝王身世與龍聯系起來，帝王世家多為龍子龍孫，這是導致崇龜文化衰敗的最根本原因。

既然人們認為龜只雌無雄，龜要繁衍后代，只能與他物相配。《埤雅》中說：“廣肩無雄，與蛇為匹，故龜與蛇合，謂之玄武。”所以也才有龜意的濫觴：唐時樂戶皆著綠頭巾，而龜之頭亦暗綠色，后遂稱著綠頭巾者為龜；又以樂戶妻女皆歌妓，故俗稱開妓院及縱妻行淫者為龜；又如指稱妓院里的男仆為“龜奴”，舊時妓院鴇母的丈夫為“龜子”，等等。

又云龜為“王八”。清趙翼《陔馀叢考·雜種畜生王八》：“俗罵人曰雜種，曰畜生，曰王八……王八，明人小說又謂忘八，謂忘其禮、義、廉、恥、孝、悌、忠、信八字也。”又稱“王八”一詞來源于《新五代史·前蜀世家·王建》：王建“少無賴，以屠牛、盜驢、販私鹽為事，里人謂之‘賊王八一。王建排行八，故稱“王八”。

歷史延至今天，龜仍然循著它的自然軌跡在代代繁衍，在它的背后卻為人類留下了一筆足可歆享的文化財富。除卻歷史的虛枉之后，龜文化應該是中華民族文化中一支不可或缺的文化奇葩。

責任編輯 姜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