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企業在為股東追求極致利潤的同時,是否應當兼顧其他利益相關者的權益?正日漸成為我國商界乃至經濟學界不得不直面的一個課題。由此派生的問題是,企業應當承擔怎樣的社會責任?企業怠于或拒不承擔社會責任將會引致怎樣的法律后果和經濟后果?進而將企業社會責任問題引入到了法律的層面。
企業擔當社會責任的動因
最初,當有人用企業社會責任評價標準(SA8000)來量度中國企業的所作所為時,曾經引起了廣泛的敵視和排斥。有人認為,企業責任是跨國公司和貿易利己主義的一個陰謀,是西方國家處心積慮為中國設置的一個貿易壁壘。更有人認為,強調企業社會責任實際上是計劃經濟體制下“企業辦社會”現象的復辟,是政府對自身責任的推卸。然而,隨著一系列被指責為“社會責任缺失”的事件的頻繁發生(如礦難、環境污染、工傷事件、民工荒等),中國的主流輿論和企業界的精英們在感受切膚之痛的同時率先注意到,上述事件的發生確與企業社會責任某種程度的旁落存有千絲萬縷的因果關系;他們進而領悟到,企業社會責任問題的提出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競爭對手刻意設置的一道貿易門檻,而是企業謀求持續發展和提高競爭力必備的一劑苦口良藥。
一個不容質疑的事實是,雖然SA8000只是一家美國民間組織(SAI:Social Accountability International)于1997年自創的一套企業社會責任評價體系,但由于其深受歐美一些大型采購集團的青睞和追捧,故該認證標準正日漸演變成為一個廣受國際社會首肯的公用標準。 歐盟于2001年也出臺了《企業社會責任框架標準》,并輔以諸多與之配套的認證標準,由此給歐盟各國的貿易對象設置了諸多準入條件。面對這樣的現狀,中國企業要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產品,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中國企業要想把自己的產品賣到歐美去,將不得不“屈尊”認可和選擇國際性的企業社會責任認證標準,并為此付出相應的成本。
另一個不容忽略的事實是,伴隨著全球化的企業社會責任認證浪潮,有關企業社會責任的理念將會不可避免地對中國的公眾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無論他們是消費者、打工仔,還是有權享受綠色和清新空氣的普通公民,他們都是企業社會責任的利益相關者,他們正日漸注意到企業的社會責任問題,并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對企業社會責任的自發評價體系中來。可以說,企業社會責任在任何程度上的缺失,都是對他們利益的一種侵犯。特別是在構建和諧社會的環境中,企業在生產和經營過程中如果不能兼顧眾多利益相關人的感受,就會造成社會不和諧的局面。相應地,受到損害的利益相關人有權向企業提出諸多的訴求,也有權排斥和拒絕企業的產品。面對這樣的現狀,任何企業都不能不考慮自身如何對社會評價標準的順應。
無論是國際社會所推崇的企業社會責任認證標準,還是國內外利益相關人員所自發形成的企業社會責任認證標準,一旦為我國立法的強制性規范所確認,便上升為企業的法定義務;反之,則屬于企業的道德義務。
企業社會責任中的法定義務
當企業注定要為自己所擔負的社會責任買單的前提下,企業家們最關心的問題莫過于,究竟哪些社會責任標準是自己必須要遵循的?也只有在回答這個問題的基礎上,企業對自己需要為之付出的成本,才有一個清晰的量化。
如果從純商業的角度來解讀這個問題,其答案是相對簡單的:一個企業只要能夠逾越特定的社會責任認證門檻,消彌所有特定利益相關者的質疑和訴求,就算是履行了自己應盡的社會責任。
然而,如此的商業化解題顯然不具有廣泛性。企業社會責任要成為一個受到普遍遵循的準則,必須首先上升為法律的強制性規范。簡而言之,只有法律強制性規范中涉及到的企業社會責任規定,才是企業必須履行的義務。
我國《公司法》第5條、《合伙企業法》第7條、《個人獨資企業法》第4條都對企業承擔社會責任作了原則性的規定,與之相配套的是,我國頒布的《勞動法》、《環境保護法》、《環境污染噪聲防治法》、《土地管理法》、《礦產資源法》、《產品質量法》、《電力法》、《廣告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法規,則對企業應當承擔的社會責任的具體內容以及與之相關的法律責任作了明確的規定。 對那些產生環境污染的企業而言,有效防止環境污染就成了他們應當承擔的法定社會責任,如果不履行該項社會責任,就會招致相應的法律后果。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法律通過強制性規范所賦予企業的社會責任,是一種不能豁免的義務。一旦怠于履行或拒不履行該項義務,就屬于違法行為,企業就得為此付出代價。由此看來,因履行企業社會責任法定義務所需要的支出,是每個企業在進行規劃和預算時不可省略的必要成本。
相對國內法而言,西方發達國家在法律上設制了更為嚴格的企業社會責任規范。以歐盟為例,自2001年出臺《企業社會責任框架標準》之后,有關企業社會責任的強制性規范大量見諸于各類法律法規。如,自2006年1月1日開始實施的新的《食品衛生法》,就對歐盟各成員國生產的以及從第三國進口到歐盟的水產品、肉類食品、腸衣、奶制品及部分植物源性食品等,規定了非常嚴格的審查標準,而且非常強調生產商在食品衛生、動物健康及動物福利等方面的責任。很有意思的是,該法在動物福利方面的審查標準,要求向歐盟出口的生豬飼養企業確保生豬在出生后應當享受13天的母乳,在喂養中需在豬圈里堆滿泥土以滿足其拱食泥土的天性,并應在豬圈內堆放干草,以使其有良好的休息空間;在運輸過程中,每隔8小時應當給豬喂食物并讓其休息;在屠宰時要先將豬電暈才能進行宰殺,以使其在無恐懼的狀態下走向“安樂死”。相形之下,英國的立法則更具“人道主義”,早在2002年,他們的立法就規定,為了滿足豬拱物的天性,要在豬圈里放上足球或籃球之類的玩具,以使豬能夠在拱物的嬉戲中快樂地成長。如果飼養者沒有盡到這樣的義務,將會被處以罰款甚至監禁。對于很多在童年時代都不曾擁有過自己的籃球或足球的中國人來說,猛然接觸到這樣的規定,和我們的祖先最初看到西洋鏡的感覺可能沒有什么兩樣。坦率地講,我們無從體驗食用這些“快樂的豬”和我們平日食用的豬肉在味道上有何區別,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對于歐洲的食客而言,只有當他們確信其所食用的豬肉曾經經歷過一段符合其倫理標準的人道主義旅程,他們在享受佳肴的時候才會心安理得。顯而易見,讓豬成為“快樂的豬”本來是公眾的一種心理需求,當其被載入法律的強制性規范后,就演化成了豬肉食品生產企業必須遵循的一種法定社會責任。對于中國的相關企業來說,除非你不想把自己的豬肉制品賣到歐盟去,否則,你就必須邁過這道門檻,讓自己飼養的豬也成為“快樂的豬”。
企業社會責任中的道德義務
由于“企業的社會責任”本身是一個相對模糊的概念,特別是在諸多利益集團語言不詳的晦澀注解中,不僅“企業的社會責任”與“企業的經濟責任”糾纏不清;企業社會責任中法定義務與道德義務的邊界也易于混淆,這不僅使企業家感到迷惑,也由此導致了前文所提及的“企業辦社會現象的復歸”或“政府推卸、轉移自身責任”等奇談怪論的出現。
實際上,企業通常不喜歡糾纏于概念的爭執,而希望明明白白求得一個答案:究竟哪些社會責任屬于法定的強制性規范?哪些社會責任屬于法定的任意性規范或倡導性規范,抑或是在公眾中自發形成的倫理規范?對于前者,亦即社會責任中的法定義務,企業怠于或拒不履行這些責任將會招致相應的(有時候甚至是嚴厲的)法律責罰?對于后者,亦即社會責任中的道德義務,企業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思自治來決定是否履行這些責任,并且不會因為不承擔這些責任而招致法律后果?
有關企業道德義務內容的任意性規范和倡導性規范大量散見于我國的眾多法律法規中,比如,我國《產品質量法》在作出“產品質量應當檢驗合格,不得以不合格產品冒充合格產品”的強制性規定外,還以任意性規范授權企業“根據自愿原則可以向國務院產品質量監督部門認可的或者國務院產品質量監督部門授權的部門認可的認證機構申請產品質量認證”。不僅如此,該法還以倡導性規范規定:“國家鼓勵企業推行科學的質量管理方法,采用先進的科學技術,鼓勵企業產品質量達到并且超過行業標準、國家標準和國際標準。”在該法所規定的法律責任中,只有違反強制性規范所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卻沒有與任意性規范和倡導性規范相對應的罰則。由此不難看出,違反法定義務和違反道德義務的行為在法律上所受到的評價是完全不同的。
除了法律法規中的任意性規范和倡導性規范外,利益相關人通過言行和道德評價而對企業形成的一些合理期待,也是企業道德義務的一部分。這部分道德義務是非法定化的,它不是由國家的強制力作為其履行的保障,而是取決于義務人對公眾輿論和社會評價的在乎程度。通常,只有那些對自己有較高道德標準要求的企業,或者是意識到履行道德義務將有助于企業持續發展或增強企業競爭力的企業,才會去主動承擔該項義務。以重慶龍湖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為例, 該企業戰略的精髓在于,他們極大地滿足甚至超越了客戶的期待和想象,除了提供高品質的產品及主動履行企業的法定義務之外,在很多開發商面對企業的道德義務躊躇、徘徊的時候,“龍湖”卻率先擔待了大量的道德義務。比如,他們為了解除“龍湖花園”住戶對環境的擔憂,主動花錢對“龍湖花園”毗鄰的九龍湖湖水進行治理和保護;他們在銷售“藍湖郡”之前,主動對周邊的生態環境進行了摸底調查并公開予以披露;他們在提供物管服務時,以超乎尋常的忍耐心和包容心來善待客戶的高要求甚至刁難,等等。“龍湖”秉承始終的“善待你一身”,表面看來似一句廣告詞,但細細品味,卻是“龍湖”甘愿承擔企業社會責任的神圣宣言。當然,“龍湖”在大量承擔社會責任的同時,也立竿見影地獲得了持續發展。此間的因果關系,正是許多企業需要加以體味的。我個人認為,企業主動承擔道德義務的動機絕不能單純為了慈善,而是籍此給企業帶來足量的回報,這一點無可厚非。倘若揮灑千金只是圖個虛榮,或者得不償失,則是對企業投資者的不負責任。
結束語
企業的社會責任,是對法定義務和道德義務的雙重擔當。對于企業社會責任項下之法定義務的承擔,可以豁免企業的法律責任;對于企業社會責任項下之道德義務的承擔,可以提高企業的品牌號召力,并為企業的可持續發展帶來好處。
(作者系重慶律師協會副會長,重慶百君律師事務所主任)
(責任編輯:郝幸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