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冬的第一場雪很厚。
盡管臨行前加過一件羊絨衫,郝偉依然在下車的瞬間被吹了個透心涼,轉身,依維柯客車已經消失在白茫茫的雪霧里了。北風中的雪粒子剛落到頭上的時候還能化成冰,只一會兒便不再融化了,堆在頭上像富士山一般,郝偉把西服領子翻過來,裹緊了,迎著風一路走下去。
雪花飄飛著在下,雪野中已經漸漸隱去了路的界限,空曠曠的連只鳥都沒有。郝偉后悔沒有聽從秘書的勸告,讓司機送他過來。又走一段,郝偉甚至懷念起依維柯客車里的煙味和污濁來。
路還遠,身子卻越發冷了。郝偉這才覺得這件羊絨衫并沒有廣告中吹噓的那般神奇,還稱什么軟黃金呢,關鍵時候甚至不如一件軍大衣管用。
還沒有村莊的影子,在車上的時候問過司機。“順路朝北走,走一會兒到了鎮子不多遠就是了。”走一會兒,多大一會兒?不多遠,到底有多遠?這司機也真是有趣。郝偉苦笑著搖一搖頭。
郝偉記得自己的老家野地里全是墨綠的冬小麥,麥垅里都是返青的野菜。可這鬼地方四下全是光禿禿的黃土,沿途甚至連棵樹都沒有。要說丁鳴也真是個怪人,隱居的話也該學一學陶淵明,跑到這種既不依山、又不傍水的地方,有什么意思呢。
遠遠地終于看到炊煙了,腳下緊走幾步。開始看得真切起來,視野里稀稀拉拉地散落著百十戶人家,大都是青磚的院落,石砌的圍墻,幾炷青煙被北風吹得飄搖直上。
走近了,離路邊最近的一家門面上居然掛著供銷社的木牌子,推門進去,靠墻一溜貨架,柜臺擋在前面,屋當中點著爐子,一個50多歲的老頭正圍著爐子坐著,見郝偉進門也,不招呼。
郝偉抖落抖落身上的雪:“來包煙,來個打火機。”老頭這才起身慢吞吞地繞進柜臺,隨手摸出一包煙來:“抽這個吧,有頭臉的都抽這個,兩塊六。”接著蹲身摳索半天把一盒火柴扔到柜臺上:“沒火機,火柴五分。”
爐火挺旺,手腳尖上不大一會兒就烤得生疼生疼的,耳朵更是不讓碰。老頭拉個凳子:“坐這暖和暖和吧,你看這天。”郝偉打開煙,遞給老頭一支:“大爺,去郭家堡怎么走?”
“順路,下西北。”
“還有多遠呢?”
“不遠,七八里路吧。”
郝偉點一點頭坐下來,攏了攏被雪水打濕的頭發,笑一笑吸了口煙。
默默地烤了一會兒,郝偉站起來:“大爺,您這兒有雨衣賣嗎?”
老頭一,樂,“你當我這兒是百貨公司呢,趕路是吧,給你個紅塑料袋套在頭上,保管比雨衣還強。”
二
柴門很重,得扛住硬往里擠,雪花簌簌地從柴門的枝枝權權上掉下來。柴門掃過,露出黃褐的凍土。
石砌的房子,門前的墻縫里插根樹枝,掛一串紅紅的辣椒,也落了雪。
整頁的木板門掩著,“吱嘎”一聲推開,把里面的人嚇了一跳。郝偉看到屋中央升著一堆火,旁邊的破報紙上一堆煙葉煙梗。人已經站起來了,胡子拉碴的,穿一件破大衣,正是丁鳴。
郝偉不吱聲,蹲下從報紙上撕一縷紙,卷巴卷巴成了一個喇叭筒,填上煙葉,掏火柴點著抽一口:“不錯,上過馬糞吧。”
丁鳴吃一驚:“郝總!”
郝偉這才把頭上的塑料袋扯下來:“嗯,沒忘記我這個老大哥。”
“郝總,您怎么找到這兒來了?”,
“自從你不辭而別之后,大伙兒都挺想你的,我也一直在打聽你,再說咱那次成功操作021主要是你的功勞,公司確實也應該多給你一份酬勞。”
丁鳴搖一搖頭:“郝總,我不是因為這個,多年來我一直想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原以為在股市里會一直有那種如魚得水的感覺,這幾年的操盤生涯下來反倒倦了。”
“激流勇退,好,好!”
火堆里的木頭燃完了,只有紅紅的炭火噼噼叭叭地燒,丁鳴搓一搓手。“我去找點柴來。”
目送丁鳴出去,郝偉環視了一下屋子,除了床和桌子,只有幾個大紙箱子,郝偉看一眼打開著的一個,是書,抽一本,是《莊子》。
剛剛坐定,丁鳴抱著柴禾進來。柴禾有點濕,加上,接著騰起一陣青煙,丁鳴趴在地上吹幾口,一股火苗之后就不冒煙了。“柴太濕。”丁鳴說。
接著都沒有說話,沉默了好大一會兒,丁鳴從墻角的紙箱子里拎出一瓶酒來:“窮鄉僻壤,沒什么好東西,昨晚套住一只兔子,今天早上吃了一頓,還有不少。”
郝偉看一下瓶子:“燒刀子,不錯。是武俠小說里英雄們喝的燒刀子?”
酒很烈。辣到嗓子眼兒。鍋就坐在火堆上,兔肉在鍋里咕嘟咕嘟地跳。
“老弟只是在這里隱居?”
“給十幾個孩子代幾節課,鄉里沒往高家堡小學派教師。”
“哎!真羨慕老弟的生活,吃著兔肉,喝著燒刀子,再帶一幫天真的蒙童,真神仙般的日子。”
丁鳴淡淡一笑:“還是郝總富貴。”
郝偉搖一搖頭:“大哥我早就度日如年嘍。”
“噢?”丁鳴稍稍有點意外,“郝總還能有什么不如意?”
郝偉把筷子放下:“老弟你有所不知啊。打你走后,先是炒大盤國企股損兵折將,接著做資產重組股又踩響了地雷,公司形勢每況愈下啊。”
“郝總沒進產權市場?”
“是啊,從你在的時候就打報告說柜臺交易的企業中有黃金,直到今天形勢嚴峻了公司才調轉槍頭,可是初學乍練剛進就被人捉住了路子。”
“怎么?郝總做股票也會被人捉路子?”
“哎!蜀中無大將哪。”郝偉說完又提瓶調一口。
“雪兒呢?”
“雪兒?哪個雪兒?”
丁鳴沒有吱聲。
“噢。你是說原先做021時你那個副手吧,你走后先是給我做了幾天秘書,后來嫌咱公司水淺容不下真龍,跳槽走了。”
“哦。”丁鳴點一點頭。
郝偉接著說:“我這次來一是想看看兄弟你,二來希望兄弟你能重新出山,拉大哥一把。今年公司已經虧了近30000萬了,拆借來的錢又馬上要到期,你大哥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丁鳴面露難色:“可是我這兒有十幾個孩子呢。再說……”
郝偉眼睛一亮:“這好辦,公司可以出錢請代課教師來換你。”
丁鳴沉思良久正色道:“郝總,我有言在先,勝敗只幫郝總做這一把,做完后我還回來。”
“好,好,好。依你,依你。”郝偉笑了。
三
電腦,電話,老板椅,資料柜,沙發,茶幾還是原先的擺設,剛剛打掃過的樣子,茶幾上的濕痕還沒有干,打掃不到的角落里積著厚厚的灰塵。丁鳴走到窗臺前,自己叫不上名來的那盆綠色植物竟還在,那還是雪兒第一次進操盤室時帶來的。盆里的土已經干透了,厚厚的葉片上落滿了灰塵,只是依然頑強地泛著青綠。
只有一張老板椅,郝偉坐下來:“從你走后我一直保留著這個房間,因為我就知道有一天你會回來。”
丁鳴沒有接茬,找一只杯子到外邊去接了一杯自來水。
郝偉已經打開了電腦:“跟你走之前也并沒有太大的變化,詳細的資料在柜里,一會兒你可以翻看一下,目前公司選擇的是627這只股票,你以前在報告中推薦過它,應該對它比較了解。”
丁鳴點一點頭,澆下去的水很快溶進土里,還能聽到干透的土滲水的嗞嗞聲。
“做到什么程度了?”
“收集了全部股票的四分之一,但據可靠消息,省里另一家投資公司也收集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股票,只是實力稍微差一些,正等著我們的下一步動作。”
“還在做嗎?”
“公司有幫人正在做,也只是搗搗漿糊。”
丁鳴沉吟良久,盆里的水早已滲干,只濕了薄薄的一層表土。
“把股票全賣掉,遣散了吧。”
“你會不會把賣的股票再接著買回來?”
“我不知道,這要看情況,至少目前我還沒有這種打算。”
郝偉直一直身子:“如果這樣,公司將要為此損失160萬左右。”
丁鳴沒有說話,到外邊又接一杯水進來。
郝偉熟練而又迅捷地翻看著一個個圖表,手指在鍵盤上靈巧地跳動,屏幕刷刷地變換。
郝偉翻看了一陣圖表,站起來走了出去。丁鳴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熟知的一切帶給他的朋友股的親切。是啊,這是一個自己曾經多么喜歡的房間啊,一樓是證券公司的交易廳,二樓大戶室,三樓是辦公室,而自己就在四樓這個倉庫般的小房間里。想去研究一下對手的時候就到一樓,想去聽聽風聲的時候就去二樓,沒有人會想到樓上走下來的這個胡子拉碴的人會是莊家。坐在交易廳里他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一點也不扎眼,而這正是研究對手的絕佳視角。
丁鳴知道公司里其他操盤手并沒有如此的特權,他們從開始行動到順利完成任務期間是不允許自由行動的。這種情況下一般由公司在賓館租房間住下來,不允許會客,不允許打電話,防止走露消息。丁鳴知道自己不受這_方面的約束,一來是因為郝偉對自己喜歡研究散戶心態的一個照顧,二來也是對自己的絕對信任。如果不是因為那次雪兒的事情,也許自己還會一一如既往地在這個無煙的戰場上廝殺吧。
良久,丁鳴感覺到自己眼睛里老是有一片綠色的充盈,睜開眼,是朦朧中積塵的葉片。丁鳴知道這盆綠色植物渴望的是春雨肆意的沖刷。丁鳴嘆一口氣,如今正是落雪的季節。
四
交易廳的座位上稀稀拉拉的,與往日人頭攢動的熱絡截然不同,也許天氣太冷了,股市又平淡,所以股民們大多愿意在家里看看電視,聽聽廣播,知道這幾天的股市大致走勢就可以了。而不像天氣好的時候愿意天天泡在股市看看盤面變化。
地方產權屏幕在交易大廳的一隅,從盤面看郝偉他們已經在出手中的股票,盡管痕跡不是很明顯,但成交的活絡和微挫的價格已經掩蓋不住莊家奪路逃生的意圖。
屏幕前的座位上只有五六個人,擠成一個疙瘩熱烈地爭論著什么,丁鳴看一眼屏幕,然后漫不經心地踱了過去。
人群的中心是一個短發的女子,穿一件洗得褪色的半截風衣,沒化妝,從皮膚上看已經不年輕了。丁鳴過去的時候圍著的人正輪流向她發難。
“如果你認為627能夠被炒作到高價,那么今天的表現是怎么回事?”
女子沉思一下:“洗盤,震倉,或者莊家的其它意圖,這要看這只股票以后的走勢。”
丁鳴插一句:“在這種地板價上以大的成交量洗盤或者震倉可是莊家比較忌諱的一種用法。”沒有人在意丁鳴已經加入了爭論。
女子抬頭看了丁鳴一眼“要么是分倉,我也說不準,但莊家不會放棄627的炒做是一定的。”
丁鳴微微一震,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
“證監會近期要清理整頓地方產權交易,我省的產權交易所有可能在關閉之列,是不是莊家聽到風聲先出貨呢?”又有人在問。
女子搖一搖頭,“證監會不會做有損廣大投資者利益的事,只要有正當的交易行為的‘市’,國家就一定會提供相應的‘場’。再說627收集的時候政策面和現在也沒有什么很大的變化。”
627的股價從兩塊一跌劍了兩塊錢,并一直在往下跌,圍著的人開始散去,留下的也不再說什么,只默默地看盤。
一直到中午休市,丁鳴看到那個女子起身到飲水處接了一杯開水,從凳子扶手的包里掏出一個饅頭吃起來。丁鳴這才起身,到上面的操盤室去吃他的那份盒飯。
郝偉端著一份盒飯等著丁鳴上來,午飯從上到下吃盒飯一直是從都做老總以來的一項慣例。但丁鳴覺得今天的盒飯內容與往日不太一樣,吃著吃總著盒飯里竟有整只整只剝好的對蝦。
郝偉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來,用紙巾擦一擦嘴,把一摞卡片向丁鳴跟前推一推:“為了避免交易席位受到監視,我在全省十幾個地方各開了一個賬戶,全部專線電話委托,以后每個賬戶的資金余額將保留在100萬左右,你可以放心使用。”
丁鳴點一點頭,郝偉繼續說:“對了,這兒的幾部電話可能不夠用,這是我的手機,你先用著,還有,你,你是否需要一個助手?”
丁鳴頓一頓:“如果你有合適的人選,可以派兩個心腹助手來協助操作。”
郝偉退了出去,走到門外又折回來:“今天上午我們的對手沒有任何動靜。”
“我知道了。”丁鳴說。
五
郝偉的效率的確很高,丁鳴剛剛把空餐盒和方便筷扔下,郝偉就又一次推開了操盤室的門,帶著兩個人向丁鳴介紹:“王維和馬克儉,我手下最得力的兩員干將,都曾參與過627前段日子的炒作,我都交待好了,一一切聽你指揮。”接著指一指丁鳴,“我的兄弟,也是你們的前輩和老師,021戰役的操盤者丁鳴。”
挺靈透的兩個年輕人,都戴著眼鏡,來到丁鳴跟前都畢恭畢敬地叫一聲:“丁老師。”
丁鳴擺一擺手,讓兩個人拉凳子坐下來:“618和630從盤面看沒有莊家,你們一人負責收集一只,能收到多少收多少,盡量不顯山露水,兩周以后集體行動。”
都只字未提627這只股票。隨后丁鳴拿一本產權市場資料匯編從操盤室下來,依然坐到了那女子的前面。上午的爭論沒有繼續,丁鳴就坐在那兒翻了一下幾個公司的一些基本情況,
從最新資料上來看,627公司正如自己預測的那樣保持著高速的發展,規模和效益均有很大程度的增長。接著丁鳴抬頭看一下屏幕,王維和馬克儉已經開始動手了,他們把每一筆買單都分到盡可能小的程度,價格上稍稍抬一抬頭就出賣單打壓一下,操盤手法十分老道,要說真是郝偉手下無弱兵啊,丁鳴感嘆地搖一搖頭。
猛地,丁鳴感覺到自己觸到什么,抬頭一看,原來那個女子伸著頭趴在椅背上一直在盯著丁鳴手中的書看,短發垂下來遮了大半張臉。見丁鳴看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但依然沒有坐回到位子上:“請問大哥,能把你的書借給我看一下嗎?”
丁鳴點一點頭:把書遞過去。
女子這才坐起來翻一翻:“這本書好像外邊沒有人賣。”
“我一個哥們給我的,聽他說這是內部資料。”
女子沉默下來,除了偶爾抬一抬頭,只是貪焚地俯身看那本書。
坐一會兒,丁鳴回過頭來,張了張嘴,覺得這個年齡的女子不好稱呼,就“同志”地叫了一聲。
女子疑惑地抬起頭來,丁鳴說:“你能給我推薦一只股票嗎?”
女子局促起來;“我炒股票時間也不長,說不好,再說你上午的問題提得挺內行的,怎么倒叫我推薦起股票來了。”
丁鳴笑一笑:“我沒炒過地方產權市場的股票,以前我只炒上海和深圳市場的股票。”
“噢,我覺得滬深股市年底以前不會有大行情,倒是產權市場里可能還能掙到錢,你可以關注一下627,前一陣兒好像有莊家收集過,這幾天的走勢比較怪異,不過這只股票質地不錯,你的書里也說它成長性很好。”
丁鳴點一點頭;“謝謝你了,你要覺得書好就拿著看吧,不急著還我。”
女子眼睛一亮:“那太謝謝你了,這樣我就拿回去看一晚上,明天還給你,對了,我叫墨雨,明天我還坐這兒。”
丁鳴起身,回操盤室的路上,丁鳴一直覺得這個女子和雪兒有某些相似的地方。
六
賬戶里一直有足夠的錢,郝偉也一直沒有露過面,丁嗚用內線打到郝偉的辦公室:“早上從開盤開始加速你的出貨進度,不管底下接盤如何都要恐慌性地大筆拋出。”
“好吧,我現在就開始安排。”郝偉馬上回答:“要不要放利空,證監會一直把地方企業產權市場劃在整頓之列,前些日子這個消啟、對打壓收集很有用處。”
“不,”丁鳴說:“只管悶聲出就是了,不要有任何消息配合。”
掛上電話,丁鳴關照王維和馬克儉幾句,打開了電腦。一開盤,郝偉的人就把627從兩塊錢打到了一塊九,底下的買單開始多起來,王維和馬克儉也大手筆打壓,只是底下幾乎沒有買單。為制造成交活躍跡象,他們一直在做著對敲,也就是自己下買單,然后自己出賣單去打壓。
半個小時以后,丁鳴讓王維和馬克儉不再買進,只管賣出,讓股價一路瀉下去,627底下的買單開始稀稀拉拉,股價也從一塊九打開一塊八毛六,這個時候受這三只股票下跌的影響,其它股票也開始不同程度地下挫,大大小小的賣單瘋一樣地涌出。
終于,627底下不再有人買進,郝偉打電話過來問怎么辦。丁鳴說:“繼續賣出就是,別的不管。”
中午休市,郝偉端著四份盒飯進來,先遞給丁鳴一份:“上午你這兒收到了多少?”
丁鳴搖一搖頭:“我還沒有下手收集。”郝偉說:“這么說我們打出的200萬股全被別人吃進了?”丁鳴點點頭,郝偉打開5分鐘的分時圖,指著圖形說:“我還以為這都是你接手的呢。”
一時都沒有說話,吃完,郝偉問:“下午怎么辦?還有六分錢就到10%的跌幅限制了。”丁鳴說:“打到一塊八毛二。我在一塊八上下買單。”都偉說:“好。”拍一拍工鳴的肩膀出去了。丁嗚下去在大廳門口的信息欄前站了一會兒,墨雨依然坐在那兒,目光好像盯在地方產權屏幕上一樣,很長時間一動不動,每看一會兒,邯要低下頭來沉思默想。丁鳴接著就上樓去了,沒讓墨雨看見自己。
下午一開市,郝偉就用十幾萬股把價格打到了一塊八,丁鳴吩咐王維和馬克偷把618和630都打到跌停板,然后不慌不忙地在一塊八上下收了第一手買單。一手買單只有一百股,這是股票交易中最小的單位,同時這也是丁鳴多年來操盤的習慣。不到兩分鐘,成交回報。丁鳴接著下一筆一千手的買單,十分鐘左右又全部買入。丁鳴笑一笑,把一塊八上的買單增加到兩千手。這時候郝偉的電話打過來,話筒里傳來郝偉興高采烈的聲音:“據可靠消息,我們對手開始出貨,現在這邊還要不要繼續出?”丁鳴說:“把你們的賣單壓到一塊八毛一,然后推波助瀾地和他們一塊往下砸。”
又一個四千手的買單吃掉,丁嗚再打進兩千手,接著是一千,離收盤十分鐘,丁鳴不再往里打買單,股價跌停,直到收盤沒有打開。
七
得承認王維和馬克儉有極好的理解能力,他們完全明白自己這個集團的目的,所以他們非常明白自己應承擔的任務。從進操盤室以來他倆就一直沒有問過丁鳴什么,但他們卻像護衛艦一樣忠心耿耿地保衛著自己的艦隊。早上在開盤價格上的處理就顯示了他們配合上的默契,當然這也是丁鳴留給他們的一道題目。從他們打壓吸貨的表現來看,他們顯示了雪兒一般嫻熟精煉的操盤功底。
丁鳴并沒有急著下買單,他只是在賣單多得像潮水一般時才不經意地去吃,對一些搶著買入,急著等股價反彈的股民,他一一滿足他們的愿望。這些浮動的籌碼終究是自己的,很少有人能從他的口袋里掏走應該屬于他的錢,觸在白色的鍵盤上,丁鳴覺得自己已找回了遺忘許久的操盤感覺。
股價一直在一塊七毛五左右盤上盤下,除了丁鳴在買入之外,盤面上看不出有誰還在買,倒是每一張大小不等的賣單,顯示著每一個持股者的脆弱。是的,這是一個敏感的市場,每一個極其細微的舉動都會使這個市場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而這一切,都源于這是一個不被證券最高領導層首肯的市場。看到自己賬戶里的股票一點一點多起來,丁鳴臉上露出了一絲不被察覺的微笑。
郝偉的消息也令人振奮,不時從電話那頭傳來興奮的聲音;“我們的對手仍在出貨”,“市場上流言四起,有人說下月起取消地方產權股票交易”,“有人說武漢地方產權股票交易已經確定關閉日期”……
丁鳴覺得他的對手們很可笑。一兩塊錢的股票每年都能拿到四五毛錢甚至七八毛錢的紅利,依然有人會在這只母雞還沒有下蛋的時候殺掉它。為什么,只為了恐懼和貪婪!
早在上中學的時候,丁鳴就牢牢記住了商品社會的基本規律;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商品的價格取決于商品的價值,它以價值為軸心上下波動并受供求的影響。那個時候丁鳴聯系得最多的是自身價值,只是現在用到了股票上。供求關系只能在短暫的時間里影響價值,真正稱得上決定股票價格的,并不應該是流短飛長,而仍是股票的價值才對。丁鳴覺得能理解并懂得利用這個規律的股民才是真正成熟的股民,驀地,丁鳴眼前浮現出墨雨的影子,從見到這個女子的瞬間,丁鳴就覺得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散戶,而像墨雨這樣的散戶才是丁鳴最可怕的對手,想到這里,丁鳴的出手開始謹慎起來。
收盤之后,郝偉來約他們三個人:“走,去桑拿,放松一下。然后去嘬一頓。”丁鳴沒起身:“我得看看其它股票的情況,再研究一下滬深大盤,你們幾個去吧。我就不去了。”王維說:“那怎么行呢,丁老師您神經繃了那么長時間,也該松弛一下了,以后操盤還全靠您呢。”丁鳴依然堅持不去,馬克儉還要勸,郝偉擺一擺手:“就由你們丁老師吧,不過你們可要好好學學你們丁老師的敬業精神噢。”
八
丁鳴在墨雨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來,墨雨依然一門心思地盯在屏幕上,丁鳴“嗨——”地叫一聲。墨雨嚇了一跳,扭頭看見丁鳴,高興起來:“終于等到你了,我都等你好幾天了,謝謝你把這么好的書借給我,這些資料太珍貴了。”
丁鳴笑一笑:“好看嗎?好看你可以多看幾天,并不急著還給我。”
“謝謝,那天晚上我就都抄完了。”
丁鳴把書接過泉“那你推薦起股票來更應該胸有成竹了吧。”
“6271”墨雨脫口而出:“很久以前我關注地方產權股票市場時就注意過它,從資料看它的前景最好,從最近觀察有一個神秘的莊家正利用市場的惶恐吃貨呢,他應該吃得差不多了,這兩天量縮得很厲害,說明籌碼已經鎖定了。”
“那么有把握?”
“這樣吧,它的價值中樞應該是四塊錢,你現在兩塊錢以下買入,年底漲不到四塊錢大姐我請你。”
“嗨——等等,我知道在股市你資歷比我老,但你也不能倚老賣老硬逼我管一個年輕的小姐叫大姐呀。”丁鳴貧一句。
“年輕的小姐?”墨雨大笑起來:“你用不著奉承我,我給你推薦這只股票是因為你借給我一本好書。”“你的627是多少錢買的?”丁鳴正色地問。
“兩塊二。”
“那你為什么不補進一些,現在才一塊七毛多。”丁鳴一副疑惑的樣子。
“我沒有錢了,本來這是我去年給弟弟掙的學費,可我弟弟年初寫信來說他考上研究生以后有獎學金了,以后不用拿錢給他了,我沒別的事情做,所以就來炒股了。”
丁鳴沉默下來,許久才緩緩地說:“你弟弟真幸福。”
墨雨不以為然地說:“這是我做姐姐的應該做的呀。”
丁鳴捋一捋頭發:“我上到大三的時候要一千多塊錢學費,我交不起,輟學了。”
“真遺憾,還有兩年就可以畢業了。”
“不,我不感到遺憾,那半年我賴在學校宿舍里自學完了剩下的全部課程。”
“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我就四處求職找活干,再后來我就來到這里了。”丁鳴故作輕松地一笑。
墨雨說“這么說我們都是什么都干的無業游民呀。”
丁鳴打趣地問:“你以為我是做什么的?”
墨雨說“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穿那件破大衣又胡子拉碴的,我以為是一個販魚的暴發戶。今天看你又穿著名牌休閑裝,鱷魚皮鞋,好像還用的進口護膚霜,倒又像一個有錢人家的闊少爺。”
“噢?”丁鳴回一句:“你知道得倒真不少呢。”
“別以為只有你才什么都干,這幾年來我也先后換過十幾個工作了。”
“都喜歡做哪些工作?”
“談不上喜歡,原先我為弟弟掙學費,什么都能做,做不下去的時候也就立馬改行,后來我弟弟不需要錢了,我也懶得再去做事,這點比不得老弟有事業心啊。”
丁鳴苦笑一下:“做什么還不都是聽人擺布,你能操縱一臺機器,但你同時也得做一臺機器,做得不好時甚至還不如一臺機器,倒是我高中畢業還沒想過要去上大學時,暑假里一個教過我的小學老師跟鄉里說了一聲要我去代課,農村開學早就臨時去上了幾節,算起來這是我最喜歡的工作了吧。”
墨雨說:“那你比我幸福,畢竟能找到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太難了。”
丁鳴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往椅子后背一靠,突然感覺到周圍空蕩蕩的,四下環顧,已經沒幾個人。墨雨也醒悟過來:“停盤了?這么快。”丁鳴笑著看著墨雨,四目相對,彼此大笑著站起來走出交易廳。
九
丁鳴依然在吃進,只是這個時候丁鳴在不知不覺中吃進就是了。每次買入得不能太多,防止聰明的散戶察覺,主動性地買盤不能太多,關鍵時候再賣上幾筆把價格打壓一下。
操盤也就開始順利起來,股市中講究順勢而為,一只股票一旦確立跌勢之后除非花大筆資金去買入,否則是很難發生逆轉的,反之亦然,這也是股市中為什么會出現上升浪和下跌浪的原因。
日子過得很快,應該說這和以前的操盤生活也并沒有什么二致:丁鳴就像上足了發條一般奔波于住所和證券公司之間,腦子里627的K線圖已經越來越清晰,月K線,周K線,日K線,60分鐘的,30分鐘的……還有雜七雜八的技術上的一些東西KDJ,MACD,布林線、乖離率……除了操盤,丁鳴腦子里已不能容下再多的東西,丁鳴知道孤獨和落寞只屬于功成名就之后。
郝偉在離證券公司不遠的地方給丁鳴租了一套房子,房子不大,但在布置上顯然花過不少心思。每天下午三點股市停盤之后丁鳴就步行回去讀他的《逍遙游》,在這一點上丁鳴知道這是自己能夠獲得的最大一點特權了。
偶爾丁鳴也會在暮色降臨的時候才出來買一點蔬菜,這個時候丁鳴會想起自己的兔肉和燒刀子,從踏進操盤室那天起,丁鳴沒有喝過一滴酒。所以晚上丁鳴總睡得很遲,那個時候丁鳴會想起自己那十幾個學生。丁鳴不知道他們的學業是否會取得進步。
除了郝偉,沒有人知道丁鳴住在這里,所以丁鳴一直過著屬于自己的緊張而寂寥的生活。但丁鳴永遠不曾料想的是有一天很晚的時候自己的房門依然會被敲響。敲門的聲音持續了很長時間,丁鳴從敲門聲里感受到了來訪者的執著和自信。丁鳴不知道這么晚了誰還會來。
小心地把房門拉開一條縫,借著屋內的燈光丁鳴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雪兒!
丁鳴急切地把防盜門打開:“雪兒,你怎么會找到這兒來?”
雪兒笑盈盈地站在門口,等著丁鳴把她讓進來:“從丁老師不辭而別之后我就一直懷著一種愧疚。”
丁鳴搖一搖頭:“我不是因為那件事才離開的。”
“也許不是,但丁老師因我和郝總翻臉對我總是種心理上的壓力。不過丁老師請相信,021戰役最后的敗筆真的不是因為我泄密造成的。”雪兒的眼中滿噙著淚水。
丁鳴點一點頭“我正因為相信你才一直堅持自己的意見。”
雪幾擦一擦眼角:“不提了,講講我自己吧。從你走后郝偉就把我從操盤室調到他的身邊做秘書。但我從他色迷迷的眼神里感覺他不懷好意,所以我辭去了那個工作。”
“記得你第一次進操盤室的時候我告訴過你:對我們操盤手來說,生活中有沒有股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必須具備駕馭自己的能力。”
“是啊,丁老師。我就是一直按照您的意思去做的,我現在在一家很小的信托投資公司里,依然做操盤手。最近我們公司得到了一個最新的內幕消息,南方有個大的金融機構將攜10億巨資登陸地方產權市場,今明兩天股市將要起大行情。我知道丁老師以前對地方產權市場有獨到的研究。所以我希望丁老師能為我指一條路。”
丁鳴想一想說:“其實外在影響并不重要,你應該憑借自己正確的眼光,樹立自己定的信心,以超人的忍耐力實現自己預定的目標。”
雪兒品味著這幾句話慢慢從凳子上站起來:“我不打擾了,丁老師,這么晚了,您也該休息了。”
丁鳴送到門口,聽著雪兒“篤篤”的腳步聲漸漸地消失在樓道里。
十
早晨一開盤,丁鳴感覺雪兒昨天所言不虛。幾乎所有的股票都呈穩步上揚態勢,明顯有大筆資金入市跡象,而且不顧一切地大肆吃進,幾乎是見什么股票吃什么股票了,這種情況除了在特別火爆的行情中出現過之外,其它時間還是鮮見的。是的,真的是有主力大鱷瞄上地方產權股票市場這座金礦了。想到這里丁鳴暗暗吸一口冷氣:如果自己晚行動半個月,無論如何是搶不過他們的。
王維和馬克儉定定地看著丁鳴,丁鳴知道他們在等自己拿主意,當機立斷說:“停止一切操作,等郝總弄清虛實再作定奪吧。”
郝偉的消息來得晚了一點,王維和馬克儉有幾次把電話打到經理室都沒有找到郝偉。其閭丁鳴出去過幾次,交易廳里已是人聲鼎沸了,幾乎所有的股民目光都盯在產權市場上,座位上的人大多站了起來。丁鳴沒有看到墨雨的影子,有幾次丁鳴很想過去聽一聽墨雨對時局的看法,但都忍住了。
快到中午休市的時候,郝偉氣喘吁吁地進來,一進門就說:“上午證監會一個主要領導人發表講話,鼓勵地方產權市場中的優秀企業到滬深股市上市,南方一個大證券機構馬上作出反應,攜巨資登陸我省產權市場。”
丁鳴接過郝偉焦慮的目光,轉頭望一望兩個副手:“你們有什么建議?”
馬克儉托一托眼饒“這種形勢下做莊拉高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但有這樣一條大鱷進來,恐怕不允許我們和他在同一個泥潭里興風作浪,再說我們的目的是配合627的操作,收集到的籌碼也不夠大幅拉高的條件。”
郝偉把目光再次轉向丁鳴,丁鳴知道自己建議的分量,沉吟良久才說:“我原打算集團作戰,但情況發生了變化,實力上我們和南方大機構又懸殊太大,既然如此,我想在獲利的情況下可以把618和630分批給他們,至于627,我還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郝偉說:“恐怕我們阻止不了他們動627。”
“不要緊,”丁鳴說:“我想一只貓不會對一團線球持續多大興趣。”
郝偉出來的時候丁鳴也跟著下樓去。走到樓梯拐角郝偉漫不經心地問一句:“這幾天街上不怎么太平,不會有不速之客敲你的房門吧。”
丁鳴站住了,定定地看著郝偉:“你的意思是我應該遵守職業道德。”
郝偉訕訕訕:“不是,我只是覺得……”
丁鳴冷冷地說;“如果你認為我也會泄密的話,今天晚卜我可以跟王維和馬克儉到賓館去住。”。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怎么會懷疑你老弟呢,我只是……”
丁鳴快步走下樓去,沒有聽郝偉的解釋。
十一
貨出得很順利,因為底下接盤踴躍,根本不用丁鳴操心,至于627,丁鳴的判斷完全正確,因為沒有人賣出,漲過第一天之后就不再動了,成交一直不活躍,價格也只有兩塊錢多一點。丁鳴索性不再管它,照例到交易廳里去轉上一圈。
墨雨對時局的看法卻多少有點出平丁鳴的意外,墨雨說你以為他們真的會買了股票等著上滬深交易所上市。丁鳴反問一句:“他們不會?”墨雨說:“產權市場中交易的股票大多是以內部職工股的名義發行的,而國家規定內部職工股要在社會公眾股發行三年以后才允許流通。再說這些股票從產權市場摘牌到獲準在滬深股市增發社會公眾股又得兩三年的時間,一般大機構是不允許自己的資金沉淀如此長時間的,即使有幾倍的利潤也不太可能。”
“你是說他們的目的只是賺一票就走?”
“是的,我現在幾乎可以預言這次行情漲幅不會超過30%,時間持續不會超過一個月。”
“那么你是怎么做出這種判斷的呢?”
“你想啊,連我們這樣的散戶都知道南方有個大機構攜巨資來炒產權,且號稱10億之巨,這么多錢,他們吃誰的貨去?吃完再拉到多高?拉高了賣給誰去?”
丁鳴抬頭看一眼墨雨,墨雨的眼睛里閃爍著飛揚的目光,語調也漸漸高亢起來。
“有這樣的想法,你完全可以去操盤了。”
墨雨卻變得不好意思起來:“什么呀,我也是從627的莊家那里得到的啟示。”
“怎么,627不會漲?”
“那倒不是,627的莊家沒有利用這樣一次短命行情,是因為他還在等待更佳的時間和機會。去走屬于它自己的一輪行情。”
丁鳴笑了,只有丁鳴知道自己笑的意思:對如此聰明的散戶,作為莊家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等著他們把錢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去。
當初,雪兒也是一個精明得會掏莊家口袋的小姑娘,掏過幾次之后,丁鳴把她領進了操盤室。而現在的墨雨,競比當年的雪兒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她的沉穩和睿智,連雪兒也只能望其項背。如果也能踏進操盤室,肯定會取得非凡的成績,只是憑直覺,丁鳴覺得墨雨絕不會在股市中虛擲更多的時間,相同的心態注定了墨雨和自己一樣只屬于股市中匆匆的過客。
回到操盤室,王維和馬克儉正頭也不抬地在鍵盤上忙碌著。“加快出貨節奏。丁鳴說。
十二
接連幾天,丁鳴都沒有打開電腦。每天他只是瞇著眼睛坐在椅子上冬眠一般靜靜地等待著。
調整如約而至,當大筆大筆的賣單把股價砸得面目全非時,丁鳴站起來走下樓去。
大廳里座無虛席,連過道上也部站滿了人,每次價格被打下一個臺階之后都會出現一片片噓聲。丁嗚好容易才擠到墨雨常坐的座位旁,卻發現墨雨坐在那兒織一條圍巾。丁鳴坐在墨雨的椅背上看了許久,墨雨一直沒有抬頭看過屏幕。“這么有把握,難怪你能穩坐釣魚臺。”
墨雨一扭頭見是丁鳴:“那里,我得撤退了。我弟弟從南京來信說他在那邊安了個家,讓我處理一下這邊的事情過去,他在他的實驗室里為我找了一個工作。”
“那你的股票怎么辦?”
“賣掉就是了。”墨雨說:“至少我并沒有賠錢。”
丁鳴想一想問:“你什么時候去南京?”
“一個月以后吧。”墨雨說。
“那你臨走時再賣好了,也許那個時候它就漲了。”
“也許,不過我已經賣掉了。明天我就得把錢取出來給我弟弟寄過去。本來這也是我給弟弟掙的錢,只有幾千塊,即使627漲到四塊錢也掙不了幾個錢,再說我弟弟安家也該需要錢。”
“那你……”
“你是說我為什么還泡在這兒,我只是想等那個結果。對了,你買627了嗎?”
丁鳴點一點頭。
“那我勸你別在乎一時的漲漲跌跌,它的莊家應該掌握著一個殺傷力極強的秘密武器,否則不會如此沉著。”
丁鳴著實吃了一驚,墨雨的判斷遠遠超出了丁鳴的想像,這是丁鳴始料不及的,所以很長時間丁鳴都沒有說話,墨雨也一直在織她的圍巾。
在丁鳴的意識中,一直把墨雨當成自己最大的敵人,丁鳴也一直把與他的敵人斗智斗勇當成自己的樂趣。而現在他的敵人撤退了,丁鳴卻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丁鳴知道結局已經不可避免地來臨了。
“很遺憾你離開股市。”離開的時候丁鳴說。
操盤室里,只有王維自己在很悠閑地翻看著圖表資料。丁鳴無語地進來,把第一筆買單下出去,把股價從兩塊二推高到兩塊三。一開始引起的局面很混亂,因為這只股票很久沒有動過,持有的開始逢高賣出,也有的股民判斷調整已經結束,開始試探性買入。丁鳴沒有給他們更多的機會,第二筆買單就把股價封上漲停板。賣出的人開始多起來。丁鳴把手中的錢都打到了漲停板上,然后走出了操盤室。
十三
這是自丁鳴回來之后被通知的第一個研討會,內容自然是目前的操作情況。參加會議的除了王維之外還有公司的幾個資深顧問,郝偉大致總結了一下前段日子的情況,然后說:“我們下一步的工作重點在627的出貨問題上,自從627從兩塊二拉到現在的3.88元已經是六個漲停板了,我們想不承認我們是627的莊家都不可能了。目前我們控制了幾乎九成的籌碼,所以今天想請大家來商討一下下一步怎么做。”
第一個說;“我們能否和公司領導層接觸一下,發幾個利好消息掩護出貨呢。”
郝偉擺一擺手:“這個方案已經行不通了,,剛才公司那邊的一個眼線打電話過來說公司董事會已經發出公告,說目前股價己高,請注意投資風險云云。明天就會見報,大致意思是嫌我們事先沒有與他們通過氣,所以不予配合。”
接下來有點冷場,郝偉把目光轉向一個顧客;“孫先生有何高見?”
被稱為孫先生的顧問慢吞吞地站起來:“一個莊家,拿到一只股票九成的籌碼,勢必使這只股票股性極不活躍,再一味狂拉硬拽,天天封漲停,最后再沒有消息配合,看樣子目前只能自拉自唱,不過恕我直言,滬深股市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十有八九是要失敗的。”
郝偉說:“十有八九的失敗,那么還有是之一二的成功嘍,人家還有什么看法。”
另一個顧問接著話茬說:“當初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參與這只股票的策劃,我想它的策劃者不會兒犯這種初級錯誤的,他應該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吧。”
郝偉把目光轉向丁鳴:“丁先生,大家想聽聽你的意思了。”
丁鳴把身子往后靠一靠,倚在椅子背上:“去年的時候我參加過公司的股東大會,會議否決了一項關于公司兼并合資的提案,當時以全國著名學府為背景的一家高科技上市公司想兼并627公司,但要求627公司放棄法人資格,把自己的股票換成這家高科技上市公司的股票。以董事長為首的公司領導否決了這項提案,據我所知這家高科技上市公司之所以想兼并627公司是因為他們的實驗室開發了一項陶磁電容器屬于世界領先,廣泛應用干計算機終端甚至航空航天領域,而627公司的生產能力和資源優勢又是他們所沒有的。”
會議室里“嗡”地一聲,開了鍋一般熱鬧起來,郝偉急切地問:“這么說今年那家高科技上市公司依然沒有找到合作伙伴?”
丁鳴點一點頭:“根據目前的考察結果,擁有這種獨特的陶土資源優勢和生產能力的只有627公司。”
孫顧問說:“但是現在怎么解決董事會方面的問題呢,他們連配合炒作都不肯,又怎么肯放下手中的權力呢?”
丁鳴說:“我研究過這家公司的股權結構,這家公司有國家股1650萬,占公司股本33%,產權市場中的流通股3350萬,占公司股本67%,截止到昨天,我們差不多拿到了流通股中的90%,即2900萬左右的股票,也就是說,目前我們已經成為公司最大的股東,這樣的股份,任何時候我們都可以提議召開臨時股東大會,重新選舉董事長和審議通過有利于公司發展的任何提案。”
會議室里靜悄悄的,只有空調發出的“嘶嘶”的聲響,許久大家才“哦”地長出一口氣。郝偉真正地興奮起來:“丁老弟,明天由你主持著手準備這些工作。”
丁鳴站起來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才轉過身來:“不,你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法律專家。”
十四
停盤前的最后一個交易日,丁鳴把留在手中的最后一手股票打出去,這也是丁鳴多年來的習慣。手指從右下角的確認鍵上拿開,鍵面上的英文字母已經磨得看不清了,整個鍵面也早已被汗漬染成了煙黃色,丁鳴久久地注視著這個鍵塊。不大一會兒,三點到了,交易日結束。丁鳴閉上雙眼養一養神,猛然想起墨雨來。
十五
沉思著從大廳里上來,郝偉在操盤室:“走,今天擺慶功宴,不醉不歸。”
丁鳴搖一搖頭:“我不想去了,頭有點暈。”
“想不想見見那位不速之客?”丁鳴無法拒絕這樣的蠱惑。
地方挺有農家味兒的清雅,院里有井架轆轆,房間里裝飾著井繩木锨,招牌上的主菜卻是地道的澳洲龍蝦。丁鳴和郝偉進去的時候里面只坐了三個人,王維、馬克儉和一位小姐,背對著門口坐著,披肩的長發,走近了才見出是雪兒。
依然是純真清麗的面龐,依然是銀鈴般的嗓音,竟沒有絲毫的不自在:“我原先就一直納悶,誰能從我手里把那幾百萬股票震出去,原來是丁老師吶,敗得不冤,不冤。”
丁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郝偉說:“別以為跟你丁老師學上兩手就能股海弄潮,你從你丁老師那兒學來的也就是皮毛功夫。”
雪兒接著說:“是啊,我這次回來就是打算和丁老師再度合作,重現021戰役的風采,順便也學一學丁老師的操盤精髓,丁老師可要傾其所會噢。”
郝偉站起來:“雪兒,我不反對你們師徒團聚,但當著你丁老師的面我希望你站出來說一句:我冤枉過你沒有?”
雪兒的表情剎時黯淡下來,眼眶里蓄滿了淚水:“丁老師,郝總已經掌握了充分的證據,證明我在021戰投中泄露了我們的操作計劃。我辜負了您的期望,我錯了……”
丁鳴怔在那里,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了。
菜一道道地端上來,杯子也斟滿了,王維打圓場:“來,為了627的勝利,干杯。”
丁鳴機械地舉杯抿一口,辛辣辛辣的,居然是燒刀子。郝偉拿起筷子:“這里的廚師也是做野兔的好手,嘗嘗有沒有郭家堡的兔肉好吃啊?”
丁鳴跟著夾一塊。木然地放到嘴里。
有點冷場,馬克儉擦一擦嘴說:“丁老師,出完我手里的618之后,郝總安排我到郭家堡辦一件事,通過與當地教委聯系,郝總委托我以你的名義投了50萬人民幣籌建一所希望小學。現在工程已按時開工,估計明年春暖花開,方圓30里的學生都能坐進新教室,當地教委已明確表態要把最好的教師派到希望小學來。”“另外,我這一趟還有一個意外的收獲,在郭家堡我找到了一個與丁老師重名的小丁鳴。他就是幾年來一直受丁老師捐助的那個失學少年,經請示郝總,我在村委為小丁鳴存了一筆3萬塊錢的教育基金,支付他以后的各種學習費用,丁老師以后就不用每個月都寄錢過去了。”
丁鳴愣住了,甚至忘了咀嚼,兔肉帶著骨頭含在嘴里,成絲絲的。
雪兒搖一搖丁鳴的胳膊:“丁老師,既然都安排好了您就不要回去了嘛,我還有許多東西要跟您學習呢。”
丁鳴把雪兒的手拿開,轉身吐掉兔肉,重又坐回來:“雪兒小姐,還是您自己多鉆研吧,明天我就要離開這里了。”
“為什么?”
“來之前,我與郝總的約定是做完這把之后接著離開。”
郝偉沒有接下言,許久才緩緩地說:“近期證券法要出臺了,我們以前的做法你是知道的,證券法對這種違法手段的處罰是相當嚴厲的,以后自然是做不得了。只有這次627戰役合規、合法,而且利潤豐厚,可以說開拓了股票炒作的一種新思路。并且這次627兼并案作為中國首家上市公司與非上市公司的股票置換案得到了證券領導層的首肯。按我的意思是你再留下來待一段日子,指點一下這幾個年輕人。”頓一頓,郝偉接著說:“這次操作627,你給公司賺了一個多億,這是你的酬勞,錢不多,請收下吧,以后的一些事情公司自然是少不得你的。”
丁鳴擺一擺手:“來的時候我就說過是給郝總幫忙,既是幫忙便不該提什么酬勞。”
郝偉依然固執地舉著手里的信封,雪兒伸手接了過來,轉手想塞給丁鳴。丁鳴堅持不肯接受。
郝偉端起手中的杯子,一仰脖喝個干凈:“丁老弟,你進公司幾年來,從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到市場調研部的調研員,再到主力操盤手,我郝偉待你不薄吧,如何這般不給面子呢。”
丁鳴低下頭來,席間靜得可怕,剩下的人看一看郝偉,接著目光都轉向丁鳴。
主菜上來了,雪兒用胳膊碰碰丁鳴:“丁老師,吃龍蝦吧。”
丁鳴輕輕搖一搖頭:“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學會吃這道菜。”
十六
星星散落在天幕上,夜色冰涼如水,昏黃的燈光下黝黑的鐵軌是無盡的旅程。
偶爾有進站的列車,留下幾個疲憊的旅人,再帶走幾個匆匆的乘客,旋即消失在濃郁的夜色里。南去的客車有兩列了,依然不見墨雨的影子。
回自然是回不去了,就連郭家堡也沒了容身之所,能操縱瞬息萬變的股票,何時才能真正操縱起屬于自己的命運呢?
車站重歸靜寂,夜風掠過站臺,圍巾很厚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