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夏天,陽光格外的毒,火辣辣的,只往皮膚里鉆。農人忙活了一天,吃過晚飯,洗個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覺,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
農村不是城里,自家就有浴室,農村人洗澡,就得去河里。每每晚飯后,男人一伙,女人一起,三三兩兩的去河里洗澡。
河不大,百幾十米寬,有月的夜,站在河岸,就能看到對面。農村人洗澡,不講究,男人在上邊,女在在下邊,也就離個百十米遠,甚或更近一點,兩處相望,大都能看到對方白白的身影。
似乎是一種誘惑,許多男人們女人們都喜歡洗澡,尤其是在月光下的夜晚。站在河里,用手輕撩,水舔著皮膚,眼望著對面,心里癢酥酥的,一時間生出許多的想象,想象著對方的神秘所在,那種感覺自是妙不可言。
更多的時候,男人們會情不自禁地把距離縮短,那怕向對方挪近一丈,心里就特別的美。他們希望能把對面的女人再看清楚一點,可除了對方白白的身影,他們什么也沒看到,對面的女人,總是朦朦朧朧的。
鄉村洗澡,因為有了女人,或者是因為有了男人,便增添了許多美好,許多情趣。
稻子就喜歡洗澡,特別喜歡在月光下洗澡,沒有月光的夜晚,稻子從不洗澡。稻子心里裝著一個女人,女人叫杏予,杏子和稻子一樣喜歡在月光下洗澡。
稻子喜歡杏子,古子對稻子也有好感,每次洗澡,稻子和杏子都喜歡向前邊挪,稻子看杏子雪白的身影,聽杏子銀鈴的笑聲。杏子看稻子古銅色的身影,聽稻子哼出的曲子,盡管杏子看稻子看不清,但杏子很滿足。
稻子成份高,是地主。杏子根正苗紅,是貧農,杏子爹還是大隊治保主任。杏子爹不同意杏子嫁給地主的狗崽子。所以杏子白天從不與稻子說話的,怕爹知道。稻子也不與杏子說話,怕給杏子招惹麻煩。只有夏天的晚上,在月光下的河里,看對方的身影,聽對方的聲音。
稻子與杏子,就這樣在月光下洗了三年澡。到了1975年夏天,稻子與杏子就出了事。
那個夜晚月光格外的亮,稻子看杏子,杏子是那么的清晰,他看到了杏子雪白的肌膚,他看見杏子優美的曲線,他還看見了杏子那兩座起伏的山。稻子情迷意亂。稻子情不自禁地吼了一聲:等妹等了三年整,不見妹妹有回應,妹妹若是有情意,楊樹林里訴真情。稻子吼完,就去了河邊的楊樹林。杏子洗完澡,也鬼使神差地去了楊樹林。
杏子爹帶人找到杏子時,杏子與稻子抱作一團,睡著了。杏子回家就被爹關了起來,稻子連夜被押運到公社,不久,稻子以強奸未遂罪被判了三年徒刑。
1978年夏天,坐了三年牢的稻子回家了。因為坐過監獄,回鄉后的稻子更是低人一等,沒有人愿意為稻子提親,稻子光棍一條。倒是杏子,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但杏子一個也沒相中。又過了四年,到了1982年夏天,稻子和杏子就失蹤了。聽說稻子爹年年都能收到從外地寄來的錢,而杏子爹卻沒有收到過杏子一個字條。杏子爹說:“杏子恨我呀!”
夜飯
農民吃夜飯。是大集體時代的產物,那個時期家家都缺糧,尤其是細糧。忙碌一年,分的細糧能吃上半年就很不錯了。大部分日子,都是與紅薯為命。在家鄉,曾經流傳這樣的順口溜:“紅薯湯、紅薯饃,離了紅薯不能活……”因為餓,所以人們就想著法子吃。夜里加班干農活,就成了“吃夜飯”的理由。
當然,一年也就那么十多次。所謂的夜飯,其實也就是蘿卜絲米飯,我們家鄉叫“菜干飯”。
生產隊吃夜飯,大都是農活最繁忙的季節。春種秋收,割麥運肥、開荒造地,植樹造林。每逢干重活的時候,生產隊里的幾個頭頭腦腦坐下來一叨咕,晚上加班、吃夜飯。
一年能吃上幾頓夜飯,是成瑜當生產隊長那幾年。成瑜個子大,飯量大,家里孩子多,吃不飽飯不說,家里改善生活,好東西都讓孩子吃了,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臉經常黃巴巴的,像害癆病似的。成瑜當上生產隊長,手中有了點權力,就想解決吃不飽的問題,說白了,就是解解嘴饞。
生產隊的副隊長叫章太喬,是個廚子,村子里誰家有紅白喜事,都找他做菜,經常沾個腥葷,養了一副饞嘴,隔三差五就想吃個巧嘴。兩個隊長都好吃,也都想吃,一拍即合。挑擔運肥,加班吃夜飯;割麥打場,加班吃夜飯;開荒造地,加班吃夜飯,把個社員高興得合不擾嘴。
74年冬天,好長一段時間沒吃夜飯。生產隊長成瑜與生產隊副隊長章太喬商量,準備吃夜飯。成瑜說:“兩個月沒吃夜飯,是不是?”章太喬說:“是哩,有兩個月了。”成瑜說:“晚飯后敲鐘,運牛糞,加班吃夜飯。”章太喬說:“好長時間沒吃,是不是弄點腥葷。”成瑜說:“弄啥腥葷?”章太喬說:“不瞞你說,我家今天倒了霉,藥老鼠沒藥死,倒藥死幾只雞子,扔了怪可惜的,不如吃了。”成瑜笑笑:“中,改善改善。”
吃過晚飯,章太喬敲鐘,然后大喊,晚上加班運牛糞,一家一個勞力。大家一聽就知道,晚上要吃夜飯,一家不拉,一戶一個勞動力。收工時成瑜說,今晚吃夜飯。大家很高興,雀躍著去了。
夜飯很豐盛,大米干飯,蘿卜燉雞子,人人都吃兩大碗,打著飽嗝回家了。
大概凌晨一點的時候,章太喬的兒子去找成瑜,說:“隊長,我爹不行了,上吐下瀉”。成瑜哼哼著說:“我也不舒服著哩,剛吐過。”章太喬的兒子說“隊長,是不是吃死雞吃壞了。”成瑜說:“我說咋回事,吃飯回來就不舒服,弄不好是中毒了,幾十號人呢?快,去大隊找醫生。”
打發走章太喬的兒子,成瑜對他老婆說:“快,敲鐘去,凡是肚子不舒服的,都到村里老槐樹下集合。
那一晚上,三十幾個壯勞力,全都蹲在老槐樹下,大隊的赤腳醫生像發防疫藥一樣,每人發了幾包藥。章太喬是做飯的,嘴饞,雞肉吃的多一些,連夜拉到鄉衛生院,住了三天才回來。
吃夜飯中毒的事,公社很快就知道了,公社的革委會主任親自召開群眾大會。革委會主任說:“誰叫你們吃夜飯的,吃夜飯為啥不向我報告,我要是在場,你們會中毒嗎?啊!你們呀,吃嘴,中毒活該。”說得大家笑作一團。
革委會主任回去后,責成大隊支書嚴肅處理“吃嘴”事件。隨后,成瑜的隊長、章太喬的副隊長被撤職。
中毒事件后,又有幾任隊長上任,但從沒有吃過夜飯,群眾都很氣憤,說:“要是成瑜、章太喬能當隊長多好啊!”
護秋
秋天是好季節,稻子、玉米、紅薯、高梁,還有豆類們,都在達個季節成熟,秋天,預示著沉甸甸的收獲。農人——我的父老鄉親們,都凝視著、渴盼著,那些能填飽肚子的果實。
這個季節很重要,所以農人們格外地經心,有點牽腸掛肚。他們害怕今冬明年裹腹的糧食,被豬們、羊們、牛們糟蹋害怕兔子,野豬,甚或烏們掠食;更怕那些因沒了糧食肌腸轆轆的男人們女人們偷盜。
每年這個時候,每個生產隊都要選一名護秋員。選護秋員是一件很難的事,既要護秋的老實本分,不貪占便宜。又要護秋的人臉黑,像老包一樣,鐵面無私。還要責任心強,能做到盡職盡責,風雨無阻,并且還要承擔一定的風險,比如糧食被盜要按比例賠償。盡管生產隊開出很高的工分,每天20分,相當于兩個壯勞力一天的工分。在憑工分吃飯的年代,這樣的高工分,的確令很多人眼紅,眼紅歸眼紅,但沒有人冒這個險。因此,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
不管什么樣的活,總會有人于的,誰都明白,風險越大,收益越高。牛北就是這樣的人,喜歡冒險。生產隊里高收益的苦差事。每次都離不開他。護秋的事,當然也就非他莫屬。但牛北從不主動提出來,只有生產隊長找到他,他才會答應。當然。生產隊長找他時,他就會提些條件,像偷玉米、一塊地丟20穗以內他不賠,紅薯100斤以內也不賠等等,這就是他從不主動提出來護秋的原因吧!
牛北不怕別人搶他的飯碗,他已做了4年護秋員,從沒人與他爭差事。在他之前,年年換護秋員,生產隊里的糧食年年被盜。他接手的4年,很少被盜,可以說,他是一個合格的護秋員。雖說也有被盜,但數量不多,而那些被盜的糧食,只有他心里知道。
牛北其實并不想當護秋員,那活太苦,每天晚上早早睡覺,11點起床,背上鳥銃,帶上一個特制的手電筒,在莊稼地里轉悠到天明,然后再回家睡覺。有時,他就住在莊稼地里。可牛北不能不干,必須干,而且還要干好,只有這樣,他才能年年護秋。
牛北護秋,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他曾經愛過的女人,他和那個女人曾經住在一個院子,曾經一起上學,后來一起在生產隊勞動。他背過那女人過河,他替那女人割草打柴,他抱過那女人親過嘴,可那女人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那女人叫秋艷,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他至今還依然愛著她。
秋艷漂亮,但秋艷命苦,她家里窮,小時候經常吃不飽穿不暖。可能是窮怕了,她二十歲時,她爹說,你讓牛北拿800元錢,我就讓你嫁給他,拿不出,就別想娶你。牛北家里窮,母子倆相依為命,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沒錢。她哭,她鬧,她求情,她爹沒答應,狠狠心把她嫁給了現在的丈夫,就因為她現在的丈夫家拿出了1000元錢。
那可憐的1000元錢,毀了秋艷一生的幸福。她嫁過的第三年,她丈夫上山砍柴時摔斷了脊椎,成了個癱子,掙不來工分為說,還經常吃藥,家里窮得叮當響,一年分的糧食不夠吃,日子過得饑饑荒荒。
為了讓秋艷吃飽飯,不讓自己心愛的女人餓著,牛北開始護秋。玉米熟了,牛北就掰玉米,把掰下的玉米送到秋艷家,稻子熟了就偷稻子,紅薯熟了就挖紅薯,凡是能吃的,都往秋艷家送。
牛北給秋艷送糧食,不像別人那樣,只為了偷情,牛北從沒有這樣想過,也沒做過。有一次,秋艷去了他家,衣服都脫了,可牛北卻說:“秋艷,把衣服穿起來,我牛北是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嗎?”
又是一個秋天,大概第5個年頭吧,牛北、秋艷就出了事。那天,牛北對秋艷說:“有兩袋玉米,晚上我給你扛過去,你在院外等我。兩袋玉米,牛北得來回跑兩趟,秋艷心里過意不去,就與牛北一塊去了。不知咋回事,牛北秋艷扛著玉米剛到家門外,生產隊長、會計、民兵排長就堵住他倆,逮了個正著。
牛北的護秋員很快就被撤換了,生產隊同時還罰了牛北100斤玉米。不久,牛北偷生產隊的玉米搞破鞋的事在村子里傳得沸沸揚揚,弄得牛北、秋艷在村子里抬不起頭。
倒是秋艷的男人很開明,不但沒有責怪妻子,而且主動與秋艷離了婚,秋艷離婚后,很快就與牛北結婚。秋艷與牛北結婚時,提出帶著前夫出嫁,牛北很爽快地答應了,這是1975年秋末冬初的事。
鄉親們說:“壞事變好事,生產隊長是大媒紅啊!牛北應該請隊長他們喝喜酒。”
聽說,牛北真的請生產隊長、會計和民兵排長喝了一場酒。牛北說了很多感激的話,生產隊長幾個人聽了,一個勁地呵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