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來信說,母親在鎮上開了一個小商店,賺不來錢把老本都快貼完了,人老了反而變得不聽話了,他特別告訴我,母親年事已高,疾病加身,近來病得不輕,希望我回家看看。
接畢弟弟的電話,已近下班時間,在街上轉悠半天,為給母親買點什么東西發起了愁,聽說西安東大街蔬菜市場有云南西雙版納來的香蕉,我專門趕到那兒。香蕉攤位已空蕩蕩,只有一家攤位上有一把香蕉,而且正被顧客往秤盤上放,那香蕉個兒特小,比拇指稍粗一點,樣子鮮嫩,賣主不停地給顧客介紹:這香蕉不僅肉厚還特別甜。我為自己遲到一步而惆悵,眼睛盯著那云南的特產,心里想,如果讓一輩子沒見過這種香蕉的老母親嘗上一口,那該多好啊!那位不知道姓名的顧客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說自己準備去看個病人,我說自己也是,那病人就是我的母親。女顧客從手提袋里將香蕉取出,遞給我。兩人推讓半天,我摘下一根,把那一把云南香蕉小心翼翼地遞給她。雖是一根香蕉,但是我的心里卻異常興奮。
乘夜車回到家,此時已是次日上午,暖暖的太陽照進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平房,也映照在母親瘦弱的肩膀上。母親在小百貨柜前擺弄著煙酒之類的小物品。向來倔強的母親,嘴唇干巴,眼睛深陷,頭發花白,說話有氣沒力,看來母親是在掙扎著干活,看著這一幕,我的心如刀子扎一樣。我走近母親時,母親干癟的臉頰上浮出了笑意。
“媽,給你買好吃的了。”我說著,打開行李,在裹了好幾層的紙里取出了那根香蕉。
母親一輩子沒離開過山溝溝,我們村是大風從坡上刮過的,盛產砂石和紅高粱,母親在黃沙黃土中勞作了一輩子,她沒吃過云南香蕉,就連影子都沒有見過,我在替母親剝香蕉皮時有點激動,哦,母親終于可嘗鮮了。
不知什么時候,柜臺外站立著一位三十上下的女人,臉上沾滿垢痂,頭發如一把亂麻,脊背上沾著一層爛草末子。母親對她說著什么,她不說話,雙眼看著我手里的香蕉,嘴角滴著口水。再仔細一看,她臟兮兮的手里捏著一張褶皺的五角紙幣,癡呆地看著那根香蕉,依然不言不語。
我將剝好了的香蕉遞到母親手里,母親顫抖著抬起手接過,旁邊的女人把眼光從我手上移到母親的臉上,母親將香蕉挨到嘴邊吃時沒有去咬,毫不猶豫地遞給了柜臺外的年輕女子。那年輕女子仍然沒有說話,接過香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我正欲從她手中奪回云南香蕉時,她已將香蕉咽進肚里,用舌尖尖舒服地舔著自己的嘴唇。母親接過年輕女子手中的五角錢,遞給她市場上三元一瓶的雪碧,年輕女子不吭不響地轉身欲離開百貨小店,這時,我看見她屁股上有一層塵土,母親慌忙走出柜臺用雞毛撣子輕輕地拂去那個女人身上的泥土、草末,又把年輕女子踏倒后跟的鞋子給她穿好。
回到柜臺前,母親對我說,那是個可憐人,老家在云南,咱們這兒出去打工的領回來的。去年得了病,沒人給治,經常瘋跑,東一口,西一口,飽一頓,餓幾天的,恓惶哪!母親說著這些話時,自己不停地咳嗽,不得不說上半句停頓一會兒再說。見我在旁邊納悶,母親朝我笑了。她笑得很開心,目光卻望著那個遠去的瘋女子。正午紅紅的太陽正照在母親的身上,白發蒼蒼的母親是那樣慈祥而輝煌。
(摘自《華商報》)(責編:寧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