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夢想藏在箱底

我常常會想起小鎮上那個女孩。

冬天的早晨，朋友領著她叩響我的房門，說，看，我給你帶來一個小朋友。我很喜歡讀你寫的文章呢，她羞紅著臉，抖落一身的雪花。

一個上中學的女孩，正是落花成夢的年齡，鐘愛三毛的每一本書，夢想著將來可以到遠方去流浪，甚至，在沙漠中造一座屬于自己的小木屋。

我靜靜地聽著，淺淺地笑著，哪個少女不曾有過美麗的夢想，雖然最后的結局總是不同。

以后，她便常來我的小屋，有時是寫了一首朦朧的小詩，有時談談坐在她后排的那個帥男孩，也有時是因為數學小考又沒有及格。

每次上數學課，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可是那些幾何圖形啊，函數啊，忽然就變成了一行行的詩，她低著頭，一聲聲地嘆息……我呵呵地笑了：這孩子，怎么和我當初一個樣兒呢？

有一陣子不見她，再來時，明顯地瘦了，那個男孩考上理想的大學走了，而她已經好久不寫詩，每天苦苦演算習題到半夜，可是，意料中的落榜還是來了。

她平靜地收起書包，到鎮上的工廠去打工。弟弟妹妹正上學，哥哥要娶媳婦，現實的生活，不允許再有一丁點兒的浪漫。

漸漸地，同齡的女孩一個個做了新娘，她卻依然孤單，說，我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我不能就這樣把自己嫁了啊，生活中總好像還少點什么。說這番話的時候，她的長發被風吹得紛亂，眼睛里有霧一樣的迷茫，和跟她一起打工的那些女孩一點也不一樣，讓人無端地有些心痛。

她最終還是把自己嫁了，小鎮上很普通的一戶人家，男人長得高高壯壯，除了種田，還在家門口開一間小店，賣些盆啊，碗啊之類的小東西。

舉行婚禮那天我也去了，她的嫁妝和別人也沒什么兩樣，只是，那時候鎮上的女孩結婚很少有穿婚紗的，偶爾有人穿，也是去影樓租一套，她卻堅持要買一款價值不菲的紗裙，誰勸也不聽。

一襲潔白的婚紗下，薄施脂粉的她，果然飄逸如童話故事中的公主，美麗得令人心醉。

不久，我離開了小鎮，她偶有書信寄來，男人做生意時，她幫著數錢；男人下田時，她也跟在后面，小日子過得還算殷實，凡俗的日子里享受著凡俗的幸福。

再后來，好久沒有她的消息。終于又有信來，寫道，今天的陽光真好，把壓在箱底的婚紗拿出來曬，忽然就有些想哭。姐，還記得《廊橋遺夢》嗎？那個在少女時期就有過很多很多夢想的弗朗希斯卡，也曾邂逅了最浪漫的愛情，也曾有機會去遠方流浪，當現實與夢想指向不同的方向，歷經了輾轉反側的痛苦之后，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做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我，也一樣，最終不能免俗。生命中，有些夢想，原來也只能放在心底，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咀嚼，流淚，然后，忘記。

小鎮的生活平淡，卻真實，我已經好久不曾看書了。

還有，他，人很好，我快要做媽媽了。

一陣風吹來，信紙嘩嘩地響著，似乎還要訴說什么。

窗外，天空中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寂寂地飄過，穿越了城市，田野，一直飄向小鎮的上空，經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