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羅，散步，人與自然

我們從自然中學到的知識，遠遠超出我們能夠任意交流的部分。

——愛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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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在14年前，美國友人勃萊寄來一本他剛編輯出版的新書，打開那因為遠渡重洋而顯得有些破損的包裝，一下子便被那本書的封面吸引住了：那是一幅精美的木刻畫，畫面上是一個手拿一株植物的絡腮胡男子，目光炯炯有神，似乎凝視著那株植物的葉片、果實，沉思良久。

這本書名叫《飛翔的生活》(TheWinged Life)，是勃萊選編的19世紀美國詩人、超驗主義作家、美國自然文學先驅亨利·大衛·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的“詩意”選集，其副標題即為“亨利·大衛·梭羅的詩意聲音”。這部選集除了選取梭羅的一些詩作，還擷取了梭羅的大作《瓦爾登湖》、日記和其他散文篇什中的若干“詩意”章節，共輯為5個部分，每部分前面都有編者的敘述，讀來十分愜意。更難得的是，這個集子還收入了著名版畫家邁克爾·麥庫爾迪專門為本書所作的7幅木刻插圖，其畫面清晰醒目、層次分明，線條非常細膩，就連那植物葉片上的脈紋也都栩栩如生，更不要說那個一臉絡腮胡的男子的專注神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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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個人，這個智慧和思想像他叢生的絡腮胡一樣的人，一個精神遁世者，一個湖畔隱居者，把自己的靈魂都浸入了那一湖清澈的水中。梭羅，這個名字對于中國讀者并不陌生，他的一部《瓦爾登湖》在中國傳播好幾十年了，但要真正讀懂那本孤獨之書的人似乎并不多，如果你不能安靜下來，就無法跟隨作者深入那本書上的田野、森林，更無法深入那在作者思想中蜿蜒的荒野小徑。

其實，雖然梭羅的足跡留在文字里，但更多卻留在了在鄉間，在野外，在林中，在湖畔。年復一年，這個人就那樣獨自靜靜地散步，懷著對種子的信仰，把目光和思想都寄托給鄉間泥土和植物，讓自己沐浴在春風秋色之中，手拈植物，用他那注釋過無數葉片和果實的眼睛審視著精致的脈紋。我知道，他的靈魂同樣也在散步，甚至走得更遠。那葉片，那圓錐花序，那果實，溪流，湖泊漫上他的紙頁，泥土和野草慢慢長滿了他的文字。試想，每一年，一個孤獨者寂靜地散步，途經春夏秋冬，會有多少沉思和遐想，會有多少靈魂的收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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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自然中的愛默生還是梭羅，在19世紀的美國文壇都不是孤立的現象。從超驗主義開始，人與自然似乎就逐漸成了美國文學的一大主題。美國自然作家中，超驗主義形成過團體，成為美國自然文學獨具特色的源頭。如果沒有這個源頭流來的活水，美國自然文學這棵大樹便不會像今天這樣枝繁葉茂了。

超驗主義者們生活在美國獨立后的建國時代，那是個工業革命大發展的時代，經濟開始飛速發展的時代。由于現代化與傳統文化之間的沖突在所難免，這些作家更寧愿回歸自然，沉浸在自然之中。愛默生與梭羅自不待言，這批人當中，還有一些為中國讀者所不熟悉的作家，包括兩位超驗主義的女性——愛默生的姑媽瑪麗·穆迪·愛默生和瑪格麗特·富勒(1810-1850)?，敻覃愄亍じ焕帐浅炛髁x中的女性佼佼者，其文筆也非常優美，寫過不少詩歌與散文作品，其中尤以自然散文集《湖上夏日》最為有名——這個女人也像《瓦爾登湖》的作者一樣，在一個寂靜的夏天，她把自己的靈魂徹底浸入那一湖水里，一個人呆在小木屋里，寫下了那些擺脫了塵世喧囂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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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19世紀，經超驗主義者的深刻體驗與升華，人與自然便成了后來作家筆下的一個非常醒目的主題，許多人紛紛投身于自然中。比如著名小說《獵鹿人》的作者詹姆斯·費尼莫·庫珀的大女兒蘇珊·費尼莫·庫珀，在創作兒童文學之余，亦寫下了一部洋洋10余萬字的《鄉間時刻》，以日記體記錄了她在鄉間的寧靜心情，外景與內景融為一體，其筆調雅致，風格質樸，產生了一定影響。

更為重要的是，愛默生和梭羅之后，美國自然文學人才輩出，尤其是在19世紀下半葉、20世紀初之際，自然文學的創作已經不再限于專業作家了，這批作者身份復雜，其中有博物學家、鳥類學家、地質學家、甚至還有政治家……他們從各自不同的角度出發，描寫不同的自然對象，或山川，或森林，或草木，或動物，或季節變化……逐漸匯成了一股強勁的洪流，讓美國自然文學大放異彩。在這些作家當中，成就較大的是“兩個約翰”——美國東部的鳥類學家約翰·巴勒斯和美國西部的地質學家約翰·繆爾，他們為美國自然文學可以說是錦上添花，留下了濃墨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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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自然文學之父”巴勒斯的作品影響了好幾代美國人，至今余音不斷。當年，就連在政治上頗有建樹的西奧多·羅斯?？偨y也稱自己是“讀著巴勒斯的書長大的”，羅斯福當上總統后，更是對巴勒斯必恭必敬，還親自邀請巴勒斯一起出門遠足，到野外扎營。同樣，羅斯福也攜手“美國國家公園之父”約翰·繆爾，登上了美國西部的高山頂，在那里相談甚歡、留影紀念，成為佳話。

可能很多中國讀者都不知道，就是這個大名鼎鼎的羅斯?？偨y，年輕時代是個狩獵狂。當年，這個捕獵手段有些殘忍的家伙扛著獵槍四處漫游，追蹤獵物，其足跡不僅踏遍美國，而且還遠至非洲大草原和南美亞馬遜叢林。他一邊狩獵，一邊津津有味地記錄自己的狩獵經歷，因此留下了若干卷狩獵記，其中以冷抒情的筆調來描寫了他的狩獵歷程，現在看來，他當時描述的有些狩獵場面真的近乎殘忍。但后來他一當上總統，不僅停止了屠殺，而且還開始頒布種種法令來保護美國自然資源，其中就包括那些曾經倒在他的獵槍下的野生動物。他當政時期努力制定的若干保護法令，對后來的美國自然保護起到了決定性作用。美國的自然資源至今保護較為完好，羅斯?？偨y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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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自然是個永恒的主題。它不再是僅僅去描寫表面自然風景，而是把作者本身的靈魂淡化、融入到那種自然風景之中，通過細致入微的觀察，讓這個主題永遠延續下去，這樣的文體也就形成了美國文學中一個特殊的文學體裁。

從十幾年前起，我就開始對著迷于涉及人與自然的文字，先后收集了100多部美國自然文學的原文作品，總是在閱讀之余，就忍不住要提筆譯出一些篇什來，讓自己也沉浸在那鳥語、那蛙鳴之中，或徜徉于潺潺溪流、蒙蒙春雨、變換的秋色之中，讓心靈從這個大城市的喧囂之中獲得自由。

本欄責任編輯 雷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