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讓孩子上學
要讓人民講話
——陸定一遺言
為理想而投身革命的我的父親陸定一,出身于江南名門望族,從小生活條件優越。他不是生活所迫才鬧革命,而是為了實現救國的理想,才義無反顧,甘愿去拋頭顱、灑熱血的。
父親是中共“七大”中央委員中唯一的一位大學畢業生,長期從事新聞和文化工作。父親多年負責黨的文化教育和宣傳工作,他提出了黨的新聞定義和教育方針,并積極推動形成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在當時以階級斗爭為主要政治中心的年代,父親以超人的勇氣和魄力,提出要允許藝術和科學改造,“有獨立思考的自由,有辯論的自由,有創作和批判的自由,有發表自己意見、堅持自己意見和保留自己意見的自由”,提出允許不同學派和新的學派的樹立,提出要把文學藝術問題及科學技術研究“同政治問題區分開來”,在知識分子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堅持真理剛直不阿
父親有著知識分子剛直不阿,敢于直言,堅持真理的品質。上世紀60年代初,北京市曾經要拆除故宮去修馬路,父親冒死進諫,才使這座世界歷史文化名城得以保存下來。
父親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他擔任中宣部部長期間,每天都工作到半夜2點,要審看人民日報上的重要文章。我雖然與父親生活在一起,但與他見面交談的時間都很少。在三年困難時期中,我曾有機會跟父親去過一次甘肅。有一天他說要去打獵,自己去外面繞了一圈,回來后跟我母親說:“立刻回北京,餓死人了。”后來中央派人去調查,終于發現甘肅餓死幾十萬人的真相。
我和父親同一天生日,6月9日,中間相差36年。1942年我在延安出生時,是那里最困難的時期。母親沒有奶水,沒多久我從出生時的4磅半瘦成了3磅。當時黨中央政府只有一頭奶牛,朱德把每天給首長的一瓶牛奶給我,并把僅有的一個暖水袋給我保溫,使我得以存活。父親為我取名陸德,就是要我記住朱德,以德報德。
我高中時有個暑假,跟他去了北戴河。他輔導我讀了三篇文章,一是老子的《道德經》,還有兩本是毛澤東的《矛盾論》和《實踐論》。他給我作了詳細的講解。他對子女的要求是:好好學習科學技術,不要搞政治,也不要當官。
最后反思嚴于律己
父親對歷史問題的處理和政策上的反思,認為應“宜粗不宜細”,從大局出發,認清大是大非問題,統一思想認識,不要糾纏到具體的小事中去計較個人恩怨得失;但對歷史教訓的分析和總結上,則應該“宜細不宜粗”。父親說:“總結是為了不再重犯。從‘反右’到‘文革’,我們黨有過多少深刻的教訓?‘一言堂’,我們又分析過幾次了?從分析陳獨秀的‘家長制’開始,還是屢析屢犯,就是不敢觸及到它是封建主義專制殘余的根子上。”
父親還談到,“反右斗爭中,我左了。我要給許多同志賠禮道歉。我雖認同主席的分析,但是在具體執行中,我認為要把政治問題與思想認識問題嚴格區分開來,并認為這是思想性的問題,是屬于團結、批評、教育和改造的范疇,而不能用階級斗爭、專政的辦法來解決。這可能是我與林彪、‘四人幫’不同的地方。”
歷史跟父親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他感嘆說:“本來我的認識已經左了,后來越來越不理解,跟不上,直至文化大革命,我成了‘絆腳石’,被關進了監獄。”
面對改革開放時期,社會經濟文化出現的種種變革,我和父親也有過幾次較深的探討。林彪、“四人幫”批判陸定一的“反動鳴放綱領”,也就是他關于“雙百方針”的講話。在被關押監禁的13年中,父親對此進行了反思。他說,他越來越意識到:對“雙百方針”的理解,應該采用“社會屬性”和“自然屬性”這“二元論”來進行解釋。而不能用“一元論”,只認“社會屬性”的思維來解釋。
而在“二元論”的社會屬性方面,還有對行為主體知識分子的階級劃分問題,是以思想(世界觀)劃線,還是以政治表現劃線,這涉及到黨對知識分子政策是“團結”還是“依靠”等重大問題。
父親說過:“我們是一個政黨,而不是生產黨,也不是學術黨,很多東西我們不懂,也不可能全懂,什么都要管,都要‘越俎代庖’。想‘事事有為’,結果反而會‘事事不為’”。
1996年5月初,父親病危中,斷斷續續地說:“要讓孩子上學!……要讓人民講話!”然后,他陷入昏迷,再也沒有醒來。5月9日,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那兩句,是他最后的遺言。
(摘自《黨史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