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的驚悚：在國家形象和家族倫理之間

作為韓國歷史上第一部怪獸驚悚片。《漢江怪物》耗資7000萬元，而成績更是不俗，先后獲得韓國電影獎、韓國青龍獎、香港金像獎亞洲提名、夏威夷國際電影節觀眾獎等獎項，并創造了韓國電影史上一系列紀錄。雖然是一部類型片，但該片不僅利用驚悚視聽元素對我們形成強烈的影像沖擊力，而且繼承并發展了西方的驚悚類型特色，力求通過對韓民族在國族形象和家庭倫理之間的敘事縫合，創新性地完成了一個韓國版的。驚悚怪獸敘事”。

我們通常意義上所說的驚悚片。主要指在視覺、聽覺等層面上盡可能多的制造出強烈的沖擊力，通過給予觀眾感官上的強烈刺激，來滿足觀眾獵奇、冒險、震驚、恐懼、脫逃等心理上的快感。但同樣這種滿足往往都只是暫時的，唯有進入到人的心理世界、思考境界的影片才會長久的留存在觀眾心中。驚悚片的拍攝，其實對導演和編劇的要求很高。最受歡迎的電影類型片要把審美程式和藝術家的獨特貢獻結合起來。美國影評家路易斯，賈內梯曾從受眾心理學的角度，把類型片分為四個階段：原始階段——經典階段——修正階段——拙劣模仿階段。《漢江怪物》之所以取得成功，在于它突破了美國好萊塢的驚悚片的經典模式，利用高超的類型電影拍攝技巧，將韓國電影中的家庭倫理、民族創傷感的國家敘事和怪物形象的驚悚意識結合，創造了“修正”階段的驚悚電影的新突破——韓版驚悚類型電影模式。好萊塢的怪獸驚悚片，敘事上往往呈現出科學理性與人的價值的沖突、人與自然的沖突，人與宇宙未知的沖突等核心。而在故事的敘事上，更講究利用特效手段，奇怪場景的運用。調動觀眾的視覺神經和觀賞興趣。而在東方的驚悚電影而言，更多依靠許多靜態化的日常物品和場景，例如鏡子、頭發、電話等等，加以神秘化，表現人內心的恐怖，特別是對道德感喪失的恐怖。而在《漢江怪物》，這個韓版的怪獸驚悚片中，敘事上的創新無疑是非常明顯的。即在國族敘事、家庭敘事和危機事件的奇觀敘事這三者之間的平衡與整合。

該影片幾乎和所有怪獸影片一樣有基因變異源頭，也充滿好萊塢式的對政府功能的嘲諷與批判。但它有構成主題的獨特支撐點：冒死拯救弱小生命的既不是孤膽英雄，也不是瀟灑帥哥。而是一個各有心結、生存卑微的平凡家庭。家庭倫理敘事，要求有高超的現實主義細節把握能力，和血濃于水的親情刻畫。國族敘事，需要在政治上為民眾找到一個凝聚民族心理的心結，而驚悚奇觀。則要求心理的故事懸念融合在不斷出現的奇觀化場景中。在家庭倫理敘事方面，奉俊浩擅長利用幽默反諷的細節和人物的內心獨自。在“哭靈堂”的一節中。一方面。導演用俯拍鏡頭展現康斗一家夸張的痛苦和無助，另一面，他又不斷在場景的人物核心之外，別有用心地安插了許多枝節，例如記者們惡意的拍照，滑稽的政府職員，停錯車的中年婦女和警察的交涉，有力表現了周圍環境的冷漠和無情。而同樣在這場戲中。在表現姑姑哭靈時死去活來的場面，導演仍不忘讓爺爺掩蓋姑姑露出的腰間白肉，阻擋正在拍照的記者，轉喻性地表現了爺爺保守的性格和慈愛的親情。而在“康斗一家過封鎖線”這個情節中，出逃的康斗一家，為了進入封鎖區。身無余錢卻被迫賄賂檢察官，而所給的錢財。正是康斗為給女兒買手機辛苦攢的零錢!正是這些微小的細節，將韓國導演擅長的家庭敘事的本領發揮得淋漓盡致。

就該電影的驚悚敘事的組織而言，來自賢秀是否能活著離開怪物的巢穴和家人團聚。圍繞著這個核心。導演組織了兩條敘事線索。一是康斗一家的尋找過程。二是賢秀的出逃過程。而國族敘事無疑被很好地整合入了家庭敘事和驚悚敘事。不但國族敘事，借家庭倫理敘事，展現出一定的國家品質，例如堅毅、勇敢、團結、創傷和人情味等等，而且電影中的美國形象、政府的阻撓、軍隊的封鎖和政府對抗議人群的鎮壓，也暗示韓國對美軍占領的反抗，對政府無能的諷刺，在政治性上加強了對國族敘事的努力。同時，國族敘事的存在不但強化了家庭敘事的動力，而且有力地渲染了驚悚的氣氛，推動著驚悚的情節發展。可以說，《怪物》的敘事核心，也并非要創造一個未有的“怪物的世界”(形象、動作、習性)，而是要展示一個現有的冷漠的人類世界，包括：韓國政府、軍警、醫生、普通民眾、以及美國人。奉俊吳說過：“為什么沒有一個人來幫助這個家庭呢，仔細想起來我們是不會幫助不認識的人的”。片尾。導演用一個并不驚悚的、非常生活化的韓式細節，結束了這部驚悚電影。康斗和收養的孩子一起吃飯，電視上演著韓政府為了病毒事件而道歉的鏡頭。這時，作為事件中心的康斗和孩子理應高度關注新聞，但是康斗卻意外的用腳把電視關掉，然后選擇繼續吃飯。屋外漆黑而陰冷的夜，飄著的雪花，電視上虛偽的影像。與屋內溫暖而溫馨的父子進餐的場面形成了鮮明對比，完整地再現了導演融合國族敘事、家庭倫理和驚悚敘事的努力。

具體而言，首先。本片指涉了當下一個比較敏感的社會、政治的話題，即韓民族和“外來者”關系。“怪物”無疑就是“他者”創傷的隱喻。正是由于這個“他者”的冷酷和兇殘的侵入，才鑄就了民族中個體的無法擺脫的悲苦命運，才促使一個平凡卑微的家族產生了偉大的犧牲和自我的覺醒。“他者”從來就是“主體鏡像”為了完成自我而構造的。“漢江怪物”不過是韓國民眾“國族認同想象”中的一種無意識的心理鏡像。通過“漢江怪物”，韓國民眾進一步地確立了“自我”。我們看到，整個事件的起因是由于美國科學家向漢江投入有毒液體。影片中段，美國專家再次介入調查，并推動了事態進展。結尾段落。又是美國人提議，公開大面積噴灑黃色有毒物質，成為影片高潮。美國政府在片中無疑成為強勢代表。當然也是編導抨擊的對象。這些情節內容，也在某種意義上加劇、延宕了怪物對人的威懾力，增添了影片的恐怖效果。但是本片卻很好的掌握了批判的尺度，巧妙的將美國政府與民眾做了劃分。例如在影片開始部分設計了一個英勇無畏的美國軍人，與怪物殊死搏斗。甚至獻出了自己的生命。相比較而言，本片對韓國政府的譴責則顯得更為強烈。當局的軟弱無能、對美的惟命是從，以及過分僵化迂腐的辦事機制，都成了本片諷刺挖苦的對象。其次，本片很好表現了韓國民族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以及在絕境中爆發的無限潛力。歷史上，韓國曾長期被國外勢力所統治，這種壓迫一方面歷練了韓國人堅忍的品性。另一方面，也塑造了其頑強的不服輸的個性。這兩點，在片中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無論是年邁的爺爺，還是稚氣未脫的孫女，在面對強敵時所表現的驚人的果敢，都令人折服。

再次。影片更深入的涉及到人性的覺醒與再塑，這也是該片對國族形象和倫理敘事的嚴肅探討。在人物設置上，該片選取了三個各具特色的兄妹。哥哥是不務正業的雜貨鋪幫手，弟弟是落魄潦倒、自暴自棄的失業大學生，妹妹則是心理素質欠佳的射箭運動員。這三個人，在心理上都不健全，他們本身并不是英雄，只是韓國眾多普通民眾的縮影。而恰是怪物的到來，小女孩的失蹤，才使得他們突破了自我，在親情下喚醒了潛藏在他們內心深處的堅強與忍讓，完成了自我性格的重塑。在此，國族形象、倫理敘事和驚悚類型的結合得到了完美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