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紗背后的真愛

《面紗》是中美合作于2006年底推出的一部愛情片，影片獲2007年第64屆金球獎最佳原創配樂獎、2006年美國“國家影評協會”最佳改編劇本獎和“年度十佳電影”。影片改編自英國著名作家毛姆的小說《華麗的面紗》，講述上世紀20年代。一對感情出現問題的英國醫生夫婦在中國南方一個風景優美卻霍亂肆虐的小山村(梅譚府)中的生活和情感經歷，并最終相互領悟到愛的真諦的故事。在觀眾被大片弄得頭暈目眩時，這部影片的細膩和舒緩使人眼前一亮，仿佛逛夠了超級市場現在來到了一間精美雅致的裝飾品店。雖然影片票房不好(這是意料中的)，但是《面紗》本身是值得咀嚼回味的，影片在中國取景，畫面制作精良考究，活畫了上世紀20年代中國南方鄉村景觀，中美演員表演拿捏準確火候到位，特別是影片的情感起伏變化深蘊于故事當中，表面波瀾不驚，內里卻跌宕騰挪甚至洶涌澎湃。實際上乃是一部情感大片。

影片以20世紀20年代中國社會為背景，涉及了當時中國鄉村的貧困和愚昧，軍閥的統治，霍亂的流行以及民眾反帝國主義運動等內容，但是這些只不過是作為男女主角愛情發展變化的外在環境，真正的重心仍然是對愛情涵義的探尋和解讀。換句話說。影片是在講述男女主人公尋找真正的愛情的故事，當他們之間產生了難以彌合的裂痕之后，相互的愛還能生發出來嗎?也許真正的愛情都是覆蓋著一層面紗的，外表華麗卻朦朧虛幻，我們只有揭開它才能看清楚和感受到真愛，愛情這一永恒的母題成為影片所追求的終極目標。這部影片具有尋找真愛一類影片的一些共同敘事模式，此類愛情敘事帶有巨大的情感魅力，歷久而不衰。而這種愛情敘事必須放置到極端的時空中，往往是“亂世”中的愛情故事。故事表層下隱藏著人類對愛情意義的不停追尋和探索。

此類影片往往是從男女主人公之間愛情的不完滿開始的。男主人公沃特對吉蒂一見鐘情。深深愛上了她，而吉蒂答應沃特的求婚則是和家里賭氣，想離開家人。愛情一開始就是有隔膜的。吉蒂并不了解沃特，沃特同樣不懂得妻子的內心真實想法。吉蒂的出軌行為使兩人之間的情感幾近破碎，沃特的愛變成了對妻子的恨。沃特把吉蒂帶到霍亂橫行的梅譚府，這是他對不忠妻子的一種懲罰。愛情至此已經變成了相互之間的折磨，沃特對妻子的愛遭到毀滅性打擊，到瘟疫肆虐的鄉村實際上是沃特的絕望之旅。但是在險惡的環境中，兩顆隔膜的心靈開始真正靠近，在這里夫妻雙方都經歷了一個心靈和感情的升華過程。妻子看到了丈夫夜以繼日的工作，看到了丈夫治病救人舍生忘死的高貴品德，開始重新審視這個“熟悉的陌生人”。丈夫看到妻子主動承擔照顧孤兒的情景也深受感動。心中的恨逐漸消失。影片中有一段場景，吉蒂在孤兒院彈風琴教孩子們唱歌，正在走廊經過的沃特被優美的旋律所吸引，駐足觀看。看到妻子美妙的歌聲和親切的笑容，他腦海中浮現出初到吉蒂家時的情景，當時吉蒂也在彈奏鋼琴。正是那一幕使沃特愛上了這個漂亮的姑娘。這兩段樂曲演奏場景的前后呼應無疑告訴觀眾，沃特當初心中美好的吉蒂形象開始回歸。應當說，人性的高貴和偉大是兩人感情復蘇的基礎。在貧窮、混亂、疾病和死亡面前，夫妻二人對生命和存在有了更深的體味和震撼，沃特竭盡全力救治病人，妻子守護孤兒盡心盡力。對生命的大愛照亮了夫妻之間的情愛。雙方領悟到其實都沒有真正了解對方。當他們開始互相關心時愛情已經重新滋長起來。夫妻之間的愛情越來越濃烈，直到最后沃特感染病毒死去，吉蒂已經決心終生守候對丈夫的愛。

愛情由不完滿到完滿，雙方由隔膜到理解，互相之間的愛由短暫到永恒是這類影片的共同敘事模式。這種模式在許多影視作品中屢見不鮮，成為講述愛情的一種獨特方式。為什么這種模式會屢試不爽?我們應該注意到敘事模式的類型化并不等于具體人物、情節、內容上的重復。類型劇可以看作是一個公式，公式不變，里面的數字卻可以是千變萬化的。關鍵就在于這種愛情敘事的魅力何在，它為什么會吸引觀眾并產生情感上的共鳴?筆者認為，主要原因有以下四點。

首先。這類愛情敘事的模式化和成規化已經深入人心。上文已經分析了影片中的情感變化，這樣的變化我們可以在許多同類電影中找到。不論是商業片還是文藝片，敘事中都不可避免地要蘊含同類電影的許多成規和模式，過去總是影響著現在。許多時候人們認為類型電影束縛了創作者的個性發揮，也導致了重復和雷同。但是。模式和成規并非生來就是消極的，也有其藝術上的積極一面。1960年代以后。有些電影史學家和藝術家們認為一部影片的成功往往得益于某種類型的傳統，而不是導演的獨特貢獻。雖然說法有些極端。但是對類型電影不再是一致批判了，研究者深入類型電影內部，發掘固有模式背后所存在的經久不衰的藝術魅力。“好萊塢類型片的規范也并不是沒有它的積極意義，它對于一些有才能的、好的制作者，在一定的敘事形式和敘事語言的表現上。是一種積累、提高、精益求精的過程?！倍睹婕啞返膼矍閿⑹履Ｊ皆缫言凇秮y世佳人》等影片中反復出現，在觀眾心中相當熟悉。觀看那些容易辨認的、熟悉的慣例的類型電影，觀眾會有一種快感。換句話說。類型電影迎合了觀眾的“期待視野”?！睹婕啞分v述尋找真愛的過程，從各方面來說制作比較精良，感情刻畫豐富細膩，加之東方景觀的逼真再現，自然使觀眾沉浸在激蕩的愛情之流中。影片總體氛圍的平和舒緩與內在感情的起伏變化形成一種張力，使觀眾真正從情感上受到震撼。

其次，這類影片契合了人類對真愛的渴望。列維·斯特勞斯將意識與無意識引入結構人類學，“人為在文藝乃至整個人類中存在著一種集體夢幻，大家做著基本相同的夢，都有較為相近的幻想和理想，能夠形成若干集體夢幻模式?！笨梢哉f，真愛就是人類的一種集體夢幻?，F實生活中，人類的愛情往往是平凡的，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經歷感情的大起大落，而很多人也許一生都不會體味到真正的愛情。庸常的愛情生活恰恰形成了人們內心對此類愛情敘事的極大興趣，電影可以幫助我們象征性地滿足這個夢。成為一種情感的想象性補償。通過《面紗》，觀眾可以看到感情的隔膜、感情的煎熬乃至由愛生恨，也可以看到情感的互相理解、情感的奉獻和愛情的永恒，感受到愛情的艱辛和偉大，繼而思索真愛的意義。這種愛情敘事使觀眾被日常瑣屑生活所包圍和麻木的心靈重新蘇醒。在感受情感升華的過程中體會人類愛的力量，心靈受到啟迪和凈化，這也就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戲劇的感染凈化內心的作用。真愛是人類永恒的追求。只要人類存在就會不停探索愛的真諦。所以銀幕上的愛情敘事永遠不會喪失其藝術感染力。

最后，這種愛情敘事顯示了人類情感和精神的超越性。像《亂世佳人》、《魂斷藍橋》、《卡薩布蘭卡》、等影片一樣，《面紗》也是把故事放置在“亂世”中。講述亂世中的愛情是此類影片敘事上的一大特點。影片中的梅譚府貧窮、混亂、霍亂橫行，男女主角在這樣的環境中經受死亡的考驗，更要經受愛情的考驗。影片把愛情與戰爭、饑餓、疾病等聯系在一起是有一定意義的。如果愛情放在平凡歲月，也一帆風順，那故事就失去了任何吸引力。既是困境又是不平常的愛情經歷，這就具備了審視人類情感的雙重砝碼，具備了影片產生巨大愛情震撼力的條件。還有什么比在面臨死亡時所生發的愛情更能感動人心呢?在困境中，人的許多高貴品質得以顯現，人性的偉大得以彰顯，無論是男主角還是女主角，都會為對方在危難時所顯露的高尚品格所吸引。從而開始重新認識對方。所以說。愛情的更新是伴隨著人性的顯現而復蘇的《面紗》中，有一場戲，吉蒂被憤怒的村民圍攻時，沃特挺身而出保護妻子，吉蒂認識到呆板而沉默的丈夫也是充滿勇氣的男子漢。如同張愛玲小說《傾城之戀》所描寫的一場戰爭的浩劫成就了男女的婚姻，所有的劫難也促成了真愛的到來。這類愛情敘事往往有著悲劇性的結尾，男女主角或者勞燕分飛或者一方死亡，但是愛情的超越性力量由此而升起。天平明顯傾斜倒愛情的一邊，死亡和分離變得無足輕重，人類的精神和情感力量超越了苦難。正是在尋找真愛的過程中，觀眾再一次感受到一種超越死亡的精神力量，這是此類愛情敘事的巨大感染力的體現。生命的意義在于精神和情感的健全和美好，死亡并不可怕，這是人類找到的對待苦難獲取精神力量的一種方式。愛情的超越性使我們獲得精神上的永恒存在。

《面紗》講述尋找真愛的艱辛，更昭示了這種真愛的超越力量和偉大意義，它所蘊含的愛情敘事模式也會被不同的影片永久地繼承和更新，如同反法西斯電影起到對抗人類遺忘罪惡歷史的作用一樣，愛情敘事也會不斷地慰藉著人類的心靈渴求。給人新的情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