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很挑剔的女人。對人是這樣,對事也是這樣。不知道是性格使然,還是后來書讀得多了,就變怪了,或者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就變得愛挑剔了。
生活上是這樣:她看見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就堅決回避。比方說,她哥哥買回一輛女式自行車,還騎得有來有去。她看不慣,說,你是男人還是女人,不倫不類的。隔天她就把這輛女車處理了,給哥哥買了輛男式車。哥哥說她有病,看不慣可以不看呀。
她還很討厭那種婆婆媽媽拖拖拉拉當斷不斷拖泥帶水的人;還討厭那種粘粘扯扯粘粘糊糊的事情。比方衣服上的扣子快掉未掉,她就一定要扯下;鞋子的后跟快掉未掉,搖搖欲墜,她就干脆弄下來;衣服上的裝飾吊帶、飾球、絨線之類的東西,如果快脫落而未落,她就干脆扯了。
大家都說她是個怪女人。有一次她買了件很時尚很喜歡的連衣裙,穿在身上感覺確實不錯。這是件淺米底色的棉麻面料,上面綴了一些紅色花瓣樣的葉片,胸前靠下頜的地方是一塊菱形飾物,就是一塊純白色的紗巾而已。這件裙子的妙處,似乎就在胸前這塊飾物上。她穿到單位去,辦公室幾個女人圍著她“嘰嘰喳喳”地議論不休,都說她買了件好衣服,價錢不貴,還好看,真是劃算。她自我感覺也好,心情愉快了好幾天。
穿了一段時間,她把這件衣物洗了。但是洗出來后令她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沒想到,她買的一件還是名牌的內褲居然會掉色,把她那件裙子給染上了一小塊色彩,就是胸前那塊純白的飾物,被染上一小塊紅色。她看著那塊被染的地方呆怔了很長時間,心疼得像被人割了一刀。
這件衣服是從外地買來的,是她出差偶然碰到的。后來她不辭辛苦,又跑到那個城市的服裝店去看了看,想再買一件,但是,她白跑了一趟。
她把那件連衣裙處理給了表妹。
表妹說,洗洗,或許還可以洗掉。她說,衣服沾染上其他色彩,從來就沒辦法完全洗掉的。她把那件連衣裙像扔一塊廢布扔給了表妹。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幾乎忘了那件連衣裙。有一天,她在街上遇到表妹逛商店就驚呆了,表妹穿著她的那件連衣裙是那么合體,款式仍然是那么新穎,尤其是胸前那塊飾物,原來被染成了紅色,大概是被表妹清洗過后,紅色就洗成了淺粉紅色,倒是別有一種韻味了,一點兒也不比原來的色彩差。她看著表妹從面前走過,都忘了叫表妹。心想,原來被丟棄的也還是一件不錯的連衣裙。
生活上有些挑剔,她在愛情上似乎也特別挑剔。從她25歲那年,熱心人為她牽線見第一位男子,到現在她35歲,見過的男人恐怕不下10個。當然有她回絕了的,也有別人回絕她的。不管怎樣,她已經35歲了,仍然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孤獨寂寞是少不了的。她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世界上為什么就找不到一個能讓她很愛很傾倒的男人。就是那些能讓她看上的后來很男子氣地離她而去的男人,也沒使她有多么心動,更別說讓她痛苦了。只是……怎么說呢?只是有點兒寂寞罷了,畢竟是35歲的女人了。
那天她帶著妹妹的女兒在公園內玩耍。
她其實是想到公園來散散心,但一個人又不好意思來,就對妹妹說,我帶蝴蝶到公園走走吧。蝴蝶是個可愛的小姑娘,才4歲就會說很多英語單詞。她帶著蝴蝶在公園深處玩樂,心里就莫明地辛酸起來:這輩子或許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一個女人,不結婚,自己過當然也挺好,就是看到小孩的時候,不免會產生一些聯想。現在她就想了。
蝴蝶在花叢中抓蝴蝶玩,她就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公園里很靜,只有很少幾對戀人,或是老人在休閑散步。她突然看到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小男孩往這邊走來。開始她沒太在意,只注意那個男孩子。小孩子長得很漂亮,白白胖胖的,有五六歲的樣子。小男孩走過來,就與蝴蝶一起玩耍。她看著,笑著,就去看男孩兒的父母。當她的目光注意到那個男人時,她一下就呆住了。這個男人曾經有熟人介紹給她認識的,還是在一家咖啡館,有很好的情調。他好像是個法官。但他個子矮了點兒,似乎比她還矮了一些。她只見了他一面,就不想見第二面了。她記得這個男人還是比較有禮貌的,說話也有水平,還挺幽默的。但是,她不會嫁一個比自己矮的男人。她不喜歡的人與不喜歡的東西一樣,必須立即丟棄。她丟棄了這次愛情,心里一點兒也沒覺得可惜。
她用眼角的余光去注意這個男人。他正與妻子說什么,一邊望著他們的兒子。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她去看他的妻子,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好像被針扎了一下:女人真漂亮呀,高高的個子,苗條的身材,白嫩的肌膚,大大的眼睛,足比男人高出半個頭。她的心里突然跳出的念頭是,這個女人怎么會有勇氣嫁一個矮自己半尺的男人?他們正在說什么,說到高興處,那女人“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在寂靜的公園傳得很遠很遠。小男孩突然回頭問媽媽,媽媽笑什么?女人對孩子說,你爸爸真幽默……她把頭低下來,不敢看他們。她趁那個小男孩子去媽媽身邊拿什么東西的時候,就急忙扯著蝴蝶的手往公園外走,蝴蝶不肯,她強行牽走了。走了很遠,她回頭看見小男孩還往這邊看著。
她眼里不知怎么就有眼淚,那男子本來是她的,但她錯過了。原來拋棄的愛情也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