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紅高粱》作為繼《黃土地》、《黑炮事件》之后中國電影的“電影化”歷史性革命中的第三塊里程碑。它以一個全新的視角創造了一個極具發泄與煽動功能的情感氛圍和寓言色彩的“民族國家”幻像,顯示了中國在特定歷史語境中國家、民族、社會的意識形態,有民族特色地唱出了中華民族強烈、旺盛、不可壓抑的求生存、求自由的生命之歌,傳達出強烈的愛國主義、民族英雄主義精神。
關鍵詞 《紅高梁》 生命狂歡 意識形態
《紅高粱》作為繼《黃土地》、《黑炮事件》之后中國電影的“電影化”歷史性革命中的第三塊里程碑。它出現,不僅標志著一種新的電影美學觀念和審美要求的產生,在電影敘事方式、攝影造型、聲音畫面的結合與表現等方面實現了中國電影現代化進程中新突破,昭示了中國電影開始走向世界,與世界電影直接對話開始成為可能:而且還通過對“民族一國家”幻像的塑造,承載和傳達了特定歷史時期我們民族求生存、求發展的主流意識形態話語。
可以說,《紅高梁》是一曲民族生命強力自由張揚的贊歌。按張藝謀的話來講,《紅高粱》旨在贊美生命,“通過人物個性的塑造來贊美生命……贊美生命正常的欲望”。影片以“我”的回憶為敘事角度,通過“我爺爺”和“我奶奶”富有傳奇色彩的“愛情結合”與“抗日斗爭”故事,表現了敢愛敢恨、敢生敢死的民族生命強力和凝聚力:在異族侵略、踐踏、摧殘的暴行面前,用凝重、悲壯的調子唱出了中華民族生命自由的不屈之歌。與80年代前期只注重對民族“劣根性”反思的影片不同,《紅高粱》在摒棄民族“劣根性”的同時,更是濃墨重彩地高揚了民族雄強的生命力。在影片中“我奶奶”的父親——一個迂腐、貪婪的家長和丈夫李大頭——身患麻風病的懦弱男人,可以說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滯后性”的象征:“我奶奶”與她父親的斗嘴、決裂,手持剪刀不讓李大頭沾身,最后燒掉李大頭接觸過的所有物件。以及“我爺爺”為了心中的愛人殺掉了李大頭等等情節,可以說是對民族傳統文化中“滯后性”的拋棄與否定。與李大頭的病態、懦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我爺爺”那粗壯強健的身軀、粗獷豁達的豪情和無拘無束的野性,處處洋溢著陽剛雄健之美,躍動著奔涌無盡之力。這既是他個人生命強力的體現,更是我們民族旺盛、蓬勃生命力的象征。而影片中“我奶奶”對“我爺爺”的心儀鐘情與心悅臣服,既是對個體自由生命力的渴求,更是對民族雄強生命力的企盼與禮贊。同時。《紅高梁》更是把深情的筆墨更多地投注在顛轎、野合、唱歌、喝酒等情節中,通過對它們的盡情渲染。大做文章,來凸現民族蓬勃的生命強力和傳達國家意識形態。
“顛轎”和“野合”是最富有代表性的兩場戲。“顛轎”這場戲足足花了十分鐘時間來演繹他們生命的狂歡。“我爺爺”和粗壯漢子們個個光著脊梁,矯健的腿左扭右拐。忽進忽退,轎杠忽而左肩。忽而又甩到右肩,直到把花轎顛成浪中的一葉扁舟。風中飛舞的一只蝴蝶:再加上凹凸起伏的黃土地上。揚起的滾滾的塵土,和著他們粗獷、豪邁的歌聲,渾然一體,盡情展示著他們生命勃發和無拘無束:他們在肆意“戲弄”新娘的同時也通過“顛”和“唱”來自娛自樂。盡情狂歡,為我們上演了一幕“狂歡節”的激情與盛況。“野合”這場戲也是極富代表性的一幕,“我爺爺”用健壯的腿“噼噼啪啪”把紅高梁踩倒一大片,煞是有情有意。而紅高粱服服貼貼地倒在,鋪成了一個圓形的“祭壇”,“我奶奶”熱淚盈眶仰天躺在上面,擺成一個醒目的“大”字,“我爺爺”虔誠跪地,向她朝圣、跪拜與求乞。空中的陽光噴射出生命之火,把紅高梁裝扮得如金似玉,通體透亮,與“我奶奶”潔白純凈的身子渾然一體,熠熠生輝。紅高粱在風中狂舞不已,嗩吶聲高亢激昂,“我爺爺”和“我奶奶”在高粱綠海紅云里耕云播雨,盡享生命的歡悅。這是一個神圣的性愛儀式場面,傳達著原始與健全、野性與靈性、圣潔與蓬勃的生命強力與生命意識。
《紅高粱》不僅是民族生命強力的顯現。更是對民族英雄主義精神的禮贊。正如張藝謀所說:“《紅高梁》是向前看的。它實際上寫的是一種未來的人格,或一種人格理想。”與以往影片中英雄原型被神化,只是一種精神存在不同《紅高梁》中的英雄原型卻是一群活靈活現的飲食男女,是有七情六欲,敢愛敢恨,活得起。死得值的民間英雄。如果說,“我爺爺”殺蒙面盜救九兒。找鄭三炮為自己的女人討個公正而與匪幫較量,殺麻風掌柜。自己瘋癲地搬進酒作坊過日子,算不上真英雄的話:那么,面對外族欺凌的鐵蹄。面對慘無人道的“活剝”時臨威不懼、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以及埋酒作炸彈阻擊日本侵略者,抱著點燃的土雷向日本鬼子汽車沖去的愛國主義壯舉。絕對是民族英雄主義精神的強烈顯現。最后,“我爺爺”一身泥濘,直愣愣地站著,如同一尊塑像,一尊民族英雄的塑像:“我爹”稚聲稚氣地拉開嗓門為“我奶奶”唱著《安魂曲》,這悲壯、慘烈的一幕,既是對雖死猶生、精神不朽的褒獎,更是對愛國英雄壯舉之禮贊,無不顯現出的濃烈愛國主義與英雄主義色彩。
郝大錚在《電影意識形態散論》一文中指出,“電影語言就是電影意識形態范疇中的一種話語因素。電影生產是由意識形態決定的行為,電影生產通過用什么語言和如何使用語言傳遞意識形態信息,表明電影同意識形態的關系。”誠然,影視作品中的豐厚的思想意蘊和鮮明的意識形態往往通過聲音、畫面、色彩、鏡頭等影視語言來傳達和承載的。《紅高梁》以獨特的電影語言體現出涌動的生命活力和不屈不撓的民族精神。首先,在色彩上給觀眾以強烈的視覺沖擊,滲透著鮮明的意識形態。紅色是激情、正義、生命力的象征。《紅高粱》通篇貫穿紅色,太陽、血、高梁、高梁酒是組成紅色的基本物象,也是主要情節的標志物。從開頭“我奶奶”那張紅潤的臉,占滿銀幕的紅蓋頭,熱烈煽情的紅轎子,到暗紅狂舞的紅高梁,紅雨般的高梁酒,血淋林的人肉、人血,直到日全食后天地通紅的世界……紅色格調一貫到底。這紅色既是民族鮮活生命力的見證,也是自由自在、頑強不屈民族精神的象征,更是對民族蓬勃旺盛、自由不屈的生命強力和獻身精神的渲染與張揚。而影片中的紅高梁不僅是自然生命的完美表現,而且是被賦予了人的性靈的活生生的生命載體。它不僅有力地傳達了“我爺爺”、“我奶奶”旺盛的生命力。而且當日本鬼子滅絕人性地屠殺民眾、“剝人皮”示眾時,紅高梁更顯現出悲憤、凝重與仇恨的神情,仿佛豎起愛之旗,恨之劍。其次,鏡頭的處理和運用也非常考究,對體現民族生命力和民族精神的顛轎、野合、祭酒、活剝等情節運用長鏡頭。潑墨揮灑,盡情渲染:而其它次要鏡頭則用畫外音說明帶過。如“活剝”這組鏡頭完滿地體現了電影語言的張力,特別在結尾時瘦徒弟倒在地上瘋笑瘋哭,人越來越小,連同在晚風中瑟瑟發抖、稀稀落落的高梁稈子構成一幅悲哀、慘烈的畫面,這是對日本侵略者兇恨、殘暴、無人性的丑惡行徑深刻揭示,對其侵略行為的有力控訴,呈現出強烈的愛國主義色彩:以及“我奶奶”飲彈倒下和“我爺爺”抱土雷沖出高粱地等慢鏡頭的運用,無不顯示出中華民族悲壯、不屈、英勇的一面。
同樣,高亢、激昂、悲壯嗩吶之聲和粗曠、雄強的唱腔也無不是中華民族“紅高粱”般的民族精神和生命強力的顯現。樂器的巧妙使用可以說是影片《紅高粱》的一大特色,嗩吶和中國大鼓這兩件民族樂器幾乎貫穿整部影片。影片開頭的迎親,紅紅的畫面配上高亢的嗩吶聲,熱鬧喜慶的氣氛一下就調動起來:“野合”一場。嗩吶吹得激情澎湃,禮贊著這對天生的奇女子與偉丈夫:而打仗一場。畫面上“我奶奶”慢慢倒地,“我爺爺”懷著滿腔怒火抱著土雷沖出高粱地。嗩吶聲變得悲壯、激昂。同時,清唱的多處使用也涌現著雄強、粗獷的生命活力。這些歌曲不是由專業歌手而是演員們扯開嗓子直接把從喉嚨里發出的聲音灌進觀眾耳朵的。“我爺爺”為“我奶奶”唱的“通天的大道九千九百九”,在他粗獷的嗓音里發出了對生命神秘的思考。影片中還有兩處大合唱《酒神曲》。前一次是釀出高梁酒后面對著杜康像祭酒神,“九月九釀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唱出了粗壯汗們的自豪,對勞動本身的禮贊:“上下通氣不咳嗽”唱出了生命的通脫。坦蕩與自然:“一人敢走青剎口”唱出了粗壯汗們敢愛、敢恨,敢生、敢死:“見了皇帝不磕頭”唱出了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精神。后一次是祭奠羅漢大爺,同樣的歌變的悲壯,唱出了他們眾志成城為同胞報仇的決心。
同樣,從影片產生的歷史語境來看,《紅高梁》無疑是當時政治經濟體制改革中社會意識形態的顯現。1987年,中國開始了又一次全國性的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反對全盤西化的思想政治斗爭。在電影界,對那種對中國文化、社會改革憂心忡忡的影片提出了嚴厲的責問,并批評了有些影片不停挖掘我們民族“劣根性”的現象。同時。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西方異族文明以蕩滌之勢動搖著中華民族脆弱的文化生存空間。中華民族再次面臨著需要英雄拯救的時代。因而,在1986年出現了席卷全國的關于民族主義(愛國主義)的渲染和“抵制日貨”的要求的學潮。《紅高梁》正是產生在這樣的歷史語境中,因而。影片不再對民族文化、社會改革予以深沉的思考與關注,而是對民族生命強力和民族精神的禮贊與高揚。影片中“我爺爺”他們與日本侵略者正面交鋒的那場戲,與其說是一場同歸于盡的浴血搏殺。不如說是民族文化與異族文明的一場較量,最后“我爺爺”和我的幸存,宣告了民族文化的最終勝利。并且,影片還通過對民族強力、生命力、權力的贊許和肯定,表達出在當時經濟改革的社會中,必須以有能力、強力者通過征服來維持一種秩序的意識傾向。這正是當時時代精神和主流意識形態的體現。
此外,在敘事策略上,影片借助了神話功能和影像奇觀來傳達中心權威話語——主流意識形態。與常規的英雄題材敘事不同,影片以“我爺爺”與“我奶奶”為敘事主體,在他們身上突破了以往高、大、全英雄模式的塑造。他們不僅顯現不出中心權威話語,甚至具有明顯的反權威性,特別在“我爺爺”身上。影片的開場,“我爺爺”就帶領轎夫們在溢滿鄉間色情昧的“顛轎”中著實調戲了這位新娘,后來又在半路上劫持了“我奶奶”實現了高梁地的“野合”以及后來要強行搬到酒坊住,在釀好的高梁酒中撒尿等等。無不顯現出“我爺爺”粗野、霸道、蠻橫、無理、無局無束。但就是在這樣的人物身上,最后卻變成了奮不顧身、冒死抗日的民族英雄,這一敘事策略正是當時主流意識形態話語的有力表達。可見,《紅高粱》在明快、流暢的蒙太奇剪接和變焦等電影機制中,傳達出鮮明的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弘揚了主旋律。
可以說。影片《紅高梁》以一個全新的視角創造了一個極具發泄與煽動功能的情感氛圍和寓言色彩的“民族一國家”幻像。顯示了中國在特定歷史語境中國家、民族、社會的意識形態。表現了中國勞動人民的優良品格、文化觀念和自由精神,有民族特色地唱出了我們民族強烈、旺盛、不可壓抑的求生存、求自由的生命之歌,傳達出強烈的愛國主義、民族英雄主義精神。不愧為中國電影史一部具有開拓性、里程碑的經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