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犯

李煜突然有種很強烈的，很想侵犯一個女人的沖動。

眼看就快40的人了，卻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著實把自己嚇了一跳。而且，這樣的念頭一般只出現在犯罪分子腦子里。心理學家認為，一個人產生這樣的念頭，一般是因為年少時有被性侵犯的經歷，或者中年時夫妻生活不協調，或者老來孤獨壓抑——細細想來，李煜哪一條都沾不上：少年一直是父母的乖孩子，老師的寵兒；年輕時雖說失戀過一回兩回，但現在的妻子卻絕對算得上賢妻良母；工作雖說平淡了一些，卻也一直深受同事領導好評，科長當了五年，如果不出天大的意外，升副局長應該是十拿九穩——說實在話，李煜無論如何不應該產生這樣齷齪的沖動。

可是，李煜發現自己見著哪個女人眼睛都放光，都想撲上去咬人一口，怎么看怎么像那些黑夜里的狼。

鄭樂樂首先發現了李煜突然異樣的眼神。鄭樂樂拿著一份文件的打印稿到李煜辦公室，作為一名機關打字員，還是臨時工，拿著稿子直接找科長，多少有些越權的嫌疑。所以她當然沒有滿世界嚷嚷著找去，而且看準了正好李煜辦公室里沒其他人的時候。這樣鄭樂樂恰好就看見了狼一樣眼睛直發光的李煜。

后來鄭樂樂心里一直怪怪的。那天李煜后來并沒有什么異常的舉動，但是鄭樂樂絕對不懷疑自己的所見。作為一個過來人，鄭樂樂不可能不懂得李煜眼神中的東西。那是一種莫名的饑渴?或者一種強烈的欲求?一向心態平和，對人熱情，一副無欲無求模樣的李煜像換了一個人——李煜這是怎么了?怎么會用那種眼神看自己呢?

因為準備一個重要會議，科里晚上加班到10點，正準備各自回家，局長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剛才從大門外過，看見里邊燈火通明，知道又是在加班。李煜笑，我們馬上也完了。局長說，這樣吧，你帶你手下那群混小子去哪瀟灑一把，票帶回來，明天我簽字。李煜笑，那我要代表大家感謝領導關懷了!

局長開恩，李煜當然不能錯過犒勞大家的機會，放下電話宣布局長指示，大家噢一聲就歡呼起來。

三男三女先去喝酒吃夜宵，李煜說這幾天天天跑會議，腳都跑腫了，提議又去洗腳，鄭樂樂把嘴一撇，那有啥意思?李科你要想洗，哪天我給你洗得了!大家哄一聲就笑了，李煜沒想到鄭樂樂竟然說出這話來，臉有些發紅，說，鄭樂樂咋凈說瘋話!洗腳的提議被否決，有人提議干脆唱歌去，這一提議得到廣泛贊同。

到底有點跟不上時代了，李煜嘆息道，好多歌都是耳熟嘴不熟。于是就坐在沙發上聽他們唱。鄭樂樂看見李煜一個人坐著怪悶的，就來拉李煜的手，說，想請領導跳一曲，不知領導是不是賞臉?其他人起哄，說讓女士主動，李科是不是不夠風度?說著話，兩人已經進了隔壁的舞池。舞池很小，像所有OK廳包間的舞池一樣，就能容下兩個人打個轉。兩個人只好那么半真半假地摟著，輕輕搖來搖去，讓人想起秦淮河里坐小船。

鄭樂樂很自然地貼著李煜，這距離說過分也算不上，說沒有誘惑吧，卻分明有兩團溫暖的東西頂著。李煜聽著外邊四個人唱得大呼小叫的，忽然有些恍惚。

憑李煜的感覺，如果在手上稍稍使一點勁，鄭樂樂就會把全身都貼上來，但是李煜卻沒動，雖然身上有些地方明顯開始不聽話。

鄭樂樂說，跟李科跳舞，這可是我的榮幸。李煜問此話怎講。鄭樂樂說，李科你這人實在，風度翩翩，要是早幾年，肯定就厚著臉皮追你了呢。李煜噎了一下，沒接話茬。李煜當然能聽出鄭樂樂話里的意思，在這種條件下，只要是個男人就會沖動，但是李煜卻發現自己缺少了勇氣。

鄭樂樂有些微微的失望，這一點李煜能夠看出來，一曲終了，倆人出來，鄭樂樂坐在沙發上有些走神。李煜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不做聲。

第二天李煜拿著發票去找局長簽字。局長顯得很客氣，叫李煜坐，又看了發票，很痛快地把字簽了，又親自打電話叫財務上過來，讓把票馬上報了。

科里的那幫小子看見李煜手里拿著錢下來，都笑，說跟著李科就是好，昨晚才吃了飯，今天一早就把賬報了，李科真是有面子啊!

正在這時，李煜一回頭，看見賈誼一扭一扭進來了，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賈誼把頭發燙了，眼見得青春之中多了幾分成熟，她一改平時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樂呵呵地問，啥事這么高興啊?看來有李科的地方就有笑聲!李煜裝著一臉的無奈，啥笑聲?苦中作樂罷了。賈誼一聽這話，立即表現出一臉的體貼關心，那模樣真還有些讓人魂不守舍，賈誼說，李科咋了?是不是嫂子批評你了?李煜嘆息一聲，你嫂子批評我也是為我好啊!賈誼說，就是，有嫂子的指導，加上李科本來就優秀，是多和睦相配的一對啊!

說這話的時候賈誼有些眼圈發紅。賈誼的愛人原本是市上機關一個科級干部，后來正派到企業鍛煉，本來幾年后回來就應該是單位的副職，但是就是在企業那段日子里出了事，被檢察院盯上了，送到法院，結果判了十年。十年說長也長，說不長也不長，但是一個人獨守空房的滋味卻不好受。不過賈誼好像并沒有因此受到多大打擊，反而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和大家說說笑笑好像沒事一樣。今天說著閑話卻不知為何露出了幾分難過和傷心，一時間李煜有些不知所措。

賈誼出去后，科里的人繼續說笑，小王說，李科，等我們叫你李局的時候，你可要繼續帶我們出去唱歌啊!李煜罵道，你當組織部長了?就你能把我升了?小武也湊過來說，除了李科你還有誰能上?大家誰都能看出來局長對你好……就說這吃飯報賬吧，要是換了別人，誰有那么大面子?

李煜說，你們懂個屁!

鄭樂樂這時卻打來電話，哭哭啼啼的，說對不起李科，知道這段時間單位忙，但小孩病了，正在醫院輸液，想請一天假。

鄭樂樂愛人從某企業下崗后到外地去打工，一年前摔斷了腿，本望著公司賠點，老板卻卷款跑了路，結果至今只能在家里躺著。鄭樂樂那點工資加上丈夫的那點低保，維持一個家的生活著實不易。李煜無話可說，只好叫小王去打字室先頂著，又叫小武代表科室去醫院看看。小武正要出門，李煜叫住說，空著手你好意思去?掏了五十塊錢讓買點啥帶著。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靜了一會兒，李煜覺得頭又痛起來了。兩個月前局黨委就研究過讓李煜進黨組的事，但是兩個月過去了，這事兒卻沒動靜了。進不了黨組，就談不上提升的事，外人不明就里，以為李煜這次十拿九穩了，只有李煜知道其中的關節，但是李煜又無能為力，這種使不上勁的感覺最難受，像一個人夢魘，心里明明啥都清楚，就是動彈不得。

表面上局長對李煜不錯，比如報個賬啥的李煜是比誰都方便，但是這都只是雞毛蒜皮的事，對于李煜來說最重要的事，自從那天以后，局長卻提都沒提了。李煜嘆了口氣，想起那天下班后到局長的辦公室，無意間見到除了局長還有一個人的身影之后，李煜就一直懊惱得恨不能把自己眼珠摳出來，就莫名其妙有了這樣的沖動。

可一切都是無意撞到的啊。

辦公室通知下午開會，議程中有一項是研究還有一個工勤編制的事，局長的意思是把這個編制填上，以免今后這個領導那個領導的電話紙條滿天飛，最后鬧得個討好了菩薩得罪了神。局長的難處大家都明白，但是像這類的事，按以前的慣例，一般就是等人進來一看，才知道其實就是局長本人某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啥的，所以表面上在會上討論，其實也就是個過場。當然，形式總是要走的，大家也裝模作樣提了些建議，只有李煜一言不發。他沒有精力跟著去湊這些熱鬧，何況自己一個科長，也輪不著自己發言表態。末了，局長卻突然問李煜有什么想法，有沒有什么合適的人選。李煜有些出乎意料，一時無話可說。局長說李煜你咋能沒意見?你應該有個意見才對啊。大家也附和，說李科應該有個意見。李煜倒真的沒認真想過，何況自己也并沒有親戚朋友需要塞進來，所以李煜一時語塞。那好吧，局長說，你也好好想想，到時拿出個意見來供大家討論。

話是這么說，李煜也沒放在心上，李煜知道自己即便說了，也是白說，倒不如不說。散了會，回到辦公室，李煜找了幾顆藥，吃下去，順勢就在沙發躺下了。

李煜醒來時天已經暗下了，看來單位人都走光了，李煜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無意間走到窗前，卻看見賈誼提著個精致的小包返回辦公室來了。李煜心里嚇了一跳，趕忙起身去輕輕把門關上。幸好沒開燈。李煜舒了口氣。接著聽到一陣放輕了的腳步聲從門外過去，直到消失在樓上某間辦公室里。

李煜有些后悔自己在辦公室睡著了?，F在問題來了，如果自己要走，開門肯定得弄出動靜，從大門上出去肯定會被看見……李煜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只可憐的關在籠子里的猴子，可憐又可笑。

就在這時候，李煜的手機響了，一看，是鄭樂樂打來的。

鄭樂樂打電話的時候也猶豫了很久。一則又不是什么工作上的事，下班時候打電話有些不是時候；二則一個女性打字員給男性主管科長打電話，怎么都有些讓人起疑。

鄭樂樂只是想說一聲感謝。像今天這種情況，李煜不但準了她的假，還叫人帶了水果到醫院來看望，鄭樂樂真是滿心感激。

李煜漫不經心的答應著，說不用謝，小孩好些了嗎什么的。當聽到鄭樂樂在電話里說“叫我怎么感謝你呢”時，突然心里涌起一個念頭。就是那個想侵犯一個女人的念頭。他說你真的想謝我嗎?那你現在到我這里來好嗎?

鄭樂樂說你在哪里?我馬上就過來。

放下電話，李煜苦笑了一下。看看外面，天已經黑盡了。

大約一刻鐘以后，鄭樂樂的腳步聲在走廊響起來了。和半個小時前賈誼的腳步聲有些相似，清脆，但又放輕了一些。李煜定了定神，站起來，把門打開，弄出不大不小的動靜。接著就看見臉色有些潮紅，有幾分掩飾不住的驚慌和興奮的鄭樂樂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看得出來鄭樂樂還打扮了一下，身上蕩漾著一股讓人心動的青春氣息。李煜心里嘆息了一下。

李科……鄭樂樂說話的聲音有些異樣，我要謝謝您……

李煜笑一下，你想……咋謝?

鄭樂樂看著李煜，眼睛里突然變得熱辣辣的，李科……你想怎么都行!

李煜不敢去看鄭樂樂的眼睛，李煜怕看了那眼睛自己真的把持不住。但是耳朵里卻聽到有腳步聲隱隱隱約約地響起。李煜心底舒了口氣，事情到底還是按自己的想法來了。李煜深吸了口氣，把牙一咬，突然一把抱過鄭樂樂，嘴在鄭樂樂耳邊急急地說，你抱緊我!說著話，腳往前輕輕一蹬，門半合上了，卻仍留了條縫。

鄭樂樂的身子在發抖，也許太突然了，鄭樂樂神情間有些詫異，又有些歡喜，愣了一下，便照李煜的話，緊緊地抱住了李煜。

鄭樂樂穿得薄薄的，讓人心慌意亂，但是李煜的眼睛余光卻瞟著門外，果然，李煜看見一個人影突然一閃，接著，李煜聽見一聲似乎無意的咳嗽聲。

聽到這聲音，鄭樂樂嚇得一哆嗦，慌忙推開李煜。李煜正要說話，門突然推開了一半，局長就站在門邊。

還加班呢?局長似笑非笑，辛苦了辛苦了。

鄭樂樂的臉色慘白。

局長……李煜臉上顯出幾分尷尬，含含糊糊地說，我不知道你還沒走……

局長拍拍李煜的肩膀，“馬上就走，馬上就走。你們也不要老是加班啊?！被剡^頭去看鄭樂樂，鄭樂樂聲音顫抖著，是，是……

李煜對鄭樂樂說，你先回去吧，加班的事情明天再說。

鄭樂樂莫名其妙地胡亂答應著，迫不及待地走了

看鄭樂樂的背影遠去，局長轉過臉來對著李煜笑，李煜也不好意思地沖著局長笑，結果兩個人都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局長說，下午會上我讓你考慮的事情，考慮得怎么樣了?李煜故意為難地想了想，局長真要聽我的意見?聽了之后不怪我?局長說，我啥時候怪過你?李煜說，那我真說了?局長把手一揮，言者無罪!李煜仿佛下了好大決心似的，把牙一咬，我覺得鄭樂樂……

說說理由?

工作勤奮，責任心強，而且家里也不容易……再說了，她在廠里本就是工人編制，這樣辦起來也順理成章……

局長看著李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行，那就這樣定了。這事我叫人事上及早辦，免得到時候就輪不上她了。

謝謝領導，李煜說，領導就是體察民情富有愛心。

去去去!局長說，快點回家吧，免得你家夫人棍棒伺候!

局長不走?李煜故意問。

我……也有點事。局長也含含糊糊地說。

是是是，李煜說，勤政的領導就是忙。

局長一只腳才要出門，卻又回過身來，哦，對了，你本人的事我也正在考慮，你放心，會盡快解決的。

李煜回到家之后接到鄭樂樂的電話，鄭樂樂在電話那邊都快哭了。李煜說，你哭啥?是怕你丟了工作還是怕我受影響?鄭樂樂說都怕。李煜說你怕啥?告訴你，局里馬上解決你的編制問題，從此以后你不用成天想著怎么和我套近乎了。

鄭樂樂一聽這話，愣住了，李科你什么意思?

什么也別問了，李煜說，你好好睡覺吧!

放下電話，李煜突然覺得煩惱和沖動都在一瞬間被風吹跑了，這么久以來的沉重和負擔都消失了，人輕松得像要飄起來。李煜開了一瓶存了好幾年的好酒，倒上一大杯，一飲而下，覺得有一種熱辣辣的東西沖上來，讓人頭暈目眩。

責任編輯 肖 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