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 厚 陜西扶風人,畢業于遼寧大學中文系和西北大學作家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曾先后任職陜西省文聯大型文藝期刊《作品選》、《東方》、《新大陸》雜志。
作家掛職體驗生活,我便選了陜西關中武功縣,初來到這個縣上,經常看到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人出沒在基層,我便有點納悶。在省上時,機關人員辦公大都在辦公室,有事開個會研究就定了,要不起草個文件下發貫徹執行便妥。有必要這么天天往下跑嗎?
一日,我問縣委書記陳俊鋒,他是一位四十開外的人,長了一副高挑的身材,英俊瀟灑,望著他的身影,時常使我想到沃野挺撥的白楊。我便稱他“挺撥的白楊”。據說,“挺撥的白楊”在這個縣上已工作了十二年,從二十九歲當副縣長到今天的縣委書記,自然他對武功的山山水水了如指掌。他沖我淡淡一笑說: “若有空。你隨我看看便知曉了。”這便使我意識到,作家掛職體驗生活的意義就這樣開始了。
這是深秋的一個上午,迷人的關中秋色,像一幅五彩斑斕的畫卷,迎著我們的目光輕輕展開。我們一行驅車來到貞元鎮一個叫南可的村子。據說這個村子有一百八十戶人家,過去很窮,農民供孩子上學的學費全是摳著雞屁股要的,聽到此我心里很酸,可以想象這是一個何等窮的村莊。
然而走進南可村,卻使我有些驚奇,這個村并不像我聽到的那個窮村,而是全村布滿整齊的水泥道路,如同棋盤,縱橫相連,每一條街、每一條巷,如一根根明亮的琴弦,彈奏著人間優美的旋律和迷人的樂章。沿著街面細細觀看,雖然每家每戶的住房錯落高低不同,門前卻整齊地布滿花壇,秋日的傲菊正在爭相開放,似乎莊前莊后都是花,莊戶人家就像航行在花海里一只只小帆船。望著此,我眼睛頓時一亮,腦海中印象的南可村剎時與我相去遙遠,換來的卻是整個村子就像一座美麗的花圃幽雅、怡靜。
我著急于一頁一頁讀出一個新的南可村,沿著一條主線馬路,向著村子中央走去,便很快看到一個用水泥澆灌的特大的文化廣場,在它的一個角布設了許多體育器械,一些年歲較大的村民,正在那里鍛煉身體,在它的中央是一個布滿鮮花的花壇,它的另一邊,還有一些老人,穿著各種色彩艷麗的衣衫在那里敲鑼打鼓扭著秧歌,歌聲、笑聲充滿廣場。我望著陽光下的文化廣場,平坦潔凈,像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大鏡子,使人不禁想起大城市里的溜冰場。我簡直看得有些發呆。
這時村支書王志輝向我走來,他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中等身材,長得敦實憨厚,他向我介紹道:“腳下的這塊廣場,原是村中一個破爛不堪的大澇池,藏垢納污,就像嵌在村中一塊不中看的大補釘。中央發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號召后,是市委副書記裴育民帶著中央一號文件,來到我們村前來宣講的。”說著他用手指了一下挺立在文化廣場前的那棵大樹。迎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棵古槐,軀干已經很粗大,樹頭向四處伸出無數枝干,像一個慈祥老人高擎著一把巨傘,為全村世世代代遮陽遮雨。它是歷史的見證,望著人們,訴說著往日的孤寂,唱贊著今日的繁華。村長講,也就從那天起,縣委書記陳俊鋒進了他們村,開始以他們村為樣板,抓建社會主義新農村。與村里干部一起商討構建規劃藍圖。漸漸村子就變了樣,你若有興趣。可沿村子的道路去各家看看。隨著他的帶路,我一戶一戶地走訪著,發現這個村子里,每家每戶都有一兩臺或者更多的土織布機,婦女正忙著織布。我便上前細細打量這土織布機,這是一種古老的織布機,早在改革開放初期,就被閑置或已滅絕,可現在卻在這里活靈活現地呈現了。此時這些古老的織布機,在織布女精湛的技藝操作下,發出一聲聲有節奏的歌唱,織出了一卷卷花色艷麗,品種多樣的土織布。村支書見我看得認真,便告訴我,這些織布用的彩色經緯線,全是由縣上蘇繪民間土織布公司提供的。采取“公司+農戶”的辦法,統一供料,進行技術指導,南可村的婦女只管技術加工,每臺機每月就可得到上千元,男勞力再做果品加工和雜果種植,都有很好的收入。如今的南可村能變成這個新模樣,都與這土織布有關,是土織布為南可村織出了致富路。這便使我立即想到,如今的南可村民,再不用為孩子上學向雞屁股要學費了。想到此,我再次拿起這些土織布細細觀看,村支書在一旁高興地道:南可村的土織布很受城里人喜愛,因為它回歸大自然,是純棉花紡織出來的,不加任何化纖,對人體無傷害,不論做衣、床單都很耐用和舒坦。它的織綿藝術,又傳統、又精美、又時尚,它與我們武功的才女蘇惠有關。說著他便給我講了一個織綿女蘇惠的愛情故事。
說的是東晉時期,武功才女蘇慧,不僅長得漂亮、聰穎過人,且有一手織綿藝術。許多富豪家子弟上門求婚,都被蘇慧一一謝絕。后來有一位叫竇滔的郎君被蘇慧看中了,婚后夫妻十分恩愛,但好景不長,竇滔被朝廷命令去攻打晉國,竇滔違抗不愿出征,便被朝廷發配到了流沙。蘇慧便日夜思念,用五彩線織成詩文,長寬八寸的《領礬圖》,用八面四十一個字呈方形排列,橫、豎、斜均自成詩體,能讀出“情詩八千”首。表達了她對出征丈夫的思念。直至感動朝廷,使竇滔回歸兩人團圓。從此,蘇慧手織《璇機圖》就流傳于民間。
聽完村支書講的蘇慧故事,我不僅沉浸在一個感人的愛情故事里,更重要的是我從中得知了,蘇慧是歷史上最早有發明創造的織綿女工藝家,璇璣圖是中國詩藝術與織綿藝術完美的結合,又是堅貞愛情的千古絕唱,素有“情詩八千” 之美譽,被歷代才子佳人爭相研誦,并成了感情不衰的“蘇意文化”,今天的南可村粗布紡織技藝,不正是繼承了這一工藝么?成了為民致富的一村一品,其名氣越來越大么。村支書說:現在南可村的粗布不僅暢銷全國各地,還漂洋過海到了國外,已是供不應求了。
是哇,現在的南可村致富變化,猶如大海漲潮的巨浪吸引了眾多人們的目光,使許多外地人要來南可村參觀學習。村支書還告訴我,明日市上組織一個觀摩團來村里,我們組織百人百機大展演,村里模特隊還要表演,到時請你來觀看。我聽之一樂,自然應承。
到了這日,果是名不虛傳,南可村文化廣場,紅旗招展,鑼鼓喧天,浩浩蕩蕩的參觀隊伍一下車,便被眼前的情景震驚了,只見廣場中央懸掛橫幅:“南可土織布專業村,百人百機大演展”,在它的下面,是上百臺土織布機,縱橫整齊的布在廣場,每臺機上的織布女,穿著統一整齊的粗布花衣衫,在揮舞穿梭地進行織布表演,那織布機發出有節奏的聲音,猶如伴著那首著名的“金梭、銀梭”歌曲旋律,在為紡織女伴奏,使人看得眼花繚亂。此時,廣播里傳出村支書王志輝那蒼勁有力的匯報聲,迎來一陣陣鼓掌聲。接著是南可村的農民模特隊,模特隊是村民們自發組織的,他們穿著自己親手織綿的,又是自己設計出的唐裝衣裳,在觀眾面前夸張浪漫地走著他們自編自導的“貓步”,獲得參觀者的一陣陣喝彩和掌聲。望著這俏麗的男女農民模特隊,我猶如看見了新農村的大舞臺,正在演唱一首構建和諧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大合唱,雄壯有力,震撼人心。于是,我眼睛忽地一亮,啊,變了,今天的農村,它不再是魯迅、沈從文筆下的農村,也不再是趙樹理、柳青、王汶石、浩然們筆下的農村,而是向城市轉化的農村,是向社會主義新農村方位調整的農村,農民已將自己勇敢地推入市場經濟大潮中,努力在這種化蛹為蝶的脫變中,成為具有新的精神境界的新型農民。
表演匯報結束了,我卻仍站在南可村的文化廣場遲遲不愿離去,我在透過霜葉紅樹中,望著南可村一幢幢新建的瓦房,一條條新筑的水泥道路,干凈明亮,一任自然,在秋色的裝點下,飛紅滴翠,溢彩流霞,這不正是一幅絕妙的新農村套色木刻。然而我的耳旁卻仍還在回響著南可村,那百人百機的展示表演陣陣織布機聲,但似乎又覺得不再是南可村的織布機聲,而是中國九億農民在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前進中的腳步聲,聽著這聲音,我似乎覺得我要陶醉了,啊,我醉了,醉在這織布機聲聲的南可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