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無定法謀為高
一部戰國時期的歷史,不過是騎射征戰的戰爭史。
從表層意義上看,硝煙兵戈,狼煙幾片,今天三國分晉、明日七雄爭鼎,天有三日晴,國無半月寧,大大小小的戰事和軍事磨擦以萬計數,是典型的全民皆兵的年代。我是當兵的出身,從軍24年,當過兵,帶過兵,上過越南戰場,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非常著迷典范的戰例和戰事,一個軍人讀歷史,不可能不喜愛戰國時期的那些年月。
那時候作戰的軍事裝備都是最基本的,甚至可以說是原始的,無外乎人、馬、車及簡陋的兵器,但戰術和謀略卻是高度發達的,《孫子兵法》是一部到今天仍發揮著重要作用的軍事著作,而戰國時期是實踐并豐富這部著作最燦爛的一個階段。
先說田單。
田單原是齊國協管治安的一個低級官吏,相當于今天治安協管隊的頭目。周赧王三十年(公元前284年),燕國名將樂毅率五國聯軍攻打齊國安平(今山東淄博東北),戰前,田單讓族人把車軸突出的部分鋸掉,裝上鐵箍保護,安平城淪陷后,人們爭相逃向城外,車馬阻塞,多部車輛因軸碰撞損壞而癱瘓,只有田單和他的族人得以逃至即墨城(今平度東南)。樂毅揮師圍攻即墨,即墨大夫出戰身亡,城內無主,眾人擁戴田單為將抵御燕軍。田單臨危受命,驚濤自此拍岸,他人生的華彩樂章開始了。
田單守即墨城的最初辦法是深挖洞,廣積糧,不出城,嚴防死守,以靜治動。樂毅是名將,更是智勇皆備的虎將,是三國人物諸葛亮的心中偶像之一。他久攻未果,轉而攻心,兵退九里以外安營扎寨,他攻心的辦法是封鎖住即墨城的四周出路,抓住城里逃生的人不僅不殺,還給予安撫,以圖即墨城百姓望仁歸順。但田單守城有術,安民有方,城里城外就這樣對峙了三年。這三年之中,田單的日子不好過,樂毅的日子同樣也不好過,燕國朝庭內詆毀樂毅的謠言此起彼伏,好在燕昭王申明大義,不但處死了諂言挑唆的人,還隆重嘉獎了樂毅。世上的事情古今一個道理,天要生事天先變,不久,燕昭王去世,燕惠王即位,而惠王對樂毅積怨已久。田單抓住天賜的這個良機,實施了他的一連串計謀。
第一個是反間計。田單充分利用燕國的反樂毅勢力,并安排人在燕國民間廣泛散布一條消息:樂毅和惠王有矛盾,不敢回燕國,擔心被殺掉。而且齊國的百姓很敬佩樂毅,想擁戴他為齊國國王,樂毅不攻打即墨城的原因是在等待時機,如果燕王派別的將軍攻城,即墨城早就完了。燕惠王聽信了這條傳言。派騎劫取代樂毅為將,田單的第一步計劃實現了。
燕將騎劫素以殘暴著稱,上任后一改樂毅的攻心策略,對待俘虜手段極其恐怖。田單將計就計,派人在燕軍中散布了兩條消息,一是即墨士兵被俘后怕割鼻子,二是即墨城里的百姓擔心城外的祖墳被掘。騎劫有勇無謀,莽而少智,把俘獲的齊兵統統割了鼻子,并且把城外的墳墓全掘了,把挖出來的尸骨架火焚燒。守城的官兵惟恐被俘,決意死戰不降。城內的百姓在城墻上見到燕軍掘墳焚尸,無不痛苦萬狀,義憤填膺爭相請求出戰,誓言與燕軍決一死戰。田單為激勵士氣,每天和士兵一起拿著鐵鍬筑城,加修作戰工事,并把自己的妻妾編入作戰部隊,城中的士兵和百姓倍受鼓舞,至此,反攻的時機完全成熟了。
田單發起反攻用的是詐降計,讓即墨城的富紳獻千金詐降。騎劫信以為真,在約定投降獻城的這一天,田單演繹了那場名傳千古的火牛陣法。田單戰前募集了一千頭牛,每頭牛身披大紅彩布,而且繪上五彩天龍花紋,牛角上綁著尖刀,牛尾綁上浸了油的葦草,城門洞開的一瞬間,田單一聲令下,千頭牛從預先挖好的城墻洞中沖出,著了火的葦草讓牛驚恐萬般,不顧一切的橫沖直撞,燕軍陣法大亂,丟盔棄甲,爭相逃命。齊軍將士越戰越勇,斬獲燕將騎劫,并一鼓作氣,追擊千里,接連收復樂毅攻陷的七十余座城邑。田單隨后恭迎齊襄王,位居相國,受封安平君。
再說李牧。
李牧是趙國名將,在秦國稱霸七雄并屢打勝仗的公元前234年,李牧在宜安、肥城大敗秦軍。在秦軍抵達太原,攻克狼孟、番吾而直逼趙國首都邯鄲的公元前232年,又是李牧統兵遏制了秦軍的進犯。
李牧是能戰善守的一位軍事奇人。
早在公元前244年,李牧率軍戍邊,在代郡、燕門一帶防犯兇奴。李牧的策略是守而不戰,相峙求安。每天指揮軍隊操練騎射,小心謹慎地守烽火臺,并且派出很多偵察兵打探匈奴情況,每有匈奴兵入侵掠奪,便收拾人馬牛羊和物資退入營堡固守。如此過了幾年,李牧的戍邊雖沒有戰果,卻也沒有傷亡,邊境百姓也得以安居樂業。趙王以無戰果為由派人撤換了李牧。李牧走后,邊境戰火連年,趙軍損失殘重,百姓也無法牧耕營生。于是趙王再詔李牧出山,李牧一如以往行事,平時練兵騎射,每遇入侵,便烽火連傳報警,人馬物資退入營堡,邊境復得安寧,百姓的牧耕生活又得以保障。不久,匈奴首領單于以為李牧軟弱可欺,率軍大舉進犯,李牧沉著應對,多設奇陣,由于將士平日素有操練,作戰有方,此一戰斬殺匈奴軍隊十余萬人,并乘勝擊潰了代郡以北的林胡部落,使整個部落歸降,單于帶殘兵遠遠逃走,此后十多年邊境再無戰事。
戰爭是屬于勇敢者的,但勇敢是綜合的素質,要敢怒敢忍,敢動敢靜,既含沖天一搏的豪氣在胸,同時也韜光養晦在心,惟心胸廣大的人才可成就大事。
為秦始皇的身世申辯幾句
司馬遷不喜歡秦始皇。
幾乎所有的史學家都不喜歡秦始皇。
不僅不喜歡秦始皇,連同和秦始皇有關系的人,也一概不喜歡。
編纂歷史的人,尤其像司馬先生這樣的歷史巨匠如果不喜歡誰,誰在他的筆下就要倒大霉。
秦始皇在司馬遷筆下倒大霉的,不是他的焚書坑儒,也不是他搜刮民財修筑萬里長城的暴政,而是他的身世。
司馬遷先生非常詳細的記載了河南商人呂不韋在邯鄲做生意時,發現了贏異人這個可居的奇貨,爾后拿出大把的金錢,賄賂當時在秦國最有權勢的華陽夫人,使贏異人這個在二十幾名王孫中地位最低的庶孳孫,一躍而成為太子的太子,成了秦國合法的繼承人。呂不韋為了進一步控制贏異人,把自己已經懷孕的老婆趙姬贈給了贏異人。趙姬懷孕一年,生下一子叫贏政,也就是后來的秦始皇。贏政執政后,尊呂不韋為“仲父”。司馬先生用大量篇幅寫這么一串故事的目的,在于證實秦始皇就是呂不韋的兒子。
秦始皇究竟是呂不韋的兒子,還是贏異人的兒子,這已經是一樁打不清的歷史官司了。但我們有理由提出質疑。
一般婦女懷孕,都是十個月,而趙姬懷孕一年。這多出來的六十天懷孕期,究竟是趙姬延長的,還是司馬先生延長的,已經無法考證了。人的生老病死屬自然規律,是不可變更的。惟一可變的,是歷史家手里的筆。趙姬的懷孕期多出六十天來,不得不使我們從司馬先生不喜歡秦始皇的角度,對他編纂歷史的筆產生懷疑。
從老百姓嘴里說出來的一年,是個模糊數字,十二個月是一年,十個月八個月也是一年。贏異人娶邯鄲美女趙姬時,秦國正處于與鄰國的連年戰爭之中,離秦始皇統一中國還有漫長的路途。那時的贏異人與趙姬,就其名氣、地位來看,不可能成為世人關注的人物,當時的史學家也絕對顧不上瞥他們一眼。這就是說,趙姬到底是懷孕十個月還是十二個月,除了趙姬之外的任何人,甚至連贏異人等人都不可能知道。如此不起眼的小事,怎么會在幾百年之后變成史學家筆下鐵的事實呢?
作為受秦始皇暴政之苦的庶民百姓,編排出秦始皇是呂不韋兒子這樣丟人的事,以發泄對秦始皇暴政的不滿,是可能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作為史學家,斬釘截鐵地把這種緋聞用刀筆作為史實固定下來,則是不嚴肅的,不可取的。
至于秦始皇尊呂不韋為僅次于父親的“仲父”,在司馬先生看來,完全是因為秦始皇是呂不韋的親兒子,但又不好直呼其父的原因。對此,我們有理由為秦始皇作這樣的辯解。秦始皇的母親趙姬,最早是呂不韋的老婆,被秦始皇的父親看上以后,硬是從人家手里爭過來的。這種做法雖不值得稱道,但畢竟已經成了事實。母親的前夫成了當朝宰相,加之秦始皇即位時才十三歲,國家大事全由呂不韋操持。在這樣一種特殊的關系下秦始皇該對母親的前夫叫什么呢?叫“伯父”,叫“叔父”,叫“相父”,不也是僅次于父親的一種稱呼嗎?因此說,秦始皇尊呂不韋為“仲父”,并不代表秦始皇就承認自己是呂不韋的兒子,而只能視作一種尊稱。
在為秦始皇的身世作了這樣一番申辯之后,我們不妨圍繞與秦始皇有關的一些歷史事件,再作一點兒分析。司馬先生在寫趙姬時稱她是淫蕩之婦。這一點不為過。贏異人即位三年死了,留下趙姬年輕輕地守活寡。一國之君的母親再年輕也不能再嫁人,這是我們老祖宗定死了的規矩。趙姬按捺不住,乘秦始皇年少無知,偷偷與前夫呂不韋私通,這么寫來能夠使人相信。隨著秦始皇年齡增大,呂不韋害怕事情敗露,找了個叫嫪毐的人,假扮宦官,進宮陪伴趙姬,使得趙姬在宮中偷偷生了兩個孩子。這么寫來,也能令人信服。但在寫到嫪毐其人時,就值得懷疑了。
司馬遷對此寫得十分夸張,以致夸張得離譜,使人覺得這是作者的一種惡意創作。
司馬遷是這么寫的。
始皇帝漸漸長大,太后的淫行仍然不止。呂不韋怕事情被發覺,災禍降臨到自己身上,就私下尋求一個陰莖特別粗大的人叫嫪毐,作為他的門客,時常放縱淫樂,要嫪毐用他的陽具貫入桐木所作的車輪行走,讓太后知道這件事,來引誘太后。太后聽說后,果然想要私下擁有他。呂不韋就進獻嫪毐,并派人告發他,處他以腐刑。呂不韋暗中對太后說:“可以假裝來行腐刑,就可在陪侍人中得到他?!碧笸低邓土嗽S多東西給主持腐刑的官吏,假裝來治嫪毐的罪,拔去他的胡須變成宦官的模樣,于是,叫他侍奉太后。太后就偷偷與嫪毐通奸,非常喜愛他。
這段論述中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嫪毐用陽具貫入桐木所做的車輪行走,這帶有明顯的創作色彩,且是極大地運用了夸張的手法。這種絕對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事情,載入嚴肅的歷史巨典《史記》,使得我們因此對司馬先生關于秦始皇身世的記載是否真實而產生懷疑。史學家可以有自己的情感色彩,司馬先生也可以不喜歡秦始皇。但不喜歡是一回事,忠實于歷史的本來面目又是一回事。因為不喜歡某個歷史人物,而對其出身以及和其有關系的人,進行夸張式的歷史創作,是不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