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男,畢業于北京大學和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東亞學系終身教授。主要從事猶太學相關的翻譯和研究。
以色列第二任總統伊扎克·本—茲維曾抱怨總統一職有名無實,說全國唯一能讓他插手的地方就是他自己的褲兜。那時候的以色列總統一職是純粹名譽性的,前六任總統中有三位科學家、一位歷史學家、一位詩人,只有一位職業外交家算是政途出身。到“英雄世代”接班時,第七任總統換上了前空軍司令魏茲曼,他秉承“英雄世代”的霸氣和豪氣,不甘寂寞,四處插手,無論是政黨內斗還是外交和談,能摻乎的地方盡量摻乎,弄得政府內怨聲四起,都說這總統不安本分,越權行事。好容易他老人家卷入經濟丑聞被迫辭職,2000年再選總統時政客們都立志要找個既沒資本又沒膽氣的小人物,讓他乖乖地當大家的花瓶總統。結果是“英雄世代”的佩雷斯在國會秘密投票中輸給了名不見經傳的摩西·卡察夫,這是以色列國八任總統中最弱勢的一位,既沒有多少軍政業績,也不是文化名人,更沒有什么思想鋒芒,被稱為政壇上的“灰色人物”。就任幾年來卡察夫總統倒也安分守己,在政治上從不越雷池半步。但誰也沒想到,這位外表忠厚老實的伊朗移民居然在褲兜之外偷偷另找了一個插手的地方——插到了女下屬的裙子里。
被插了手的A女不甘忍氣吞聲,不斷找總統“討說法”。總統大概是想堵A女的嘴,答應幫她在政府內找份正式工作。這樣A女去了美國,總統開始想轍。無奈以色列有一套完整獨立的文官制度,根本不買政治家的帳。卡察夫以總統之尊找了一年,居然安排不下一份工作來。此時A女回到以色列,卡察夫沒法子向A女交待,干脆走了個冷門,向總檢察長告狀說A女敲詐他。有人敢敲詐總統,總檢察長自然是不敢怠慢,立刻通知警方立案偵查。卡察夫原來的意思大概是想借此嚇唬嚇唬A女,讓她閉嘴完事。沒想到總檢察長認了真,這樣查下去,豈不是要把不該晾出來的老底全抖出來?總統自知失策,試圖收回指控,但為時已晚,司法機器一旦開動起來,下邊的發展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得了的了。簡而言之,警方通過測謊器相信了A女的強奸指控,而且一案牽一案,滾雪球般地接連牽出了十多名自稱與總統有染的女性,或指控強奸,或指控性騷擾,甚至連總統把總統府內喝水的杯子做禮物送人的事情也扯了出來,算是侵吞公共財產。到本周二總檢察長宣布對總統數罪并控,雖然總統在三個月內尚有向總檢察長作最后陳述的權利,但沒人相信這會改變總檢察長的態度。于是這位本來應該是悄無聲息的“小人物”成了民主世界里第一位被指控強奸的總統,替以色列人掙了個不光彩的世界紀錄。
在老英雄沙龍中風一年之后,縱觀以色列政壇,剛剛接手的“后英雄世代”可謂流年不利,多災多難。主要政治人物不是在接受犯罪調查、就是在對簿公堂,最次的也給自己背了個調查委員會,接受政治責任審查。約略說來,大概有如下幾位:
總理奧爾默特。這位不斷卷入經濟丑聞的總理目前正就一項經濟犯罪指控接受警方的刑事調查,警察同時還在偵查與他相關的其它幾項經濟犯罪指控。不過就以往的經驗看,以色列政治家在經濟犯罪方面接受的調查較多,被抓到真憑實據的很少,有足夠證據起訴的更是鳳毛麟角。所以奧爾默特的真正麻煩恐怕不在這里,而在于有關第二次黎巴嫩戰爭中以軍作戰不力問題的調查。戰后,面對國內民眾的憤怒情緒,奧爾默特一面放棄單邊撤退的政治主張,一面將極右翼的以色列家園黨拉進他的中左聯盟政府,以保證對政府的不信任案不會在國會通過。在調查戰爭責任方面,奧爾默特成功地防止了國家調查委員會的成立,改由權力較小的政府調查委員會進行調查。這個稱為文諾格拉德委員會的組織將在兩個月內公布中期調查報告。如果該報告認定奧爾默特對軍隊作戰不力負有責任的話,那么他的去職將指日可待。
國防部長佩雷茲。2007年1月24日,就在卡察夫總統宣布因遭強奸指控而自我停職的同一天,工運出身的國防部長佩雷茲在文諾格拉德委員會接受了四個小時的戰爭責任調查。調查的主要內容包括:政府在開戰時是否有關于真主黨軍事力量的足夠情報?政府在決定開戰時是否有明確的作戰目標?政府為什么在開戰之初否決軍方的大規模地面作戰計劃?為什么到了戰爭的最后兩天才開始大規模地面行動?與奧爾默特一樣,一旦該委員會的中期報告認定他負有責任,那么他的唯一選擇是辭職。
前總參謀長哈盧茲。從軍方調查委員會公布的材料看,戰爭期間的總參謀長哈盧茲對以軍的不力表現顯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憑心而論,哈盧茲是一位出色的空軍將領,在他指揮下,以色列空軍在這場戰爭仍然表現不俗,開戰的第二天便成功地摧毀了真主黨絕大部分中程導彈,使真主黨襲擊以色列中部地區的威脅成為一句空話。但問題在于他在很大程度上把總參變成了空軍司令部,除了空軍,不把其他軍兵種放在眼里。他在開戰之初便迎合政府內和平主義者的要求,否決了進行大規模地面作戰的計劃。兩周后,當戰局出現明顯膠著狀態時,他仍然不理會摩薩德領導人的警告,拒絕展開地面作戰,一味強調要加強空中打擊。實際上,在真主黨的中程導彈被摧毀之后,用空軍去打隱藏在民宅中的小型導彈發射器和小型火箭炮已經是高射炮打蚊子,起不了多少作用。此時應該發動大規模地面攻勢,用步兵進行逐屋清剿作戰,而以軍不僅有這方面的作戰能力,而且已經有詳細的作戰計劃。但直到戰爭的最后階段,哈盧茲才意識到應該進行有限的地面作戰。然而以軍北方軍區司令烏迪·亞當是個被和平主義沖昏了頭腦的將軍,他反對地面戰計劃,宣稱以色列“不需要一場英雄式的戰斗”。哈盧茲為理順指揮序列,一度曾想將副總參謀長派入北方軍區司令部,架空亞當,以實施作戰計劃。等到一切安排好,地面作戰開始,以軍只剩下了兩天的作戰時間,地面攻勢成了象征性的戰斗。哈盧茲在戰后一度推卸責任,但在軍方調查委員會完成調查報告之后,他自知責任難逃,在政府調查委員會做出結論之前便宣布辭職,此前那位“不要英雄”的北方軍區司令也已辭職。以軍新任總參謀長阿什肯納茲即將上任,評論家們認為新任總參謀長的首要任務是“把軍隊的基本價值觀還給軍隊”。
前司法部長拉蒙。這位隔離墻計劃的發明人因為跟屬下一個女兵接吻而被控性騷擾,只好黯然辭職,對簿公堂。他所首創的隔離墻有效地阻止了恐怖分子進入以色列,但他自己顯然不明白跟女下屬的嘴唇保持距離的重要性,可見恐怖炸彈易擋,美人香唇難防。不過拉蒙案的庭審情況似乎對他有利。女兵H在事件發生前跟拉蒙進行的有濃重調情意味的對話以及兩人緊緊擁抱的合影,成為拉蒙“接吻是自愿行為”的直接物證。此外,總理辦公室的三位工作人員證實事發前一個月,她們在總理府咖啡館親耳聽到H說司法部長如何有魅力,讓她難以自禁。另外,除H以外,并無第二名女性出面指控拉蒙搞性騷擾,這跟性騷擾案的通常情況不同。這些都有可能導致法庭判決性騷擾罪不成立。不過總檢察長已經表示,由于拉蒙的行為,即使他被法庭判決無罪,也不再適合出任司法部長。
上任政府環境部長哈內戈比。哈內戈比目前正在法庭就針對他的犯罪指控打官司,罪名是在出任環境部長期間對部內工作人員搞政治任命。具體來說就說在選擇工作人員時把候選人是否利庫德黨員作為選擇標準。這種“任人唯黨”的行為是在破壞文官系統的國家性和獨立性,屬于犯罪行為。不過哈內戈比在法庭上大喊冤枉,說他所做的不過是把候選人簡歷轉給了負責人事的官員,“碰巧其中有利庫德黨員的簡歷”。
縱觀以色列五十年的政壇沉浮史,大體上可以說以色列政治家的命運有三大特征:第一、沒有不犯錯誤的政治家。第二、只要犯錯誤,一定被弄得灰頭土臉。第三、黯然下臺并不代表政治生命的終結,相反,能夠卓有成就的政治家大多是東山再起之輩。
這第一個特征來源于以色列所處的超級險惡的國內國際環境。在這樣一個環境中成為一位政治領導人,僅靠聰明才智遠遠不夠,最重要的是在拼搏中積累出來的個人經驗。而經驗這東西是沒處學沒處搬的,只能自己在錯誤中學習。所以無論是巴拉克的文武雙全,還是內坦尼亞胡的精明強干,都不能保證他們不在總理任內碰得頭破血流。
這第二個特征來自于以色列社會的特性。一方面,以色列是個長期以來以“非正式社會”自居的國家,無論是經濟事務還是男女之交,大多隨隨便便,無規可循。另一方面,由于國家所處的險惡環境,國民和司法系統對政治家的過錯,哪怕只是生活小節方面的問題也表現出完全的零容忍度。這兩個方面的沖突加上以色列近年來逐步向正規化社會過渡,法律管得比以前寬,因此近些年政壇丑聞不僅多,而且瑣碎。前司法部長拉蒙接吻案便是個很好的例子。為了這一吻,以色列警方出動大量警員,偵查工作一直追到南美的玻利維亞,還在司法部長的辦公室安裝了全套的竊聽設備。用拉蒙的話說,警方在調查他這一吻上所花費的人力財力比偵查一個販毒團伙所費的還多。被吻的H女及其家人本來不打算把事情鬧大,但禁不住H女的上司和警方反腐敗局反復勸說,到底還是把拉蒙告上了法庭。
這第三個特征卻是來自人的本性。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何況是在以色列。既然人人都犯錯,犯了錯都下臺,那么下了臺再上臺也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代人中能出現的政治天才有限,扒拉來扒拉去也就那么幾個,不讓他們再上臺也沒別人能上,何況從錯誤中學習的經驗在這里是一筆無可替代的政治財富。所以以色列雖然是民主政治,但政治家的政治生涯卻比其它西方國家長得多。“英雄世代”的拉賓、佩雷斯、沙龍都是沉沉浮浮,起起落落,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樣的政壇常青樹在其他西方民主國家是很少見的。
除了以色列政壇的一般規律外,目前的危機還有一些政治領導層換代的時代特色。英雄世代從70年代崛起,在以色列政壇叱咤風云30多年,基本上沒給下一代領導人什么歷練揀選的機會。目前的“后英雄世代”大多是“英雄世代”提拔調教出來的,所謂“大樹底下只能長蘑菇”,未免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好在以色列是個天然的大浪淘沙之地,不是真金,很快便會淘汰出局。從這個意義上說,“后英雄世代”誰能站穩,誰將被淘汰,誰將在被淘汰后卷土重來,都仍在未定之天。而如果繼續出現戰爭局面,那么崛起的“新英雄世代”也可能很快接班,使“后英雄世代”成為一個歷史的過渡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