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大多數雖然向往大劇院但缺少心理和身體準備的觀眾來說,突然面對一部體量超重的歌劇鴻篇巨制,不能不說是一次冒險
國家大劇院開幕國際演出季的首場正式演出,將在西歷圣誕節上演鮑羅丁的歌劇《伊戈爾王》。據我所知,俄羅斯圣彼得堡馬林斯基劇院2001年新排的這個全陣容全版本,凈演出時間是四小時二十五分鐘,算上最保守的幕間休息二十分鐘乘以三次,又是一個小時。也就是說,如果開演時間提前到晚七點,劇終時也是第二天了。而且表演一旦精彩到觀眾不依不饒地反復喝彩、演員反復謝幕,凌晨一點能出得了那巨大的水蛋,算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時公交系統的運輸工具肯定都歇了,趁著平生難得一次的高興勁兒,再破費點兒銀子打個出租回家,一晚上的好心情延續到第二天甚至更長,應當不是問題。
對于大多數雖然向往大劇院但缺少心理和身體準備的觀眾來說,突然面對一部體量超重的歌劇鴻篇巨制,不能不說是一次冒險。然而我更愿意把這樣的冒險當做是歌劇的極限體驗。本來這種難得的享受要到歐洲或者俄羅斯去,但國家大劇院的揭幕,卻以“高開”的姿態,直接把這種同時挑戰受眾心理和身體極限的超能量歌劇呈現在首演的舞臺。
我們應當慶幸,第一次到國家大劇院享受極限,遭遇的是與我們在情感上頗為親近甚有淵源的俄羅斯大歌劇《伊戈爾王》,而不是瓦格納的《帕西法爾》或柏遼茲的《特洛伊人》。后兩部戲經常被德國和法國的新建歌劇院用來開張,它們的體量和《伊戈爾王》相差無幾,但絕對沉悶冗長晦澀得多。當然我不是說它們的音樂不及《伊戈爾王》,事實上,我們更習慣于俄羅斯帶有濃郁民歌基礎的曲調。
好在《伊戈爾王》自始至終都會熱鬧非凡,大場面接二連三,幾乎沒有冷場或拖沓的地方。所以不會出現像各種各樣的景觀版《阿依達》那樣,一到第三幕男女主人公在地下墓穴里傾訴衷情、二重唱唱個沒完沒了的時候,來自天南海北的游客觀眾們便耐不住純藝術的折磨,在午夜到來之前紛紛離去。去年,在北京欣賞《姆岑斯克縣的麥克白夫人》時也遇到這樣的紛亂與不敬,到第三幕時場內只剩不到一半觀眾。
偉大的《伊戈爾王》不是《茶花女》和《托斯卡》那樣膾炙人口的“輕飄飄”的抒情戲,它是有著浩瀚時代背景的史詩劇。從西方歌劇史的流變看,它區別于意大利歌劇和法國歌劇,就像新中國建立以來一直都在孜孜以求探索創作的歌劇一樣,結構高于形式,敘事重于炫技。欣賞這樣的歌劇,觀眾應當心存莊嚴而神圣的參與感,在舞臺上無比壯觀的儀典面前,觀賞者比表演者更容易群情激昂,心潮澎湃。
在越來越講究特定場所禮儀的公共社會中,歷史似乎在一步一回頭地倒著走。即便大多表現在形式層面,它至少還是維系了某些傳統不被高速發展的經濟湮沒。我們通常把這些越來越珍貴的形式叫做“文明”。當然,這種“文明”發生在每一位個體身上,就不應當是裝腔作勢,心甘情愿并進而樂此不疲才能達到“享受”的境界。
如何享受歌劇院生活,全在如何利用演出前及幕間休息的空間。比如,把晚餐安排在劇院餐廳會讓你感到舒適從容,幕間休息喝點香檳、紅酒或啤酒,也會使你心滿意足。一般歌劇都是三幕,有兩個幕間休息,但是《伊戈爾王》是四幕歌劇,三個幕間休息如何分配如何消磨,其實也很費躊躇。畢竟不能總喝酒總吃東西,去聽聽樂評人的高談闊論,去前廳看看展覽,或者到劇院外面的水面旁散散步呼吸一下夜晚的空氣,都不失為一種享受。
享受歌劇院生活是一種心態,遵守“劇院禮儀”則是另一種心態。經常被高調喊出的“禮儀培訓”,無非是把十幾年來各大演出場所開演前的廣播內容再重復一遍,其目的是深入人心還是轉化為行動,至少從這些條條框框中看不出所以然來。我以為在目前的狀況下,只要保證兩點,這些繁文縟節倒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第一點是要有敬畏藝術之心,盡管較難真正做到,至少方向原則沒有問題,符合人類一心向上的慣性思維;第二點就是要有起碼的耐心,所謂“起碼”就是一個基本的尊重他人勞動的前提,比如不遲到,不中途退場,不無謂地亂鼓掌……這些都和是否有“耐心”相關。至于拍照、不關閉手機鈴聲甚至接電話等,完全可以上升到公德的層面去鄙視,超出我們討論的范疇。
我們終于有了大歌劇院,也終于到了考驗我們是否“葉公好龍”的時候了!
劉雪楓:音樂評論家,瓦格納中國協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