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的意義

盡管人類有著非理性和激情的一面，人類的理性仍然可以被用來——通過科學、非暴力行動以及歷史反思——解決社會組織的基本問題，改善人類福利

我們這一代人是過去兩個半世紀經濟進步的繼承者。我們能夠現實地設想到2025年建成一個沒有極端貧困的世界，這是因為技術進步使我們能夠在全球范圍內滿足人們的基本需要，并提供一些超出基本需要的東西——這在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技術進步的動力是正在發生的基礎科學革命，并通過全球市場的力量以及對健康、教育和基礎設施的投資而傳播。顯然，與托馬斯馬爾薩斯對未來的悲觀觀點相反，我們能在世界人口比1750年多8倍的情形下實現所有這些目標。

盡管我們的經濟力量是250年經濟增長的產品，但經濟和社會進步的概念則是社會哲學的產品——它們早在工業革命前就產生了。

在整個18世紀，歐洲的啟蒙主義時代標志著社會進步的新概念的引入。直到工業革命開始之時，人類還在為饑荒、傳染病以及極端貧困作無休止的斗爭，而這些斗爭又被無休止的戰爭和政治專制政治的循環所惡化。但是隨著新科技時代所帶來的一絲微光，歐洲和美國的啟蒙思想家開始設想可持續社會進步的可能性，在這個新的社會中，科學技術可以被用來取得社會組織、政治組織以及經濟生活的可持續改善。我們這些為了光明的未來而工作的人在智力上都欠了啟蒙時代天才們的一筆債，是這些天才們最先發現了為在全球范圍內改善人力福祉而進行有意識的社會行動的前景。

現在我們有一個激動人心的機會來推進杰斐遜、斯密、康德以及孔多塞的啟蒙主義思想。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按照啟蒙主義的術語定義就是：

基于人民的意愿，幫助促進那些可以提高人類福利的政治體系；

幫助促進那些將科學、技術以及勞動分工傳播到世界各地的經濟體系；

幫助促進國際合作，以確保世界和平；

幫助促進那些根植于人類理性的科學技術，為持續不斷地改善人類生存條件提供動力。

這個計劃是范圍廣闊的、大膽的，盡管200多年來這一直是人類的目標，但是很多最美的果實我們還沒有享受到。啟蒙時期開始的民主革命現在已經覆蓋了世界上超過一半的人口?？档碌莫毩业穆撁说挠^點已經體現在包括191個成員國的聯合國之中。孔多塞所設想的可自我持續的科學革命已經被證明是預測正確的，科學現在確實被用來解決一些人類社會一直面臨的最大危險。斯密的傳播經濟增長財富的概念可能會成為最快實現的勝利：還要20年就可以消除極端貧困。

在整個20世紀以及直到21世紀的今天，在知識分子圈子里有這么一種流行的觀點——啟蒙思想失敗了，甚至成為人類自身的威脅。其中一派反對者聲稱——人并不是一種理性的物種，而是受到非理性的激情影響。這些批評家說道，啟蒙思想帶給人們人類進步的承諾，但卻帶來毀滅性的戰爭、大屠殺、核武器以及環境破壞。一些自命權威者認為現在“進步是一種幻覺——這種觀點認為人類生活和歷史符合心靈的需要，而不是理性的需要”。

在我看來，這些觀點都是錯誤的。他們在實證上是錯誤的，因為很多形式的進步——科學進步、技術進步以及滿足人類需要的進步——在過去的兩個世紀中是真實的、可持續的，當然我們也面臨著災難和還沒有解決的挑戰。全球戰爭和極端貧困持久存在的事實與下列事實是不相矛盾的——全球生活水平長期的、持續地繼續上升，極端貧困人口占世界人口的比例在下降。只要不聲稱一切都是盡善盡美的，說人類取得進步的觀點就是正確的。

啟蒙時代的樂觀主義確實使一些思想家犯了兩種謬誤。一種是“不可避免性”的謬誤，即認為人類推理必將壓倒其激情的假設。19世紀的一些實證哲學家（比如奧古斯特孔德）認為人類進步是不可避免的，并且在人類受陷入戰爭與未開化之苦時對啟蒙思想的遺產予以懷疑。第二種則是暴力的謬誤——集體強制能夠加速把一個社會建立在理性和進步之上。列寧、斯大林以及波爾布特以社會進步的名義推行暴力。他們使數千萬國民死亡，敗壞社會的道德并使其陷入貧困。

因此對人類進步的批判應當到某種程度。進步是可能的，但不是能夠立即實現的。理性能成為促進社會福利的動力，但也可能被破壞性的激情所壓倒。事實上，人類的制度應當按照理性（它可以被精確控制并能駕馭人類行為的非理性方面）來設計。在這種意義上，啟蒙思想對理性的信奉并不意味著對人性中非理性一面的否認，而是基于這樣一種信念：盡管人類有著非理性和激情的一面，人類的理性仍然可以被用來——通過科學、非暴力行動以及歷史反思——解決社會組織的基本問題，改善人類福利。

摘自《貧窮的終結——我們時代的經濟可能》，參見“本刊9月薦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