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運氣,也不是因為今天的金融市場更加理性,近20年世界經濟穩定增長的原因,要歸功于中央銀行家們更優秀的表現和更大的獨立性?
從格林斯潘首次當選美聯儲主席到現在,已經20年了。這段時間中,全球平均收入的高增長是以往任何一代人都不曾見過的。“二戰”后第一代人所經歷的增長集中在發達國家,而過去20年里,窮國和窮人的收入增長也非常迅速。
穩定是這一時期的特征,很少有國家經歷“失落的年代”,也沒有出現長時間大規模的失業。只有兩件事可稱得上真正的宏觀經濟災難:一件是上世紀90年代初資產泡沫破裂后,日本經歷了“失去的15年”;另一件則是波蘭以東地區在90年代向資本主義轉型時遇到的困難。
經濟學家們注意到了這種穩定性——雖然仍然有宏觀經濟沖擊,這些沖擊仍然會引起資產價格大幅度的和突然的變動,但工作機會大幅減少、失業高漲和深度蕭條等后果并沒有發生,或者說被極大削弱了;而且,這種狀況已經延續了一代人的時間。經濟學家將它稱為經濟周期的“大溫和”(great moderation),這個稱謂恰如其分。
這種“大溫和”來得很突然。格林斯潘剛就任的時候,人們肯定沒預料到這種情況。那時,由于支出和收入之間巨大的結構性缺口,美國財政政策已完全瘋狂——比現在瘋狂得多;印度看起來已陷入滯脹;中國在增長,但平均生活水平顯然不如20世紀50年代早期;歐洲失業開始了又一輪的上升,而且頑固地拒絕下降;當時的社會主義生產關系與理性的經濟發展是如此不相容,其喪鐘已經敲響;在經歷20世紀80年代初的債務危機之后,拉丁美洲也陷入了衰退。
并不是說1987年以來沒有什么大的宏觀經濟沖擊。1987年秋天,因為技術原因崩盤的美國股市對美國經濟是一個巨大的沖擊。1991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給國際原油市場帶來的沖擊,與70年代石油危機相比毫不遜色。1992年,歐洲固定匯率體系崩潰被視作蕭條的前兆。1994年,墨西哥比索危機有可能使推動整個拉丁美洲增長的經濟結構陷入癱瘓。1997年至1998年的東亞危機,當時被大多數人認為是“亞洲增長模式”的終結和太平洋西岸亞洲國家滯脹(如果不是蕭條)的開端。2000年互聯網泡沫的破滅,被看作是對全球經濟的巨大威脅,2001年9月11日恐怖主義的爆發也是如此。在今天,不合理的真實匯率所導致的“全球失衡”,有可能使全球經濟陷入重大的和長期的蕭條,而不僅僅是溫和的衰退。
然而,到目前為止,這些沖擊都未造成重大和長期的蕭條。前述日本和東歐的情況是僅有的例外。即便在這兩個地區,沖擊的危害也很有限,而且沒有蔓延。這是為什么呢?經濟學家給出了三個解釋。
第一個解釋是,這僅僅是因為運氣好。這段時間沒有發生使世界經濟劇烈震蕩的結構性變化。我們應該高興并且感恩,但我們不能指望這種好運會繼續下去。總有一天,作為19世紀早期以來資本主義發展標志的恐慌、危機和蕭條的循環,將會重現。
第二個解釋是,中央銀行家們最終學會了如何做好他們的工作。1985年之前,中央銀行家們每一年都會變換他們的工作目標。上一年他們可能試圖減少失業,今年則可能想控制通脹,下一年可能試圖降低政府還債的成本,再下一年又可能會為把匯率維持在政治領導人喜好的水平上而忙碌。這種政策上的不穩定,再加上影響世界經濟的一些自然沖擊,導致了1987年前不穩定的世界。但現在,政策的動搖已經成為過去,中央銀行家們有了充分的獨立性和關于經濟結構的豐富知識,這使得他們能很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第三個解釋是,金融市場最終平靜了下來。從長遠來看,現在金融市場上的資產價格,在很大程度上是人們對資產未來基本價值折現的理性預期的結果。與此相反,1985年之前的金融市場,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短期投資者的“羊群行為”支配的,中央銀行家們不得不應對投資者和交易商陰晴無常的“動物沖動”(animal spirit)給世界經濟帶來的沖擊。
但縱觀整個問題,我看不到任何支持第三種解釋的證據。如果我們的金融市場比以往更加理性,這固然很好。但我沒有發現任何能使它更加理性的制度變化。我同樣沒有發現支持第一個解釋的證據:1985年以來我們的運氣并不是很好,事實上,我們的運氣——以來自私人部門和其他部門的沖擊對全球經濟的影響程度來衡量——相對來說是更差了。
所以我猜測,第二個解釋是合理的:我們的中央銀行家們比以前能力更強,更富有遠見,也更不容易被自己的短視行為所累,或為隨意改變目標的政治領導人所羈絆。
我真誠地希望這種情況能夠持續下去。
作者布拉德福德德龍(Bradford DeLong)為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