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匯率的問題上,過去幾周的幾個重大新發展,標志著國際社會試圖對中國匯率政策施加影響的努力已進入一個新階段:從美方少數參議員的情緒化的抱怨,發展成一個有系統的國際行動程序
過去幾個星期,國際上在匯率問題上有幾個新的重大發展。
首先,美國財政部在6月中旬發布的半年報告中,盡管使用了較為強硬的語氣再次對中國的匯率政策表示不滿,但仍未把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
其次,在美國財政部發布報告的幾小時內,以舒默為首的幾名美國參議員聯名推出一個新的有關匯率的法案草案,首次提出“匯率偏離”的概念,取代了近年來常用的“匯率操縱”。
第三,在美國財政部發布報告的幾天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董事會通過了一個關于加強該組織對成員國匯率政策進行監督的補充決議。
無論是美國參議員的新法案草案,還是IMF的決議,都未單獨提及中國的匯率政策;但毫無疑問,在當前的國內外經濟形勢下,上述一系列變化的矛頭所指就是人民幣匯率政策。這對中國意味著什么?
首先,有必要澄清幾個重要的相關概念——“匯率操縱”(currency manipulation)、“匯率偏離”(currency mis alignment)和“匯率干預”(currency intervention)。在“匯率操縱”問題上,IMF和美財政部使用的概念基本相同,都是指一國的匯率政策阻礙了國際收支的有效調整,或在國際貿易中用于取得不公平的競爭優勢。在這一概念里,既含有技術上也含有意向上的因素,因而在實踐中,判定一個國家操縱匯率的門檻比較高。這是美國財政部一直沒有認定中國操縱匯率的最主要的一個原因。
“匯率偏離”指一國的實際有效匯率與其均衡水平發生了偏差。就人民幣而言,其實際有效匯率,是在人民幣對中國所有主要貿易伙伴的雙邊名義匯率的加權平均的基礎上,同時考慮中國與貿易伙伴之間的通貨膨脹率的區別而計算出來的。可見,“匯率偏離”首先是一個技術概念。
“匯率干預”是世界上很多央行每天在做但又大都不愿承認的事情。畢竟,“干預”是個貶義詞,有一點點“操縱”的含義。但在筆者看來,“匯率干預”實際上應是一個學術概念:只要中央銀行的外匯儲備發生變動,就意味著有匯率干預發生。外匯儲備的增加(減少)表明中央銀行在外匯市場上凈買入(賣出)外匯,從而使市場匯率不完全由外匯市場上的其他買賣雙方的交易行為來決定,因而構成對外匯市場的干預。
區分上述概念,有助于理解近期國際上的變化對中國的影響。舒默等美國參議員以“匯率偏離”取代“匯率操縱”,將使認定中國“匯率偏離”更為容易,為美方基于這一認定之上而采取制裁性措施掃清障礙。據有關報道,為避免“匯率偏離”這一概念過于寬泛,從而可能“打擊一大片”,美方參議員的法案草案中還將加入一個靈活性——區分“善意”(benign) 和“惡意”(m align) 的偏離。
筆者判斷,在做這一區分時,很可能會用到“匯率干預”的概念。例如,一個可能的結果是:日元和人民幣在技術上都被判定“匯率偏離”,但前者的偏離會被認為是“善意”的,而后者是“惡意”的。這是因為,日本的外匯儲備沒有顯著增加,從而表明日本央行沒有進行過外匯干預,日元的“匯率偏離”完全是市場力量作用的結果;中國的情形則正好相反:“外匯干預”導致外匯儲備的大幅度增加,從而得出人民幣的匯率水平不是完全由市場力量決定的結論。
當然,在技術上認定一國“匯率偏離”絕非易事。對匯率研究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要想準確估計像中國這樣一個快速發展的新興市場國家的“均衡匯率”,在技術上幾乎是不可能的。因而要得出“匯率偏離”的結論,不可避免地要在技術分析的基礎上加入“主觀判斷”的成分。
鑒于此,IMF的作用就顯得尤為重要,因為它是惟一可以代表國際社會就成員國匯率問題發表意見的國際機構。有跡象表明,IMF在其新的匯率政策框架下,有可能會對其成員國的“匯率偏離”程度做出具體的量化估計。如果IMF發布關于人民幣“匯率偏離”程度的具體的量化估計,其影響將會非常廣泛和深遠。尤其是,IMF的結論將有可能被包括美國政府和議會在內的國際上其它一系列組織、機構和個人當做一個對人民幣匯率低估程度的權威裁定,由此產生的對中國匯率政策的壓力,要比幾個美國參議員的威脅大得多。
過去幾個星期,在匯率問題上的幾個重大新發展,標志著國際社會試圖對中國匯率政策施加影響的努力已進入一個新階段。從美方少數參議員的情緒化的抱怨,已發展成一個有系統的國際行動程序。換句話說,火車已經駛出車站了。中國政府在人民幣匯率這一問題上的原則、立場和靈活性,都將面臨更大的考驗。
作者為摩根士丹利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本文觀點不代表作者所供職機構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