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魯賓遜克魯索和星期五的小島上,基本上只有兩種人際關系或交換:自由的或自愿的,強制的或霸權的。沒有其他類型的社會關系。每發生一次自由的和平的交換,市場原則就付諸實踐一次;一個人每通過威脅使用武力而強迫另一人交換,霸權原則就發揮了一次作用。社會體制的所有形態都是這兩種基本元素的混合。市場原則在社會中越盛行,則社會的自由與繁榮的程度越高。霸權原則越強烈,則奴役和貧窮越深重。
這種兩極分析的適當性還有更深一層的依據。這是因為霸權有一特點:對人類事務的每一次強制干預都帶來更多的問題,要求進行抉擇,要么廢除初始干預,要么進行下一次干預。正是這一特征使得任何的“混合經濟”內在的不穩定,總是偏向這個或那個極端——不是純粹的自由,就是全面的國家統制。回擊說世界總是在中間道路,因而毋須杞人憂天,這是不夠的。問題的關鍵在于,由于其自身帶來的問題(借用馬克思主義者的話來說是“內在矛盾”),中間區域沒有一個是穩定的。這些問題之結果會將社會無情地推向這個或那個方向。事實上,任何一個人都會認識到這些問題,無論其價值體系或就解決這些問題提出的辦法怎樣。
如果建立全面的國家計劃體制,將會發生什么?將由于貧困和核算混亂等等不再能實現穩定,而這些問題會不請自來。如果人們像在原始的等級制度里那樣相信國家計劃體制是天命所至,或如果一個或少數幾個不完全的國家計劃社會可以依賴海外市場進行核算,那它可能延續較長時間。
這一切是否意味著完全自由的經濟是惟一穩定的體制?從人類行為學來講,是的。從心理學上講,尚在未定之數。不受阻礙的市場不會有自己帶來的經濟問題;與人對自然的征服相對應,它將提供最大程度上的物質充裕。但是那些渴求支配其同胞之權力的人,或那些期望掠奪他人的人,以及那些不能理解自由市場具有的人類行為學意義上的穩定的人,極有可能將社會拖回到霸權道路上。
回頭再看干預的遞增性質(cumulative nature),我們可以引述一個典型事例,即現代美國的農業計劃。1929年,政府開始人為地將某些農產品的價格抬到其市場價之上。理所當然地,這些商品出現無法售清的剩余,一些農民放棄種植原有作物而開始種植這些保證可以高價出售的產品,使得剩余更加惡化。這樣,消費者為之付出四重代價:首先以稅賦補貼農民,接下來為農產品付出更高的價格,第三是剩余被浪費,第四是得不到那些沒有受到支持的部門本應生產出來的產品。
而持各種價值體系的人都同樣地認識到農產品過剩是一個問題。怎么辦?這種農業計劃本可以被廢除,但是,這樣做就與第一次導致政府補貼計劃的國家統制學說無法調和。因此,接下來的措施就是對生產這些農產品的農民設置最高產量限制。這種控制要求為每一個農場制定配額,其依據是過去某個基準時期內的產量,這種做法當然迅速地便以不合時宜的方式安排了農場產量。這種配額制支持了低效率的農場,束縛了高效率的農場。事實上,政府掏錢是為了不讓農民生產某些產品(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產品幾乎無一例外是政府所認為的“必需品”),農民自然轉而生產其他產品。未受到政府補貼的農產品價格較低,也促使其生產者要求同樣的補貼。
作為國家統制主義邏輯的一種結果,下一步的計劃則是通過設立“土地銀行”,來避免農作物種植的這種令人尷尬的變換,即政府向農民付錢以保證某些土地處于完全“休耕”的狀態。這種政策甚至剝奪了消費者享用替代的農產品的機會。土地銀行的結果可以輕易預見。農民們將其最貧瘠的土地投入到土地銀行,同時更徹底地耕種其余的土地,因而極大地提高了肥沃土地的產出,使得過剩的問題一如往昔。其中的主要差別在于,這時農民收到了政府為自己不事生產而開出的支票。
問題的關鍵在于,自由市場經濟形成某種自然秩序,因而,任何干預性擾亂不僅導致失序,還會要求人們必須考慮,為應付失序,究竟是廢除干預還是增加對失序的干預。
《權力與市場》,(美)穆雷羅斯巴德著,劉云鵬等譯,新星出版社2007年8月第一版。
本文節選自原書“結論:經濟學與公共政策”,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