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中國社會在上個世紀50年代前后的重大轉變,現在被歸入“老人”的人的身心狀態,與現在是“老老人”的身心狀態有顯著的差異。或許,這些“老人”——即與“新中國”一起誕生的這一代人,將成為處境最尷尬的老年人群
人口統計慣例,其實很難適應最近半個世紀由經濟發展和福利改善而來的期望壽命的迅速提高。不論如何,按照統計慣例,中國有了大約2億老年人。如果不遵循統計慣例呢?那么我們還很年輕,因為按照德魯克的看法,人類在知識社會里的“勞動年齡”可延伸至80歲以上。
所以,目前流行的話語里有所謂“老人”和“老老人”之稱。前者特指60歲至80歲且仍有工作能力的老人,后者則指80歲以上的老人。當然,我們需要尋求“老年人就業”的中國方式。換句話說,我們正面臨著遠比青年人失業率高得多的老年勞動者失業率,而且老齡人口正以每年9%的速率增長——按照復率計算也就是每八年翻一番。
在2007年公布的《浙江省城鄉老年人口生活狀況調查報告》中,記錄著這樣一些數據:(1)城鎮有子女的老年人大約26%與子女同住;(2)農村有子女的老年人大約45%與子女同住;(3)在城鎮老年人日常擔憂的問題當中,“子女不孝”排在第五位,比例約為9%,作為對比,農村老年人對這一問題的擔憂比例高達26%;(4)老年人對醫療費用的擔憂,在城鎮的比例約為32%,在農村約為48%;(5)老人對“無人照料”的擔憂比例,城鎮約為20%,農村約為32%。
中國人口的老齡化高峰大約是在2010年至2025年之間。這意味著,中國社會的老人贍養義務將主要由1980年出生的所謂“80后”這一代人承擔。對這一代人來說,或許如他們自己承認的那樣,每一次提及“家人”(父母親和父母的父母親),鼻子都會酸酸的,這是他們內心“最脆弱的一道防線”(2007年10月18日“浙江在線”網絡版報道“一組數據帶來的‘80后’感言”)。
由于中國社會在上個世紀50年代前后的重大轉變,現在被歸入“老人”的人的身心狀態,與現在是“老老人”的身心狀態有顯著的差異。或許,這些“老人”——即與“新中國”一起誕生的這一代人,將成為處境最尷尬的老年人群。他們承擔著就業體制、教育體制、醫療體制、社會保障體制,以及影響著他們正常生活的其它重要方面的體制轉型成本。他們既要贍養父母(所謂“老老人”),又要無限期地扶持(往往是“補貼”)自己的子女。與他們的幸運得多的父母相比,他們是“多子女家庭”的最后一代人,所以將來,或現在,能夠贍養他們的只是他們的“不懂事”的獨生子女。更有甚者,這一代人經歷了建國以來的全部政治思想運動,不僅未能繼承東方傳統的修身養性之學,并且因蘇聯式的技術型教育而放棄了西方傳統的人文價值。
綜上所述,我們所說的這一代老年人,他們在物質生活、社會情感、精神修養,在幸福生活的這三大方面,都有一言難盡的苦衷。在2005年10月發表的《中國城市老年人生活質量與健康指數》“零點”調查報告表明,中國“老人”的健康指數低于“老老人”,主要原因在于,80歲以上的老人更懂得修養身性從而使自己保持內心寧靜。
1759年,斯密在《道德情操論》里面這樣告誡我們:人生的混亂與凄慘往往源于我們對一種永久狀態與另一永久狀態之間的差異給予了過高評價……無疑,這些狀態或許值得我們羨慕,但從未達到如此程度以致能讓我們為追求它們而違背了謹慎或正義的原則,或腐蝕了我們心靈未來的寧靜——因我們自己的愚蠢而不斷回憶或因我們犯下的可怕的非義而后悔。
2006年,哈佛大學最受聽眾歡迎的心理學教授吉爾伯特(Daniel Gilbert)在演說中引用了斯密的這一段文字,為的是支持他自己科學研究的最新結論:幸福并不是當我們所欲并獲得所欲的時候發生的,恰恰相反,欲求并獲得我們所欲的時候,我們更多地感受到的是“失望”而不是“幸福”。真正的幸福,是反省的或“綜合的”(synthetic happiness),而不是本能的或“自然的”(natural happiness)。為獲得綜合的幸福,吉爾伯特說,我們不能受太強烈的野心驅使,也不能被太強烈的恐懼籠罩。
關于市場經濟,奈特教授在1942年表達了這樣的擔憂:完全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長期而言,在許多方面,傾向于是邪惡的(Frank Knight,“science,philosophy,social procedure”,《Ethics》vol. 52,no. 3,p. 253-274)。為什么呢?因為,正是借助于從每一個人內心激發出的貪婪,市場經濟得以實現資源配置的效率。
斯密和奈特的言論,以及吉爾伯特的綜合幸福理論,對我們現在所沉迷的生活方式提出了警示,讓我們想要尋求某種根本性的出路以避免權力野心和物欲貪婪最終毀滅了我們的家庭和社會。這樣一條出路,或許我們需要花費幾代人的時間才可能找到。
那么,時至今日,我們的“老人”的出路在哪里?
對他們來說,現在詢問出路或許已經太晚了。因為我們的子女教育和我們的社區教育存在的重大缺陷,又因為我們的社會保障體制和醫療服務體制已經普遍地處于失序狀態,所以,在最近的未來,我們的老人們已經無人或無處可以尋求他們所需的那些幫助。可是,或許為時未晚,如果我們的老人們尚可效仿比他們幸福許多的那些老老人們,修習心性之學,求得內心的寧靜。在經濟學家群體里,這一最初是由斯密指出的出路,我稱之為“平庸時代的智慧”。
如果你不同意斯密指出的這一出路,你可以指出更好的出路嗎?